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涯----苏维

一．
"砰！啪！"瓷碗瞬间四分五裂。
"你这是干什么？"
"你还问我干什么！你替那个狐狸精付医药费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带那个孽种回家里来！项重国，你存心想气死我吗！"
"怎么说话的！如今曼雪一病不起，需要长期住院，潮涯又正是上高中的时候，谁来照顾他？她瞒了我那么多年一个人把儿子养大容易吗？"项重国叹了口气，"好了好了，再怎么说潮涯也是我的亲儿子，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什么！"周佳玲大哭起来，"你让我以后可怎么过啊......都是你造的孽......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你别哭嘛......"一见老婆又哭又闹项重国就没辄了，只好轻拍她的肩安慰她，"当初我一犯这个大错误不是立刻就向你老实交待了吗？你们堂姐妹俩又长得那么像！我没想到曼雪竟然就答应我了，更没想到会有潮涯啊！"
"那是因为她也爱你！你喝醉了正合了她的心意！现在她可以拿那个孽种名正言顺地进这个家里取代我我们母子俩了！呜......"
"那怎么可能嘛！她也从来没有过这个心。要不然她怎么会一直瞒着我呢？"项重国继续安慰道，"从今以后你就当吃饭多添副碗筷好了，潮涯好歹也叫你姨呢！你就大人有大量接受他吧！"
看到事情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周佳玲只好狠狠地又摔了一只碗以出气："你别指望我会给他好脸看，哼！"

潮海等这阵风暴平息后又过了五分钟，才推开庭院的大门。哎--他叹了口气。老妈的大嗓门隔个十万八千里都听得清清楚楚，三不五时的总要对一些鸡毛蒜皮来一阵大面积轰炸推广。不过今天他也许真是听到了大事。孽种？谁？还要住在家里？老爸的话没听清......不过他依然装作若无其事地进了家门，也没打算开口问，凭他对他妈的了解，一问恐怕又会引起轩然大波了。该来的总会来，是逃也逃不掉的。

大约一个星期后的某个下午,潮海因为打球回家晚了些,一进门便感受到了客厅里异常压抑而凝重的气氛。
"咳，小海回来啦......咳，来，潮涯，叫哥哥。"他一向伟岸的父亲竟然也有尴尬的时候这让潮海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就更加意外了，因为潮涯这时笔直地站了起来。
他--？竟是我弟弟？潮海终于忍不住挑起了眉毛。周潮涯--一中公认的数学天才，在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中获了个二等奖可以说是众望所归，却几乎在同一时间得到了全国作文大赛的第一名，实在让人佩服不已。这么厉害的角色竟会是我的亲弟弟？潮海不动声色地观察他。清秀、瘦弱、苍白，目光犀利深邃，他也在凝视着自己。
潮涯看似平静，其实他已几乎不能克制自己眼神中的仇恨。他觉得屈辱。这个和自己拥有同一个父亲的少年过着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生活，得到了自己所不能得到的一切，现在还要我来叫他哥哥！这就是寄人篱下的痛苦吧......这样的父亲我宁可不要。如果妈她现在不是因为......靠着强大的自制力潮涯只是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他冰冷地与潮海对视两秒钟，才缓缓地说：
"哥哥。"
潮海撇了撇嘴，这家伙讨厌我。算了，他也并不招人喜欢，这样傲慢。
"就叫我潮海行了，反正我只比你大了一天。"昨天听老妈喋喋不休了一天"蘖种蘖种"，也算是对他有了一定的了解，只是没想到是他罢了。
"不行！大一天也是大！哥哥就是哥哥！"一直把菜炒得噼里啪啦响的周佳玲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她可受不了儿子和"蘖种"平起平坐。
"咳......，这个不用太讲究，好了，小海，你领潮涯去房间看看吧，呆会叫你们吃饭。"项重国尴尬地缓解气氛。
潮海他们刚走上楼梯便听见他老妈的怒吼："什么不用太讲究，啊？项重国你给我说清楚！我有错吗？我儿子明明就比他大一天，不叫哥叫什么......"
潮海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潮涯，依然是面无表情的，只是嘴唇好像抿得更紧了。
"只要不是在我妈面前，你还是叫我潮海或者项潮海好了。"
潮涯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迅速转过脸，僵硬地点了一下。
真是......潮海有些恼火，他不由分说地拽过潮涯的衣领把他单薄的身体压到墙上凝视那双冷漠的眼：
"上代人的恩怨我没兴趣也不想管，你既然来了就是这个家的人，收起你的高傲与冷酷！我讨厌你不可一世的眼神，我不亏欠你什么。"
"......"虽然潮涯没说什么，但他目光已经转为了惊异。这个项潮海......
潮海看自己的话至少让冰山裂了一角，便松开了手。潮涯也很快恢复了理性，依然沉默相向，只是已少了些戾气。
"这是你的房间，我的就在隔壁，以后和平共处吧。"面对这座冰山说什么和平共处，大概只是我个人单纯的愿望吧......
"......我尽量。"看也没看他潮涯丢下这句话就进了房间。
哼，真够倔的。
二
没过几天潮海便明白，要想"和平共处"实在是太难了。面对老妈无尽的刁难，即使是脾气再好的人也挨不了几天，虽然潮涯都一言不发地忍了下来，扫地洗碗几乎全包，但显然他眼睛里的冰层是越来越厚了。甚至早上两人一起出门潮涯也不愿意和潮海同路而行。不过潮海也很佩服他，每天要上学，接着去医院，回来后还要做家务，其中的辛苦自然不用说。
两年过去得很快，潮涯的成绩从来都是让人佩服的。高考临近，这次的模拟考他又是年级前五，难怪很多个深夜他已睡了一觉出来发现潮涯的房间还亮着灯。
"今天潮涯去医院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曼雪病情加重了吧......"直到快吃完饭，项重国才忍不住问。
"哼，死了才好！"周佳玲狠狠地说。
"算了吧老妈，周潮涯来了以后你可没少诅咒她们，婶婶本来就是很虚弱，现在病又恶化成了晚期，即使你不说也大限将至了。"趁潮涯不在，潮海终于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什么！"周佳玲"啪"的把筷子摔在了饭桌上，"臭小子你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平时看你没心没肺的，你现在倒同情起那蘖种来了！那谁来同情你妈我啊！呜......你和你爸一样都是无情无意的东西！"说完便哭着跑上楼去。
"佳玲......！"项重国也站起来想追过去，没走两步又回过头对潮海笑了笑，"小海啊，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就多照顾照顾潮涯吧，他毕竟是你的弟弟。"说完又追了上去。
潮海楞了楞，啊--？他只能撇了撇嘴，照顾？也要别人接受才行吧。
一直到九点潮涯也没有回来，潮海决定去医院找他。

