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经常要花费时间去拾掇杂物、打扫卫生的痛苦,更让缪惟难以忍受的,还是这个家的“不成形状”。父亲不像父亲,家不像家。
要走了,她也没什么快乐的心,甚至有些忐忑。因为这一切都是瞒着她父亲的,等他出差回来,才会知道缪惟已经搬走了。
但缪惟再忐忑,也不会动摇自己的决心。当务之急,是搬去一个能让她的情绪变得稳定,能让她安心准备高考的地方。
笃笃笃。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了。
缪惟再看了眼镜子,匆匆整理了下头发去开门,应该是黎昭来了。
打开门,她先挂上一点微笑,正要打招呼却猛地愣住。
“不认识你爹了?”她爸阴阳怪气地说。
缪惟的心一下子僵了,不是要明天才回来吗?她堵在门口,半点不敢动,在她背后的客厅里,赫然是她打包好的行李。
她爸性子火爆,一点儿不耐烦地把她推开,踩掉两只鞋子的后跟,两只脚往拖鞋里一插便往屋里走去,边骂着领导:“艹他妈的,临时换了人让老子回来,什么玩意儿。”
他一路骂一路往客厅走去。缪惟脑子里一片空白,收紧了呼吸,直到她爸的骂声戛然而止。
楼底下小孩儿嬉闹的声音传来,吵得不像话,刺拉拉地往她心口戳,搅得她顿时心乱如麻。
“缪惟。”她爸叫了她一声。
缪惟紧咬住牙,没关门,转身往客厅走去,眼里一层火焰薄薄地燃了起来。
缪惟的父亲就站在客厅中央,他伸手在一个大行李箱上敲了敲,笑了起来,但因为牙黄口焦,看上去笑容狰狞:“去哪儿?这么多东西呢。”
缪惟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目光越来越倔强。
“哟,”她爸发出讥讽的声音,“去找你妈啊?”
缪惟还没反应过来,她爸猛然冲至她面前,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恶毒地说着:“去找你那个□□妈干嘛,你他妈也想学当□□吗!”
她被打得趔趄了下,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脸上烧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
缪惟觉得自己的脸肿起来了,她说话都有点费力,忍不住想:看来她比豌豆公主还脆弱。
时间快到了,她希望黎昭晚点来,别看到这种恶心的场面。
“不去找她。”她说得很慢。
她妈五岁就抛弃她走了,她真的一点也不留恋母爱,早忘记她长什么样了。缪惟对她唯一的印象,来自于她爸数十年如一日的咒骂和评价:一个烂心烂肺的臭□□。
她爸又抽了她一巴掌,青筋毕露,怒吼出声:“那你他妈的往哪儿去?”
缪惟被打得脑子里嗡嗡的,有点头晕,不过可能因为习惯了,她用椅子支撑住身体,用力眨了眨眼睛,恢复清明。
此时此刻她一点儿也不生气,她爸爸就算再用力打她,她今天都生不起气了。越是被打骂,越是证明她离开这里的正确性。
她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很平和地笑了下:“我搬出去,不跟你住了。”
她爸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匪夷所思的表情,紧皱着眉,瞪着眼睛看了她好几秒,像是没听懂:“你说什么?”
“我说,”缪惟吐字清晰,“我不跟你一起住了。”
应声落下的又是一记响亮的巴掌,她被打晕了头,跌跌撞撞的,又被用力揪住了头发,被动地站稳了。
“老子没供你吃穿?你说的什么几把话?不跟老子住了,你以为你一个人活得下去?”缪惟的父亲被激怒,激动地扯着她的头发骂人。
他红了眼睛,像只疯狂的牛:“艹你妈的,你就靠你拍那些照片搔首弄姿的骗点钱花是不是?□□,你跟你妈一模一样!”
缪惟眼里蓄满了泪水,她咬牙忍了回去,大声地喊:“我没有骗钱!我堂堂正正地在赚钱。”
她被狠狠地丢了出去,背部重重撞到餐桌上,疼得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她爸爸喘着粗气,眼睛瞪得极大,里头满是血丝:“为什么要搬出去?”
缪惟尝到嘴里有股咸味儿,可能是流血了。听见他的声音,她迷惑地抬头看了眼自己的爸爸,他仿佛在一瞬间变得憔悴了、悲伤了。
这真是好笑得很,他好像还受了很大的打击。难道他以为,真的有人愿意和他在一起生活?
