腺体失能之后,宋卿的身体素质本就呈断崖式下降,加上生宋晏时摘除了生育腔,更是元气大伤,虚薄的底子一掏再掏,平日里刮个小风,头都得疼半天。
“啊啾——”宋卿配合至极的打了个大喷嚏,鼻尖被擤得通红,嗓子干疼的他多说一句话,都像是在受刑,“没事,别让囡囡和晏晏靠近我就成。”
“还笑,”连滟怨念地瞪过宋卿,把未动一口的姜茶塞到宋卿手里,催促:“快喝,凉了就没药性了。”
他一生病,连滟那一身的江南水乡温婉气质,就会消失的干干净净,横眉竖眼凶得不行。
可宋卿却更喜欢连滟这付样子,这才是母亲,孩子病了,那还能保持得住风度。
“我喝我喝。”宋卿连忙接过,捏着鼻子灌下大半碗,浓厚的生姜辣味混着甜水,迸发在唇齿间,奇特的滋味,让宋卿忍不住皱眉咂舌。
连滟心满意足地拿过碗,唇角微微翘起,但下一秒瞟到宋卿憔悴的面容,霎时荡至谷底。
连滟:“你啊——”
宋卿裹紧被子倒回柔软被褥里,可怜地望向连滟,“妈,我困了!”
连滟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行行行,我不吵你了。”
“对了…”连滟欲言又止,指着窗户比了一个楼下的动作,“怎么说啊?”
宋卿觉得喝姜茶消下去的几分头晕脑胀,此时尽数卷土重来,他略带心烦的用被子捂紧脑袋,声音闷闷地从里面传出来,“不理他!”
许是生病了,宋卿说话的语气不由地带上几分任性。
“但…”连滟面露犹豫,“他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楼下的人站了快半天了,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一开始,连滟也没认出来是谁,还是连茯抓起宋卿经常订的书报凑到她面前,指着占了半页篇幅的半身人像,比对了半天,才堪堪认出来。
一个容光焕发,精致得体,一个形容枯槁,憔悴不堪。
任谁看了,都联想不到一块去。
连滟一知道了眼前是谁,当即就抽起扫帚赶人,骨子里带出来的的那份温柔,尽数殆尽。
一旁站着的连茯目瞪口呆,她妈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吗?
而沈屿观也不挣扎,老老实实地被扫地出门,但迈出去的时候,踉跄了好几步,若不是扶住门框,恐怕得一屁股坐地上。
连滟在他出去的一瞬间,毫不犹豫的阖上了大门。
连滟告诉了宋卿这事,见他没什么反应,放心地下楼做饭去了,一直忙到下午,若不是出门时,见到沈屿观伫立在门口,宛如现代版的望夫石,连滟都要忘了还有他这号人物在。
沈屿观的脸色瞧上去比上午更加憔悴,整张脸惨白的仿佛洒了十斤面粉。
连滟充分的展示了什么叫视若无睹,她进出数回,皆目不斜视,但随着沈屿观脸色越来越差,连滟也不由的心软了几分,趁着上来给宋卿送姜茶,顺便提了这荐。
宋卿脑袋缓缓从被子里钻出来,不情不愿地问,“他怎么了?”
“生病了吧,”连滟回想着沈屿观的模样,指着脖子道,“这贴了好大一块纱布,还渗着血。”
“这…吗?”宋卿瞳孔微微一缩,干疼的嗓子这下是真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窗户,木制的窗沿框住了半截天空,少许屋檐入镜,他试着抬起身子,可入眼的除了古镇景色,什么人影瞧不到。
他…是神经病吗?话都说到那个地步上了,他怎么还能去做手术。
“疯子。”宋卿整张脸扑在枕头里,细声喃喃。
连滟试探地问,“要见见吗?”
宋卿:“见!”
沈屿观就是在逼他心软,甚至不惜拿自己身体做代价,这个疯子!
“见个——”
连滟没等宋卿说完,面色沉着地点头,“好,我明白了。”
言罢,端着碗,快步离开。
“锤子——”
宋卿一脸雾水,明白了什么?
