方寻微笑着点了下头,跟林瓒一起坐到了后排。
女孩们那儿热热闹闹的,满车厢里都是她们的清脆悦耳的笑声。
原来她们都是同城的lo娘,彼此之间在今天前都不认识,特意约在今天一起聚会,所以看到方选时才会那么友善亲切。
见方选跟她们聊得愉快,方寻也放心不少,也低声跟林瓒交谈起来。
天色越来越黑,沿途亮起路灯,昏黄的光映到玻璃上。
方寻瞥了眼玻璃,上面投影出一个朦胧的林瓒的影子,他忽然极轻地哼起歌:“Why is there you when there are few people……”
林瓒一下子笑出来:“你这调跑得太远了吧。”
“是么?正确的调子是怎么样的?”方寻隐约露出一点笑意,连语调都不经意地上扬着。
车上的人很少了,林瓒打开窗,轻声唱了几句。
“是这样的。”他当着认真的老师。
风吹进车厢,擦过玻璃的边缘,送来了些微凉意,方寻惬意地回答:“知道了,没学会。”
哈?林瓒没什么气势地瞪了他一眼:“那你问毛线啊。”
方寻笑起来,细颤的颗粒感融进低沉的音色里:“我又不是来做学生的,我是逃票来听现场演出的。”
因为不满足于跟原声隔着麦克风和扬声器的遥远距离的录音,他想听得更清晰。
“为什么说逃票?”林瓒听得半懂不懂,心却渐渐变得柔软,像一块在炎热的天气里慢慢化掉的巧克力。
方寻的目光擦过了他的鼻尖,一点点往上,捉住那双眼里波动的光线。他仍在笑,保持着前后话语的连贯性:“因为我还不是你的那十万颗星星之一。”
林瓒心头一颤,突然有些抓不住这一瞬间的情绪。身体有点软,但心脏又紧张地跳动着,脑子里一团白光,只有方寻的脸近在眼前,清晰到令人慌张。
星星。那是上次他录音的投稿里所用到的词汇,当时想要浪漫一点,于是自作主张地将十万个粉丝比作了十万颗星星。
但为什么他现在有种被流星击中的感觉?大地在旋转,流星猛然砸出一个巨大的陨石坑,轰地在他心房作响。
奇妙到不可思议的感受,林瓒在短短的瞬间将之体验。
他觉得嗓子有些干涩,搞不懂自己体内起着什么样的化合反应,稀里糊涂地、带一点埋怨地问方寻:“为什么还不是?”
方寻也卡了壳,他讲出那样的话时思维流畅、仿佛受着某种神秘的驱使,现在细想起来,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点关注?
方寻微微侧头,却也完全思索不明白,只迟疑地、用着笨拙的口吻问:“我已经为了你专门下了APP了,你还要我再为了你,点下唯一的关注吗?”
作者有话要说:
喜闻乐见的场面终于来了!
第22章
四月下旬的天气有这么热吗,林瓒觉得后背都起了细汗,手心也发潮。
他们互相在问着怎样的问题啊?使得两个人呼吸都紧了,还回答得艰难。
林瓒轻启上颚,声带震动得低缓:“不可以吗?”
不可以为他点下唯一的那个关注吗?
好像只是极小的一件事情,只不过方寻误打误撞用了“唯一”这个词语。那又有什么值得纠结的呢?