"妈，你觉得怎么样？好点了吗？"今天是周曼雪化疗的日子，她已经吐了三次，连胃酸也吐光了却还在干呕，脸色白得和床单已经差不多了，这让潮涯心疼不已。她的病一直反反复复，好容易看见希望总是转瞬即逝，到现在已经没有再拖的机会了。
"......我好多了，小涯，你回去吧......探病时间也快到了。"周曼雪勉强笑了笑以安慰儿子。
"可你这样我实在不放心。"潮涯握住她的手，"你的反应越来越大了......"
"没什么，这是正常的......妈还能撑住。"她抬起手轻抚儿子的头发，"告诉妈妈实话，爸爸他们对你好吗？"
"......好，很好，爸对我就像亲儿子一样。"潮涯笑得很温暖，一点也不像是装出来的，隔着窗户潮海在门口看在眼里不知怎么就有种心痛的感觉。
"......那，你姨她们母子呢？"
"当然也好啦，潮海就像我亲哥，我们好着呢。"潮涯笑得更灿烂了，好像这就是事实。"妈，别替我担心了，你要好好保重你自己！"
"小涯......"周曼雪眼中盈满泪水，"妈妈对不起你......"
"妈，你看你，又来了......"他极其轻柔地擦去母亲的眼泪，"我现在真的过的很好，你就把安心在这养病，好吗？"
"嗯......"
一直到探病时间结束潮涯才离开，看到坐在自行车上等待的潮海，他楞在那里。他怎么......
"回去吧。我载你。"
"......不用了。"
"上车。"潮海拉过他的胳膊，好瘦--"我至少是你的亲哥。"
一路上初春的凉风也没有让潮涯心中的那股温暖冷却，他久久地凝视眼前这个人的后背，它已经有些宽阔结实，散发着成熟的气息，很快它的主人就会从少年走向青年，成为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担负起一个家庭的重任，他会像自己的父亲一样吗？会伤害爱着自己和自己爱着的人吗？这一刻才允许自己胡思乱想的潮涯觉得很累很累，他渐渐闭上眼睛，依靠在那同样温暖的后背上睡着了。
而此时的潮海享受着这难得平和的宁静，嘴角浮出了笑意。
三.
"哎周潮涯，三班的项潮海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又有女生好奇来问了。
"他......是我哥。"面对这个已经回答了好几遍的问题，潮涯还是不太愿意说出答案。自从那天以后，潮海就主动承担起接送他来回学校和医院的义务，这让他比平时多受人关注了好几倍，而且大部分还都是女生。这家伙这么受欢迎吗？虽然他跟他说过好几次不用他送了，但根本没有效果。也许是他刚做哥哥觉得很新鲜吧......不知道为什么，潮涯竟有些又失落又期待。他自己没有发觉，他对潮海已经产生了一些依赖。他不知道其实这也有一部分自己的原因。女生好不容易才终于有了和他闲聊的机会呀。
"真是羡慕你啊，可以享受帅哥的专座呢！原来只有校花李晓月才能坐呀！不过他们早分了。"
"......没什么可羡慕的。"我又不是他的女朋友。
"那你们怎么不同姓啊？"
这句话显然刺痛了潮涯的伤口，他楞了两秒钟才闷闷地说：
"我们是同父异母的。"什么哥哥弟弟都是假的，我们根本不是一个妈的孩子！这就是现实！