*
沈屿观痛苦地倚在墙边,麻醉的药劲早过了,密密麻麻蚁噬般的剧痛,一波未平另一波又起,周遭来往的信息素气味,卷夹着利刃,风一般的往身上刮,冷汗不停地冒着,浸湿了衬衫。
“进来吧。”连滟拉开门,瞧也不瞧沈屿观一眼,径直走了回去。
连滟回到院落客厅,等了足足五分钟,沈屿观的身影才踉跄地踏了进来。
短短十几步路程,于沈屿观而言,是步履维艰,每走动一步,都似有一只手在伤口里疯狂的搅动着。
“坐这等。”姜茶有剩,连滟倒了一杯递到沈屿观面前,“先喝点吧。”
“谢谢。”沈屿观克制着自己,竭尽全力露出一个称不上笑容的笑。
按时间来算,宋晏快要醒了,连滟不冷不淡地跟沈屿观说了两句,让他老老实实在客厅里待着,别四处乱跑,而后上楼照顾宋晏了。
连滟走了,和她的信息素,沈屿观在边缘线上垂死挣扎,终于缓过了一口气。
他打量着四周,古楼中央是一片露天园地,摆放着品类繁多的盆栽,其中有藤兰攀着屋檐,垂落枝桠,形成天然的遮阳幕布,房子的主人懂享受,在藤兰下置了两把摇椅,一张茶几,春来赏花,夏乘阴凉。
天热时,宋卿会抱着宋晏,悠哉游哉地摇着蒲扇,吃上一口冰凉西瓜,心满意足地同身边人闲谈。
天冷了,宋卿便把摇椅往外挪一些,阳光盛满,洒在身上,舒服地闭目小憩。
他仿佛看见了,宋卿在这一方天地里,过着的春夏秋冬。
“妈——”宋卿撑着头重脚轻的身体下楼,他生病迟钝的大脑在刚才反应了过来,连滟肯定是听成他要见沈屿观了,他眼光搜索着连滟的身影,“我不想见——”
“他——”
声音戛然而止。
沈屿观闻声掠来,两人登时四目相对。
【作者有话说】:采访渣攻的心理0.1版
请问你靠什么追回老婆呢?
沉渣邪魅一笑,露出八颗大白牙:不要脸!
第七十二章
乌卷残云,风至雨踏,石灰铺的泥板坑坑洼洼,须臾间便积出小水滩,一盆小型盆栽随风刮倒,骨碌骨碌地滚到了沈屿观脚边,泥污甩溅沾至他的漆黑鞋面。
脚边微弱触感,沈屿观垂头望却,弯腰捡起盆栽,而后寻了一处挡风的角落,安妥地藏起来,他手心里沾染了不少泥污,四处未见水龙头的踪迹,他便就着雨水,扯出手巾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摸净。
他伫留在细雨绵绵中,嘴唇抿得生紧,额前水液肆淌,不知是汗亦或是雨水,指缝已然被擦净了,可他仍执着手巾,不断重复擦拭的动作。
他分明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欲诉于宋卿,但当他真的见着了宋卿,那一句我不想见他,轻而易举的让这些话语化为浊气,闷在胸腔吐之不能。
宋卿脚步顿住在楼梯中央,不上不下,他看着沈屿观拎着盆栽出去后,没再回来,纤长的身影被细雨朦胧,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算遥远,宋卿能清楚地瞟见沈屿观脖颈间的纱布已经被雨浸透了,鲜血顺着雨水蜿蜒而下,在素白衬衫上格外醒目。
疯子。宋卿在心中咬牙切齿的啐了声,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爱惜,指望着谁来在意。
反正他不会。
宋卿打定主意不去理会沈屿观的苦肉计。
三分钟后,宋卿拧着眉,翻出柜子里落了一层薄灰的雨伞,举到沈屿观头顶。
宋卿平日里温润的声音,此时稍显刻薄,“你想淋死在雨里吗?”
沈屿观听到他沙哑的声音,神情霎时紧张了起来,“你生病了?”
宋卿嗯了一声,把雨伞往沈屿观的方向挪了几分,“先进来吧。”
外面落着雨,宋卿自然不好意思把人往外赶,特别沈屿观现在还是一付虚弱的样子。
他俩并着伞回到了屋中,宋卿一声不吭的拿了条未拆封的毛巾,丢到沈屿观怀里,转身上了楼。
沈屿观刚刚跃起的几缕欢喜,随着宋卿的身影,一同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苦涩地扯起唇角,僵硬擦着打湿的发丝。
他知道宋卿烦他,在说出那番话后,他就应该自觉点,消失在宋卿的世界里。
他这次来,其实也只是想见他一面。
见完了,他也该走了。
沈屿观把毛巾叠放整齐,放置桌上,抬脚踏回雨幕中。
没走两步,突然一只手攥住了他,隐含怒气的话语接踵而至,“你发什么疯?”
