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香 ————流双

作者:流双  录入:12-21

"小王爷..."正要向小王爷施礼,小王爷大笑著挥手:"免了免了,嫂夫人身体要紧。现下炽天最见不得的就是我们打扰嫂夫人呢。"
我脸上一红。不知为什麽,小王爷老是爱调侃我和炽天。
"不过,总是把嫂夫人关在房里会让他闷出病来的。"小王爷嘻嘻一笑,"山下的城镇里最近有许多热闹可看,我们瞧瞧去?"
"他身子受不了寒气。"
"有你这个大火炉在一旁侯著,能有什麽问题?嫂夫人可想去看看?"
这时乐儿睁开了眼,一听有热闹可看不禁两眼放光,马上向我脸上看过来。他知道,只有我说了去他才有机会出去玩。我叹了口气,想来乐儿也闷坏了。
"炽天,我..."
话还未尽,炽天的脸色一沈。"不行。外头这麽冷,万一又冻著了怎麽办?"
"不妨事的,多穿些衣裳也就是了,不要扫了大家的兴致。"
炽天丝毫没有动摇的意思。
"正巧我前些天收到一份礼物,是流彩坊的雪兔绒,极其御寒。我留在身边也没用,不如送给嫂夫人了。"小王爷又道。
炽天皱起眉头,却没有推辞小王爷的盛情。
"炽天,我真的想到外头看看。从前我都没出过门。"
我哀求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他才终於叹息著点头,"好吧,可时间别太久了。还有,不能离开我身边,明白了?"
"嗯。"我绽开一抹笑颜。身边的乐儿也高兴得欢呼起来,惹得炽天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
"对了,叫上萦桐吧。"忽然想起萦桐,似乎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她了。
"萦桐?她走了。"炽天轻轻说道。
我大吃一惊,不理解为什麽萦桐要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难道她认为我不能容忍她在炽天身边?
"她有她的选择,我们不必去问她为什麽。"小王爷说完,立刻像没有说过刚才那句话般眉开眼笑地挥手对站在门外的喜芽吩咐:"快快快,快备车,我们出去玩。"
没想到小王爷居然是将整件事看得最通透的人。
然而看到小王爷兴高采烈如同孩子般的笑脸,回头与炽天深深对视,发现他也不打算找回萦桐。他们都希望萦桐过得幸福而不是在徽家堡浪费青春、枯守一颗不会属於她的心。
"我可以幸福麽?"我无声响炽天询问。他忽然将我拥入怀中,在我耳边低语,"可以的,你可以的。"
"你们还在那里卿卿我我什麽?我们不等你们了哟。"小王爷和乐儿站在门外向我们招手。
"走吧。"
炽天为我披上披风,牵起我的手。