她没有掩饰自己的怨恨,直截了当地说:“因为讨厌你,跟你待在一起觉得很恶心。”
倘若这室内的一切都能被展示在屏幕上,缪惟就会看到在她爸爸身上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他的眼睛猝然放大,僵直了一两秒,又微微眯起。他的手指不知所措地蜷缩起来,抖了抖,又用力握紧在手心里。他的胸膛刚才还因为怒火而剧烈起伏,此刻却像是没有了心跳,变得僵硬起来。
他无法控制表情一般抽动着嘴唇,上下齿彼此磕碰,良久才发出一句:“我是你爸。”
缪惟从餐桌上抽了一张纸,擦了擦嘴角渗出的血迹,再扬起纸巾给他看:“你是个,骂女儿是□□,把她打出血,从来不关心她,也从从来只知道在她身上发泄情绪的爸爸。”
她手指也在颤抖,胸膛里像被抽走了所有血液,喉口发紧,险些说不出话来,但又字字清晰地说出了口:“我不要你这样的爸爸。”
她爸的身体抖了一下。那副宽厚的肩膀,其时如同大山崩塌,萎缩成迟暮老人的样子。他驼着背,往前伸直脖子,鸵鸟般丑陋至极,困惑不解地盯着缪惟。
他大概以前从没想到,亲情是会被消耗的东西。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我是你老子”并不意味著作为父亲的他可以对儿女动辄打骂。
“你是,”他喘不过来气一样,额头上冷汗涔涔,“你是瞧不起我吗?”
缪惟站直了,把纸巾丢到垃圾桶里,她走到自己的行李前,坚定地握住拉杆:“我不想成为你这样的人,我要离开这里。”
她把三个包分别架到三只行李箱上,把箱子摆成一个纵列,艰难地往外推去。
管他是不是现在要冲上来踹她一脚,或者用最肮脏的词语骂她,她都不会再回头了。她不会成为父亲这样的人,绝对不会。
她爸爸的呼吸非常急促,气管里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声音,像一只暴跳如雷的狮子在背后追着她。
但缪惟的耳朵里接受到的声音却是另外一种,它那么的动听,那么的悦耳:行李箱的滚轮声,骨碌碌的,往前,往前。
她不想去关心她爸爸在想什么,不去思考他为什么没有阻拦。
她乘坐电梯,下了楼。
这时缪惟才感到方才的她是多么的勇敢、充满力量。她现在完全弄不动这些行李了,但刚刚她正是靠着自己一路走出了家门。
兴奋、后怕还有其他不知名的情绪陡然在她胸中激发,她想笑,差点笑出声音,但又很快收敛了。
她使出了全身的劲儿把箱子拖出去,再顺着斜道把它们一个个推下去。
它们飞了出去,凭借惯性又在平地里冲出去一段,缪惟慢慢地追赶过去。
终于,她进入到阳光底下。
太阳晒得她身上热起来了,小区里的树从未像此刻一般翠绿迷人,光斑在树叶上跳来跳去。
看着眼前的景色,一种复杂的心情悄然爬上她的心脏,她怔怔地站在原地,任由行李箱散落在四周,不知道要不要回头看一眼。
“缪惟。”有人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她抬眸看向前方。
黎昭正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确定了她的视线后才跑着过来,担忧地、惊讶地看着她的脸,吞吞吐吐的,半天才问了句:“疼不疼啊?”
不问都忘了,她的脸现在应该肿得很厉害吧,头发也乱。
缪惟受惊般侧过头,还有一种抬起手捂住脸的冲动。但她能分辨出黎昭的目光里所带有的感□□彩,并没有嫌弃,全是热忱和紧张,因此便很快顿住了,一双眼睛轻轻移向他的脸。
黎昭手忙脚乱起来,他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做,慌得又道起歉:“对不起。”
缪惟把头转回来,声音很轻,笑了下:“是我爸爸打的,你道歉做什么?”
黎昭瞪直了眼睛,一不小心脱口而出:“你爸把你打成这样?”
缪惟抿了抿唇。“嗯。”
黎昭再看了看她的脸,心惊不已,但也再不敢问了,忙帮她把行李箱拖到一起,转移话题:“那我们不等搬家公司上门了吗?”
“我们到小区门口等吧。”
黎昭手脚麻利地推动行李箱,赶紧往前走。他震惊,又止不住地心疼,却不敢看她,生怕她觉得难为情。
走到一半他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缪惟一眼,心里却陡地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她轻捂住脸,小口吸着气,应该很痛。
缪惟抬起头看他,怎么停了?
