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走,看似气定神闲的施年也没闲着。
他在原地劝了自己半分钟,然后还是放任冲动,跑去寄存处取了包,不要脸地去追谢沉了。
考个半期给自己考出了一个颇具竞争力的情敌,根本不能忍。他就是要看看,这个从外地来的转学生究竟要把他的谢沉怎么着。
省博面朝马路,对面是几条纵向小巷子,有挺多卖中餐的苍蝇馆子。
杨司乐在网上搜到了一家冒菜馆,准备带谢沉和陈楠去试试。毕竟乐队成立了一个月,虽说通过报名环节且最终留下来的仍旧只有他们三个人,但大家还是得一起吃顿饭意思意思。
之前谢沉忙着交半期作品,陈楠周末必须回家陪爸妈,三个人总凑不到一块儿,上学期间约在食堂吧,杨司乐又觉得太敷衍。今天凑巧学校办德育活动出来玩儿,补这一顿饭正好。
陈楠作为一个曾经自学了民谣和指弹不到一年的新晋吉他手异常兴奋,一路上嘴巴就没停过,从上校内网招募新成员一直讲到今晚的非正式路演是该穿校服还是私服。
谢沉话少,只是在等红灯的时候打断了一下他提议戴爆炸头假发穿高腰皮衣往帆布鞋上贴铆钉的危险想法。
“没时间回寝室换衣服,就校服。”
陈楠还觉得可惜:“第一次演出,真的不要搞点特别的?”
杨司乐:“你穿,站中间。”
陈楠:“我要是能搞到这一身装备,站中间就中间,下一个出道的就是老子。”
谢沉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楠:“今天要弹的几首曲子练熟了?”
陈楠立马把杨司乐往他和谢沉中间一拉:“……我果然不配,还是该队长站C。”
绿灯亮了,三人过街找馆子。
冒菜馆位置深门面小,几乎在巷子的尽头,但客人可不少。此时正值饭点,店里只剩下最后一张在路牙上的空桌。
陈楠拉开板凳坐下,饶有兴致地往内座瞧:“郊区的生意原来这么好做?”
杨司乐抽了几张纸把木桌上滑腻的油渍揩干净:“有专门探店的吃播来过,评价很高,所以生意才这么好的吧。”
谢沉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动手把椅面和椅背擦了两遍,不大自在地在他俩的对面坐下了。
他从没来过这种店,他妈妈也绝不允许他到这种卫生条件明显不过关的地方吃这种重油重盐的饭菜,以致他现在想融入这个环境都不知如何是好,紧张和尴尬几乎掩饰不住。
忙得不可开交的服务员瞅见店外来了一桌新客,雷厉风行地把一张糊满了陈年污渍的塑封菜单放到他们桌上,然后从围裙兜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已经做好了记菜名的准备。
“我们店是特色小碗冒菜,招牌是冒牛里脊冒脑花儿和冒兔肚,四位要来一份儿不?”
谢沉清不愿拂了杨司乐的面子,清清嗓子极力想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对类似场景很熟练的客人。
“四位?我们只有三个人。”
服务员用圆珠笔笔尾指了指他身后:“你们不是一起的吗?我看你们穿的都一样。”
从半分钟前就没说话,一脸复杂地望着某处的杨司乐:“……”
同时发现的陈楠不禁轻声叹道:“齐了。绯闻男主角,绯闻女主角,”他同情地看向杨司乐,“还有我们最无辜的炮灰男二。”
谢沉一脸懵逼地循着他俩的视线往后看,这才发觉自己身后站着一个正在仰头看宣传灯箱的音中学生。
他定睛一看——
“……施、施年?”
施年闻声,低下头来,一副比他还惊讶的样子:“谢沉?好巧,你也在这儿吃午饭啊?”
陈楠凑到杨司乐耳边:“这也太卑微了……吧……”
杨司乐有点看不过眼,替施年解释道:“可能真的是巧合。”
陈楠:“隔壁那么多巷子,前面那么多家店,偏偏在这家碰见了?你看看店里除了我们还有音中的人么?”
服务员婉转地催促道:“几位是现在点还是等会儿再点?”