马车里的炭火烧得我的脸通红。炽天把我抱在怀里,生怕一路上的颠簸叫我吃痛。
我悄悄掀起车窗的帷幕一角,偷偷看窗外难得看到的景色。
"这是什麽城镇?这麽大..."一向不出门的我在很多地方都孤陋寡闻。
"青阳。"
青阳城,离天子脚下的京城相去不远,也算是北方的大城镇,难怪有这麽热闹。
"我从来没有到过这麽热闹的地方。"即使是到傲雪山庄之前和母亲过的也是如同隐居般的山野生活,住在远离小山村的木屋里[自由自在]。
"如果喜欢,以後我再带你出来,就我们两个人..."
炽天的鼻息在我脖子上引起一阵轻颤,我急忙推开他。和他靠得近了,我总会莫名其妙有反应,不是身体上而是心里头的反应。
"香儿怕**紧?"他眉峰一聚。
"不是,乐儿在一边看著。"
他一听一笑,转过脸去冲向乐儿。"乐儿不高兴爹和娘亲亲热?"
果然是狂肆惯了的人,竟然对孩子讲出这种话来,叫我羞惭不已。
"没有。"乐儿的小脸上有些生疏的表情。多年不曾关心他的父亲难得对他说出这麽随性的话来,也难怪他了。
"今天城里过什麽节麽?我看有很多人都往观音庙去。"
"是拜观音节吧。"
"嗯?"
我转头,小王爷掀开车帘将他的一张笑脸探了进来,"我们也去拜观音吧。"
"拜观音?"
"对,拜观音。"
炽天扶我从马车上下来。我们所处之处正是立有观音庙的山脚下。
随著人流拾级而上,炽天一路护著我,让我免於和其他人碰撞。不愧是大城镇的盛会,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观音庙门前都排起长龙。好不容易才挤进了庙中,我突然有点晕眩,靠紧炽天。他察觉出了我的异状,"不舒服?"
"有点头晕,大概是人太挤了。"
"先在一边休息一下。"炽天把我扶到庙宇角落的长凳上坐下。"啊,乐儿被挤到那边去了,小王爷人呢?"我抬眼看炽天,要他去把乐儿拉回来。"你坐著别动,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点点头,"嗯。"
庙宇里头的香火很旺盛。只看见金塑的观音像立於堂前。那观音,好慈悲的一张脸孔俯视著跪拜在案下的众生。众生平等,没有在她眼里是特殊的,她是神,所以能够超脱尘世之外。
而眼望著芸芸众生,来拜观音的,都想祈求平安,都想获得幸福。然而,是否祈求了就能得到手呢?我不知道,但有一点却是很清楚,我现在没有任何可以祈求的。
一阵风将我斗笠上的面纱吹开少许,我急忙将面纱拉好。炽天不喜欢我的容颜暴露在众人的眼光之下,他说不愿意有别人分享我的美。有时候,他比我这个才十六岁的人还要孩子气,根本不像是一堡之主,也不像是已经有孩子的人。
"折香?是折香妹妹麽?"
我一惊。在这里有谁会认识我?!
"不记得我了麽?我是蓝笑笙啊。"
说话间,人已经快步走到我面前。青兰色的衣袍,含笑的脸庞,的确是"世家四公子"中的蓝笑笙。
"蓝公子。"我淡淡应声。
"你过得还好麽?"犹豫间,他终究将话问出了口。
我不需要智慧但并不是说我没有智慧,他那眼神我看得很分明,我懂他眼中的波光是什麽意思。
"很好。"
蓝笑笙的身後,炽天牵著乐儿的手慢慢向我走来。我不由松了口气,"我相公来了。"
"哦,是麽?"蓝笑笙往後看去,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他就是你的相公?"
"是。"
他不言语了,也许感到了炽天从身上散发出的压迫力。
"香儿,碰到了熟人了麽?"
我点点头,微笑。
"这位是..."
"蓝笑笙蓝公子。"
"原来是江湖上有名的世家四公子啊,久仰、久仰。"
蓝笑笙悄悄咬了咬牙,勉强浮起一个善意的微笑。"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徽炽天。"
竟然讲出真名实姓,我心头不禁哀叹一声。面对江湖上毫不避讳声讨徽家堡的态势而从容应对,不知该说他什麽才好。
然而,也许是没有意识到炽天就是正道所唾弃的徽家堡的主人,蓝笑笙的表情异常平静。"炽天兄果然是人中之龙,折香妹妹有如此佳婿得以依附终生,我也放心了。"
放心?他是我的谁?!要为我放心?!我冷笑著。这世上除了炽天之外,谁还会真正关心我?他看中的不过是我的皮囊,不过是我一张绝色的脸孔而已。如果他知道我是这样一个人,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麽?还会为我挂心麽?
看到蓝笑笙,我不由得记起在苏家的一切。在徽家堡待了那麽久,几乎忘记了我是苏家的人。不知为什麽,我心头开始不安起来。遇上蓝笑笙,冥冥中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要把我拉回到过去。真的,会发生什麽事麽?
突然被一具温暖的怀抱笼罩,炽天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抚平我的惊悸。
"香儿受不了这里人多,我们就先向篮公子别过。香儿,我们走吧。"
"嗯。"
感觉著炽天火热的大手搂在我腰际,一种莫名的安心从他手掌传递过来。炽天虽然没有看我,但浑身上下都透著"有我在,所以什麽都不用担忧"的意思。这样的炽天,我好喜欢。头一次,我认识到自己内心里原来已经那麽喜欢炽天了。无法形容他带给我的感觉。即使是一个细小的动作都可以看出他对我的呵护。除了母亲之外没有人能够这麽贴近我,给我被珍惜的温情。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这麽喜欢炽天了......
"炽天..."声音被人流的噪杂声所掩盖,我并不指望他能够听见我说的话,"我从没有说过吧...我爱你。"这是我第一次坚定地说出我的感情。我不後悔将自己交给他,完完全全。若是今後我会带著对他的爱意坠入地狱深渊,我也甘之如饴。
"我也爱你。"
我惊讶地抬头,炽天仍然没有看我。但他那含笑的语音我却不会听错。
他说,他说......他爱我......
这时候,我该笑的,可为什麽眼泪却止不住了呢?
"炽天、炽天..."
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喊著他的名字,将这个名字深深篆刻在我的心里。
一辈子,不忘记。