宋卿一同闯入雨中,手里还拎着家用药箱,眼眸里蕴着火气。
“摘个腺体,是把你脑子一起摘掉了吗?多大的人了,还玩苦肉计,爷爷年纪大了,你是想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吗?”宋卿颤着声音,乱骂一通,就算如此,也消不了他看到沈屿观糟蹋自己身体的怒意。
他脑袋本就疼的厉害,而沈屿观简直就是火上浇油的一把好手,他话音刚落,一阵针扎般的刺痛感,灌入脑中,眼泪生理性的流落。
他真是没事找事,沈屿观找死,他生气个什么劲。
沈屿观苦笑道,“我没有用苦肉计。”
但人还是老实的被宋卿拽了回去。
宋卿懒得听沈屿观的解释,略显不耐的指着沙发道,“坐那。”
沈屿观听话的坐了过去,湿透的头发贴在额前,盖住了大半眉眼,瞧起来还有点可怜意味。
他望到了绘红色十字的铝制箱,克制不住的生出期待,问道,“你刚刚是去找药箱了吗?”不是不想看见他。
宋卿神色变了又变,冷声道,“我是怕你死在春陵,爷爷会伤心,你别想多了。”
沈屿观点头,“我知道。”
宋卿佯做瞧不到他翘起的嘴角,按到沈屿观的脖颈间,“我给你换纱布,换完了——”
沈屿观不等宋卿说完,接话道,“换完我就走。”
宋卿的手一僵,随即嗯了声。
得,还挺自觉。
宋卿撕开纱布的同时,沈屿观闷声痛哼,纱布下的创口,用血肉模糊来形容也不为过,线缝的肉口处,皮肉被雨水浸湿泛出灰白,如一堆烂肉贴附在身体上,狰狞可怖。
沈屿观微微侧头,正好看到宋卿复杂的神色,他不由地想伸手挡住伤口,“丑,别看了。”
“是挺丑的。”宋卿顺嘴接道,从医药箱里拿出药品,给他重新消毒处理创口,最后用纱布在他脖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脖子被纱布缠得转动困难,沈屿观瞧了一眼宋卿,低声道,“我是割腺体了,不是抹脖自杀了。”
宋卿:“有差别吗?”
“有,”沈屿观笑笑:“割腺体了还能看到你,自杀了就不能了,我不舍得。”
宋卿又道,“有没有人说过,你挺无赖的。”
“没,”沈屿观老实地酌了口先前连滟给他倒的姜茶,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桌面,小声低喃,“我只对你无赖。”
第七十三章
他的声音低而沉,在稀稀疏疏的雨声中,不算清晰,宛如悠扬婉转的琴声低吟在耳侧。
余音袅袅,徘徊不断。
宋卿平缓有力地心脏蓦地剧烈跳动了一下,宛如被人出其不意的捶了一记闷拳。
“换好了!”他烫手般的松开,眼神飘忽往旁边乱瞟。
“雨下的挺大的,感觉那怕撑着伞出去,都会被淋湿了。”沈屿观幅度极微地往后靠,掌心捧紧茶杯,抬眼飞快地扫过宋卿,又急急转了回来,跟犯错了等着受罚的孩子一般,“啊,换好了?那我就走了。”说罢,他立马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整了整皱在一块的衣角,准备踏出去。
“算了——”宋卿听到雨声渐盛,咬着牙道,“等雨停了你再走吧。”
沈屿观脚顿时不动了,他转过身,面带犹豫道,“你会不高兴的。”
“…”
沈屿观是去报了茶艺速成班吗。
宋卿收起药箱说:“随你。”
沈屿观细不可闻的轻笑出声,他觉着脖子上的痛楚没那么难以忍受了,“雨一停,我就走。”
宋卿懒得搭理他,拿起药箱上楼。
“你——”
宋卿打断他,“我去睡觉。”
忙活一通下来,他顿觉头疼欲裂,看着沈屿观更是来气,还不如回去休息。
推开房门,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夹带水气。
窗户先前打开了,他忘了关上,雨水大肆倾落到屋中,他抖了个寒颤,连忙上前关窗。
视线不经意的看到隔壁闲置,一直无人问津的老楼,突然有了烟火气息,搬家公司的人披着雨衣,进进出出的把大件小件的家具往里面搬。
他忽然想到,前两日同李姐闲聊的时候,李姐提过这一荐,连连感叹这老楼的原主人运气真好,遇到了个出手阔绰的老板,花高出近市场价一半的价格买下了这座楼。
也不知道新邻居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卿想着,倏地停住了关窗的手。
不会是…
沈屿观吧。
不会不会,宋卿当即否定了自己这个猜想。
沈屿观与他不同,沈屿观的权势地位基业皆在霜城,岂能是说来就能来的。
宋卿在心中笃定,而这时头疼的越发厉害,他迫不及待的倒回床里,清空脑袋里多余的想法,只想舒服的睡一觉。
*
连滟抱着宋晏下楼时,沈屿观仍坐在沙发上,脊梁骨挺得板正,脖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活似木乃伊成精了,颇为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