不聪明的遣词造句总在害人,所以方寻这次选择了简洁的方式:“可以。”
但对话已经终止了,这里的奇异氛围却没有消失。这辆公交车上,仿佛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车厢里变得寂静了,只有引擎声像个虚幻的信号,证明着时间仍在流动。
他们茫然不觉地对视着,看着对方的眼睛,却一点注意不到那眼眸中的倒影,那里头的自己。
是司机的一记猛刹车打破了这个独立的空间。
两个人由着惯性向前倒去,撑住身前的横杆。林瓒的耳朵忽地烧了起来,也不去看方寻,双手攥紧冰凉的杆子。
“下车了呀。”方选叫了他们一声,“到站了。”
“嗯。”方寻先站起来,走了两步又转身轻声叫林瓒,“走了。”
林瓒赶紧跟着站起来,跟在他身后下了车。
车子外面凉快了不少,深蓝色的天空显得十分干净,公交车站后面的街上全是小店,在卖烧烤、奶茶、凉面之类的东西。
方选好奇地问林瓒:“林瓒学长,你的耳朵怎么那么红啊?脸也有点红。”
她一问林瓒更觉得脸上烧得慌,目光仓促地逃窜,结果又跟方寻的视线撞上。
“恩,”他脑袋一片空白,就傻气地看着方寻说,“太热了吧。”
“啊怎么办,我没带小风扇。”方选苦恼地说。
方寻把手指向那边的小店:“要不要一起去吃点冰粉?让老板给你多加点冰。”
“好。”他答应着,但动作还是显得迟滞,一副没回过神的样子。
突然地,方寻把两只手搭上了他的肩,林瓒的心猛地一颤。
“快一点。”他被方寻推着往前走去,听见他在耳边说,“我也快被你传染了。”
林瓒下意识扭头看向方寻,他的耳朵也微微泛红,简直像傍晚的云彩,林瓒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是病吧,他们都同时染上了没有姓名的病症。他不是一个人。
林瓒笑了下,加快了脚步,跟他一起走向街边的小店。那里有着黄色的灯光,三两相聚的朋友,谈话声时高时低。
老板舀起一大勺冰块和冰水铺在碗底,接着依次加入葡萄干、花生碎、醪糟、山楂干、芋圆和水果丁,最后再淋上红糖汁,解暑的爽口冰粉就做好了。
这天的夜空清澈,空气清透,林瓒吃到记忆中最为香甜的一碗冰粉。
回到家,他跑着上了楼,对着工作间里没接通电源的麦克风唱了好一会儿。疯子似的,一个人自嗨。身体里有无数上升的气泡,藉由歌声吐出来,整个人身体发飘的感觉才消退了些。
唱着唱着,他想到方寻那句“我是逃票来听现场演出的”,心里禁不住开始想:方寻有听过他之前的录音吗?他对这些录音又有着怎样的评价?
林瓒把手探向桌上的手机,忍不住想要翻评论区,但手伸到一半他强迫自己停下。
没必要在意这么多吧?跑了一天,先去洗澡好了。
半小时后,林瓒一手拿着毛巾擦头发,一手拿着手机,眼巴巴地等着回复。
还是没忍住!
另一头,方寻坐在电脑前,对着手机屏幕笑出了声。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很快打出回答:还要怎么夸你?评论区里都把我要说的说完了。
可是,林瓒滑动着屏幕,一边翻看着评论,一边心虚地想:绝美声线这种话不能当真的吧?还有,“老公我可以”什么的,不可能是你要说的吧。
他像是要个讨要糖果的孩子,贪心又坦诚地问:就算是一样的话,每个人说出来都是不同的。
一个羞涩的人说出“太绝了我好爱!”,跟一个平日就热情似火的人说出这句话的感情明显就是不一样的。
林瓒想要知道方寻这样的人对他会有怎么样的评价。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方寻脸上,ps的界面还开着,上面是一张商图,模特站在公交站那里,画面中天气晴朗。
方寻看了眼这照片中的公交车牌,脑子里晃过不久前跟林瓒的那次偶遇,在那天他第一次听到“Yesterday and Today”这首歌。
月色爬上窗台,两个人的房间都被同样的月光映亮。
林瓒的手机震动了下,他看见方寻的回复:在今天近距离地听到以前,我单曲循环了一周。
短短的一句话,林瓒看得极慢,看完之后手机却又猛地一震。
方寻再说了一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我还会单曲循环很久,可以吗?
如果没有最后那三个字的问句的话,林瓒可能还不会反应太强烈,但看着屏幕这的的确确存在的“可以吗?”,他整个人呼吸都变得缓慢。
几个小时以前,他问方寻“不可以吗”,而现在,又轮到方寻来问他。
只是点一点手机屏幕的事情,他的手却变得那么不灵活,缓慢地从“k”点到“e”,再是“y”,最后是“i”。他用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情,一种灵魂飘在天外的状态打下“可以”。
按下发送键,林瓒立刻把手机扔到一边,脸往下朝着柔软的床一倒。他的手指稍微揪紧了下床单。
身体很热。他好像在盛夏天,明明闭上眼,还看到一个满是光线的世界,水汽在这里泛滥。
几分钟后,他侧过头,大口呼吸着空气,又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单曲循环。单曲循环。单曲循环。
单曲循环!