紧接着,她就听到了黎昭满是怜惜的声音:“出去了我马上给你买药,很快就不疼了。”
忽然之间,她脸上多了一片湿润。
看她被自己一句话弄哭了,黎昭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他急切地伸出手想要给她擦眼泪,又害怕碰到她肿起的地方,尴尬地停在她脸颊边。
“真的好痛。”缪惟流着泪,所有的委屈和害怕一股脑倾泻了出来。为什么她要有那样的爸爸?而现在,她连那种差劲的爸爸都没有了。
黎昭觉得自己也痛起来了,他忙说:“擦了药就不痛了。我现在就去给你买药,你在这儿等等。”
他正要转身往前跑去,缪惟却轻轻地抓住了他的手,眸中泪光闪烁。
黎昭的心怦怦直跳,他屏着呼吸看向缪惟,猜想着自己应该不是个笨蛋。他抬起手,让她的头靠着自己的肩膀。
“没事了没事了。”他不擅长安慰人,来回地说着这三个字。
但缪惟似乎得到了慰藉,就静静地哭了好一会儿,把他的衬衫打湿了一大片,不过黎昭丝毫没有在意。
“缪惟,别难过,以后不会有人打你了。”他小声地说。
听了这句话,缪惟抽泣了一声,不知怎么的哭得更厉害了。她觉得自己太狼狈了一点,边哭边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停不下来。”
黎昭想,人们哭泣就是为了发泄,劝她不哭才不对。
于是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说:“缪惟,你哭起来也是很好看的,放心哭吧,哭够了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就没有副cp的内容了哈,等正文完结了我开个番外写写他俩,对这对cp感兴趣的到时候可以看看番外~
第49章
方寻这次期末考得不错,年级排名进步了三百多名,名正言顺地向林瓒讨要奖励。
离他生日还有几天,林瓒说提前给他过,把他的奖励放到这天来,生日那天就和朋友们一起庆祝。
上午十一点,林瓒就在厨房里忙活了。奖励很实在,厨房小废物打算给方寻做一顿饭。
主菜打算做咖喱牛肉,不是很容易,方寻还贴心地问要不他来,被林瓒恼怒地推了出去。
最后做好了端出去的时候,方寻没管菜,先抬起他的手看了看。林瓒有被冒犯到,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没切到手。”
方寻笑了下,帮他解开围裙,再搂住他:“好香。”
“你对着我做的菜这么说我会更开心点。”林瓒声音里都带了点委屈。
方寻这才把目光投向餐桌,上面是一道咖喱牛肉,一道蒜薹肉丝,一道酸辣肥牛,一道酸辣土豆丝,还有一道青菜豆腐汤。
这些菜分量都不多,闻着很诱人,尤其是每一样都色泽漂亮,像林瓒一样,不肯在外表这方面随意。
“尝尝吧。”林瓒把他推到座位上,自己又快速绕到他对面坐下,期待地看着他。
方寻先尝了咖喱牛肉:“很棒。”
再是蒜薹肉丝:“很厉害啊林小瓒。”
所有菜都被他一一尝过,又盛了一点汤在碗里,喝了一口,仍是真诚地夸他:“搭配得也这么完美,青菜汤很解腻。”
总之就是很赞赏他的厨艺,跟刚才怀疑林瓒会切到手指时截然不同。
林瓒放下心,笑起来:“那就好,快吃吧。”
这就不枉费他重炒了两三遍所花的功夫了。之前要不是佐料放多了就是把肉炒老了,既不好吃也不好看。最后端上来的成品都是他先尝过的,不是特别有把握,幸好方寻喜欢。
虽然下厨不属于他的天赋技能,甚至学得磕磕绊绊的,但因为是给方寻的奖励,林瓒一定会认真做。
方寻珍惜他的用心,每样菜都动了很多,专心品尝。过了一小会儿才发现林瓒没怎么动筷夹菜,一直在吃白米饭、喝汤。
这些菜都是方寻爱吃的,但他们俩口味相差不大,平时在决定食物上没产生过什么分歧,这时他才留意着问了句:“你只照顾了我的口味吗?”
林瓒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舌头被辣到了,现在没办法吃其他的菜。”
第一次炒酸辣土豆丝的时候,他没经验,不知道山椒有那么辣,丢了好几只进去,做好了之后直接夹起来吃了一口,被辣得差点流眼泪,现在舌头都是红肿的。
方寻立刻站了起来,紧张地说:“让我看看。”
林瓒的脸有点发红,窘道:“看什么?”
方寻正要说“舌头伸出来”,看到他的神情才陡觉不妥,心里激起一层层涟漪,不自然地转移话题:“我去给你倒一点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