"你到底是怎么了？"潮海一路跟着坚持步行的潮涯。
一直到家门口潮涯才回过头，他的表情又和当初一样冷酷："项潮......"还没说完就看见潮海的妈妈出来倒垃圾，用仇视的目光看着自己，他只能改口，"......哥哥，你以后别再送我了，又不是......太远。"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他在他妈面前尽量说得委婉，但他的目光显然可以用尖利形容。说完他便闪进了门。背后是周佳玲同样尖利的讽刺：
"听见没，人家才不惜憾你的一片好心呢，你盲目热情什么啊你！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儿子！......"不过潮海倒是一句也没听进去，这话全用来刺激潮涯了。
第二天潮海刚起床就发现潮涯已经走了，这让他在点恼火。放学的时候他特意等在他们班的楼梯口，却在下一秒发现他坐在别人的车后从另一个门扬长而去。搞什么！
"潮涯，这就是你现在住的地方？很不错嘛！"王小洲由衷地赞叹，"你爸家很有钱呢！"回头一看潮涯的脸色有点变，立刻反应过来，"啊，抱歉！"
"......算了。"潮涯下了车，"谢谢你送我。"
"这是我的荣兴。难得你有能想到我呢。"王小洲说的是真心话，从小学到高中他们都在一个班，他始终都只看到他独来独往，如果自己不是主动找他搭讪，现在他们恐怕也还是陌生人。
"......"潮涯有点不好意思，他低下头又说了一次，"小洲，谢谢你。"
"行了，谢什么谢，咱俩谁跟谁啊！好，那我走啦！"他挥了挥手就骑着车离开。潮涯一直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走出好远才收回了目光。刚一开门，发现潮海就在玄关站着。他已经抄近道回来了。潮涯一惊，想闪过去但被潮海一把拽住。
"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潮海的口气出人意料的冰冷。
"......我没有躲。"同样是冰冷的回应。
"说谎！"潮海逼近他的脸，"为什么不敢看我？瞧你这闪烁的眼神！你又变得那么冷漠了，你认为我的自尊是可以随随便便任你践踏的吗？"
"......我没有践踏。"他还在逃避。想甩开潮海的手却办不到。
"你有！你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哥哥！"
"什......什么哥哥......"潮涯也激动起来，他的眼睛因为愤怒而红红的，"连姓都不同，我们根本不是一个妈生的！"
"......"潮海楞了两秒，口气稍微平静了些，"原来你介意这个......可我们是一个爸生的不是吗？"
"我才没有这样不忠的爸！他的儿子只有你！"
"什么？"潮海没想到他这样诋毁自己的父亲也发怒了，"从你的嘴里竟能说出这样的话......"他狠狠地封住了潮涯的嘴！
"！"潮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潮海的舌头在他的口中恣意妄为，他才想到挣扎，但为时已晚。真是耻辱！他拼命捶打他，手却被他扣在身后，潮涯从来不知道他们的力气相差这么多。他觉得自己的力气正在一点一滴地流失，他的腿在渐渐发软。空气里都是他们越来越急促喘息声。
一直到潮涯不再剧烈挣扎终于平静下来，潮海才放开他，竟有些恋恋恋不舍的。
"明明是甜的，却那么毒......"
"啪！"还没等他说完，潮涯一个耳光已经扇了过去。
"无耻！"他满脸通红，转身就走。这算什么和什么！他狠狠的抹嘴。
其实潮海自己都楞住了。他刚刚干了什么！他吻了潮涯？他吻了自己的弟弟！天，这算哪出？自己不是打算和他好好沟通的吗？怎么看到他对别人含情脉脉我竟然火冒三丈！
四.
可是谁也没有时间去回味这个吻里潜藏的暗示与欲望，高考迫在眉睫，所有的人都疲惫不堪，更不要说潮涯还要每天学校医院两头跑了。最后为了照顾他母亲，他甚至放弃了选择更好的大学，被学校保送进本市的S大，这样他可以有更多的时间与精力放在他母亲身上，因为她已经时日无多。一直到高考结束的那天，潮海与潮涯住在同一屋檐下居然只见过三次面！每一次潮涯还几乎都是在潮海刚要开口时就落荒而逃。
噩耗传来的时候潮海正和几个朋友在家狂吹啤酒以庆祝高考终于结束，就在大家已经醉得七倒八歪的时候潮涯突然就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大家都吓了一大跳，幸好潮海只是微醉，他很快站了起来，"你不是一直在医院的吗？怎么......"
"我妈......"潮涯几乎上气不接下气，脸和眼睛很红，他进来就直接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这实在很罕见。
"你镇静下来，慢慢说。"潮海意识到情况的紧急。
"......她突然恶化了！医生说要已经很难再撑了......"潮涯的声音哽咽，在场的人除了潮海下巴几乎翥掉了下来。不是我们真喝高了产生幻觉了吧？这是那个大天才大冰山周潮涯吗？怎么表情这么让人动容？
"那你怎么回来了？"
"我......医生要我决定要不要做最后一次手术，我不知道......我也没有钱......"
"你不会打电话吗？现在可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潮海说完拉着他就走，"哥几个帮我看家！"留下一群人在那里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一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