手机又在这时断断续续地震动起来,林瓒下意识以为是方寻打来的电话,立马抓起手机从床上坐起来。
“喂。”他尽量做到让声音听上去平静点。
“宝贝,你休息了吗?”原来是他妈妈打来的。
林瓒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失落,但有点意外。
前几天他们才又吵过一架。那天他回家拿东西,那么大的房子里仍然是空荡荡的,爸爸妈妈又没回来。
他坐到沙发上,先打给妈妈,再打给爸爸。
林瓒真的无奈,这么久了,这家里难道一直没人吗?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冷静地想跟他们谈谈。
但他爸爸沉默许久,只说:“对不起儿子,我跟你妈妈之间的事情还没处理好,这阵子没顾得上你。”
顾不上他,没办法分出太多的心里来照顾他不是重点,重点是只有他一个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然后他妈妈,又重复了那句:“你还小,你还不懂。”
林瓒的怒气一下子被引燃,他烦躁地吼了句:“年纪小就等于什么都不懂吗?我难道就不能试图去理解吗,还是你觉得根本这个必要?妈妈,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吼完他挂断电话,把沙发的抱枕往外头用力一扔,气得眼睛发红,呼吸急促。
这真的是坏习惯。发火的时候怎么也不该扔东西的,这种举动毫无意义,但他老是忍不住。
以前家里人都宠着他,他也没什么发脾气的机会,直到最近林瓒才有点认识到,他控制不住自己的那点戾气。
这也许能用愤怒值太高来解释,但追根究底,大概是因为他内心深处有点缺爱。一旦渴望的东西得不到,他就变本加厉地想要得到,就会让自己陷入一个狂躁的局面。
说起来好像有点奇怪。他的成长环境那么简单,那么温馨,怎么会培养出一个缺爱的孩子?
可事实就是如此。方寻到他家来的晚上,他充满恐惧地认识到,他一直以来都在给自己造梦,有意无意地在将记忆美化加工。
他从缪惟那里知道,父亲是会不顾忌女儿的感受的,是可以讥讽并伤害自己的孩子的。
那晚方寻的表现也让他窥见一点关于他的家庭的真相,当时的方寻时不时流露出的惆怅神情,还有清明节假期里他们遇到时他那句直白的“不想回家”,全都在揭示着亲情可能具有的、跟他想象中不一样的形态。
砂砾堆起来的堡垒,它的结局是被浪打翻。
而此时此刻,潮水已经在渐渐涌来,预示着最后的防线岌岌可危。
林瓒握紧电话,用力地抿了抿唇,再回答道:“没睡。”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被掏空了,我正式开启裸奔模式qaq,明天考试,没法更新了。
第23章
他们没在电话里聊几句,林母肖媛便说了自己现在过来。
林瓒感到几分焦躁不安,她为什么特意过来?语气那么凝重,让人非常恐慌。
明明是他自己成天眼巴巴盼着父母,想要跟他们平心静气地交谈,但现在又恐惧跟母亲相聚的场面,这实在很奇怪,林瓒自己也觉得荒谬,深吸了一口气,上楼进了工作间。
之前一直在做的一个微缩模型已经完工了,那是一个梳妆间,有一面造型特别的陈列柜,准备用来放袖珍香水瓶。他复刻了肖媛最喜欢的那些款。他把小小的、精致的香水放了上去,静静地欣赏了几分钟。
等妈妈来了,就送给她吧。
将近十点时,肖媛到了。她依旧妆容精致,优雅迷人,只是林瓒隐隐觉得她眼里已经多了点别的东西。林瓒接过她脱下的外套,挂在门边的衣架上。
然而手臂挥动间带动空气流动,林瓒敏锐地捕捉到妈妈身上的香水气味,一时有些恍惚。
她以前偏爱木质调香水,后调温润绵柔,香料总是辅以玫瑰、藤蔓等植物,给人感觉知性而沉着。
而如今她用的香水已经带上几分辛辣,多了点凌厉。
林瓒突然想:人们总爱描述那份属于母亲的气息。而当那味道变了呢?
他按下心头那点莫名其妙的感慨,拉着肖媛坐到沙发上。既然她人都来了,也没必要拐弯抹角,林瓒直白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爸爸到底怎么了?”
肖媛显然也想说什么,被他的问题噎了下,卡了十几秒才叹了口气:“宝贝,都是妈妈的问题。”
“恩。”林瓒表情很较真,说,“什么问题?”
肖媛的眼神波动了几秒,声音低缓:“你可能会觉得妈妈异想天开,毕竟连你爸爸也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