九、昙花


有人说过幸福就像是昙花,总是在开出最美丽的花朵之後随著流星般的瑰丽而凋谢。我想我的幸福大概就是如此。
那日出游偶然遇见了蓝笑笙,他的出现似乎就是一个把我从虚幻拉到现实的征兆。是的,没有错,我的人生本来就没有光明的颜色。但是,也足够了。能让我在九年灰暗人生之後重新体味到什麽是幸福的滋味,足够了。老天爷待我,毕竟没有那麽残忍。他还是让我遇上了炽天,并能有幸和他厮守了一段日子。
外头下起了雪。
真奇怪,也是个冬雪之日呢。似乎一到下雪的时候我就会被打回原形──那个注定没有人生的卑微小人。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乐儿跟在喜芽身後走进来。
"娘。"他担忧之极的面孔叫我动容。
"怎麽瘦了?"我抚摸他的脸庞,有些心疼。
"夫人,该吃饭了。"
"放著吧。"
我淡淡说。
"夫人,昨晚的也还‘放著'呢。"喜芽的语气含著一丝嗔怪。为什麽?为什麽在发生那样一件事後他们对我的态度依然不变呢?过去,仅仅因为我涉足禁地,他们就变了脸色,而现在,是徽家堡的至宝被盗,他们对我的态度却反而没有任何改变。为什麽?
难道,他们不知,我被炽天下了禁令不得出房门半步意味著什麽吗?!他在怀疑我,他在怀疑我啊!
不,我不怨炽天,因为他没有错。一切都是我的宿命。早就该明白了,我终究是苏家人,即使在徽家堡里的日子是我今生最幸福快乐的日子,我终究还是苏家人。
在我来到这里之後,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连我都禁不住怀疑自己是否在睡梦中偷偷爬起身进入禁地盗取了徽家堡的至宝,更何况是炽天?所以,我不会怨天尤人,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决不会有任何质疑。
只是,这一切来得太快了。幸福果然如同昙花一现,转瞬间就在我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娘,你在担心吗?不用怕,我知道是谁偷了玉天尊,一定是那个人。"
"那个人?"
"对啊,那天我们到禁地去,我真地看见里头有人影哦。一定是那个人偷的没错。"
他说的,不是...
我摇头,绝不会是小绿。小绿不会武功,如何能在高手如云、连正道都畏忌几分的徽家堡偷盗?而且,我相信她。
"我已经和爹说了,他说他会彻查。所以,娘你不用担心。"
"什麽?"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要彻查此事?小绿岂不是会被牵连?
"小少爷,你可真多事。"喜芽轻巧地挑起眉峰瞥了我一眼,随後拉过乐儿的手,"我们该走了,一会儿主子问起你来我可担待不了。"
"娘,你放心,爹一定会查清楚的。"
临走时,乐儿还不忘安慰我。
可是,他的话却叫我更加忧心。我只希望,小绿能够平安渡过。唉,或许,让她跟在我身边的决定,仍然还是错了。
微微叹了口气,眼角瞥到桌上的饭菜,不是不想吃,实在是无法下咽啊。每每将饭菜地送到口中,无端就会生出一种恶心的感觉,然後只得作罢。
走到窗前,伸出手推开窗门,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迎面扑来,让我打了个哆嗦。
好冷...然而,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炽天就站在外头的庭院中,站在那漫天的风雪中,用一种难解的眼神看著窗内的我,
他,疯了,这样坏的天气,不怕冻出病来?!
我回过神,抓起床上的白裘跑出门。
"你都不知道爱惜自己吗?"
我把白裘披在他身上,眉尖眼底全都是对他的恼。
他忽然将我搂进怀中,白裘把我们紧紧裹在一起。
"那你呢?这麽冷的天,为什麽还跑出来?还有,为什麽都不吃不喝?是在怨我?"
"不,不是,只是没有你,我吃不下。"
是的,没有他在身边温暖我,什麽都是假的。我好害怕他不要我,意识到他在怀疑我的那刻起,我就开始害怕了,害怕他终於决定不要我了。
那恐惧,我不愿意承认的恐惧,原来打算深藏心底,却在投向他的瞬间崩溃了理智。
在享受了从来没有过的幸福之後,叫我如何放手?说什麽足够了的话,都是假的,都是为了掩盖潜藏在内心深处无比恐惧的自欺欺人。
远远不够...远远不够呢,我想要的是更多更多的幸福。人是很贪心的,我也是人,并且比任何人都更贪心。这样的我,连自己都要厌恶......不想让炽天看到我泪流满面的样子,我别开头,想要回房去。
"傻瓜!"
炽天抓住我,重新把我纳入白裘中。
"我说过吧,多信任自己一些,别总怀疑我的真心。"
"可是..."我咬住自己的唇,还是没有将话说出口。怯弱也好,胆小也罢,我就是没办法自信地面对炽天。他那麽完美,而我却...
"香儿,你可知道你有多麽美吗?每次看到你,我总会想,世上怎麽会有你这麽美的人?我是不是可以真正拥有你?你看,和你一样的顾虑,我也有。我们是凡夫俗子,不是神,所以,才会因为这样那样的误会产生隔阂。但是,有隔阂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要对我关闭你的心,让我看见,让我明白,对我说出来。"
"炽天..."
我头脑里混乱一片,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炽天温柔地叹息一声,把我搂得更紧了。
"那好,我来说,我来告诉你,娶你的真正原因。"
瞬间,我的身体僵硬了。


背对著我的人,虽然没有看见她的脸,但熟悉的身影却叫我有如被冰水浇过般浑身战栗起来。
"小绿,真的是你。"
那人转过身,皎皎月光之下,是我从未见过的凶狠。
"为什麽...究竟是为什麽?"
"为什麽..."粗嘎低哑的声音从她嘴里发出,"...因为恨啊。"
"你恨我?"
从未有过的心情蔓延开,我不知现在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个一直陪在我身边如今却口口声声说"恨我"的人。
"对,恨你。怎叫我不恨?"她一只手抚上嗓子,无比悲哀。
"怎叫我不恨?!就是因为你,我才受尽苦楚。你真当我是哑巴吗?这是被他们毒哑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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