杨司乐冲服务员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们再看一下菜单,想好了再叫你吧。”
完全陌生的环境,令人头疼的巧合,谢沉手足无措到耳根子都红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把这话接下去。
杨司乐看见施年背着双肩包站在店铺中央的过道上,随着时间流逝,笑容越来越僵硬,几乎快维持不住,活像个带着自己最珍惜的玩具去幼儿园和同学分享,却仍旧没人愿意分神看他一眼,只好独自站在角落哭的可怜小朋友。
这让他想起来小学三年级,施年因为在座位上呆不住被生气的老师叫到教室后面罚站的时候,他也是口头上说着无所谓,等放了学才躲到他俩常去的主席台背后,一边打自己的手心拧自己的腿,一边哭得涕泗横流。
杨司乐突然觉得,那个成绩优异,在校乐团里大放异彩的“施首席”或许真的比“年年”更好。
至少比这个追着喜欢的男生追到了一家苍蝇馆子的年年好。
事实上,施年自己也后悔。当时还不如跟着张晴好去网吧,他宁愿坐在挂机的电脑前想东想西猜来猜去,也不想看见谢沉尴尬难堪厌烦的神情。
“好像没空位了,我……”
“就坐这儿吧,谢沉旁边。”
两人同时开口,杨司乐又扯了一张卫生纸,当着施年的面主动把谢沉左手边那块地方重新擦了擦。
施年愣了,当场就把“杨司乐是情敌预备役”的想法给忘得一干二净。
杨司乐长得确实怪好看的,哪怕不戴眼镜也没他以为的那么不靠谱。
谢沉愿意跟他走这么近,似乎能理解了。
“坐啊,别客气,都是同学。”
陈楠捧场道:“嗯嗯,你可能不认识我们,但我们认识你啊,超牛逼的施首席嘛!千万别不好意思。”
谢沉:“……”
你们是不用不好意思。
施年拉开凳子坐下,不敢看谢沉一眼。
尽管昔日在台下远远看着谢沉的时候,他从未觉得自己的目光可耻。
“想吃什么,你们先点。”杨司乐把菜单转到他和谢沉中间。
谢沉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根本不会点餐,索性别开脸吐出万能的两个字:“随便。”
施年把菜单推回去:“我也随便。”
陈楠暗道:妈的,夫唱妇随真是绝了。
“真的随便?”杨司乐不跟他俩踢皮球,他逛了一早上博物馆,饿得要死,“那我就点了。”
“姐姐!这儿点餐!”他招来刚刚那个服务员,几乎是一口气报完了菜名,“要一份牛里脊一份兔肚一份鹅肠一份虾饺一份素拼四碗米饭。你们能吃多辣?吃不吃香菜?”
陈楠:“吃,越辣越好。”
谢沉不知道自己的限度,按他妈程卉一贯的说法,辣椒吃多了会破坏味觉的敏感度,要尽量避开。
但是程卉现在不在,他想吃多辣就可以吃多辣。
“辣一点。”
果然强扭的瓜不甜,因为强扭的瓜是辣的。施年觉得自己太难了,他完全吃不了辣啊!
“那就辣一点……吧。”
杨司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你确定?”
施年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只问我?”
“行,那就点最辣。”杨司乐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再叮嘱了一遍,“姐姐,给我们多放点小米辣,每碗都是,麻烦快一点。”
施年:“……”
杨司乐长得还是不行,戴上眼镜也不行!
“三点半集合,四点钟能上车吗?”陈楠随口找了个话题打断弥漫在四人间的微妙的沉默。
啪啪啪啪。
杨司乐拿筷子戳开笼在碗筷外边儿的塑料薄膜,把餐具分到众人面前:“不出意外应该能,五点到学校差不多。”
谢沉坐得端正:“我把贝斯背来了,就寄在博物馆,待会儿不用专门进学校拿。”
陈楠打了个响指:“我也带了吉他!”
杨司乐:“架子鼓和音响我托我妈给我放到旁边的文具店里了,到时候只用搬到场地上组装好就行。”
施年插不上话,干脆把注意力全放在了正对面的杨司乐身上。他得好好记住这个对自己有威胁的人。
陈楠抱住杨司乐的手臂嚎:“阿姨真的太好了!我要是让我妈帮我拆运这么大一组乐器,她肯定只会让我有好远爬好远。杨哥,你记得帮我问问咱妈,她还缺儿子吗?”
杨司乐遗憾地掰开胳膊上的十指,稍稍坐远了些:“对不住了楠哥,我俩这辈分有点儿乱,我妈估计接受不了。”
出现了!对男生的肢体接触比较敏感!
施年目光如炬,开口问:“你们今晚有演出?”
“对,”陈楠炫耀道,“我们乐队的第一次路演!”
杨司乐平静地说:“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演出,就是想练练胆子,看自己敢不敢在大庭广众下演奏。”
牛里脊兔肚鹅肠素拼和米饭上桌了。
施年没着急动筷,追问道:“地方定在哪里?”
“滨江广场。”杨司乐拿起筷子,“吃饭吧。”
陈楠补充:“跟跳广场舞的大妈们争插座争了一个周末才搞定。”
谢沉端起碗:“其实她们平时根本用不上插座和插线板。”
杨司乐扒拉开面上的香菜,想先夹块里脊肉解解馋,然而他的筷子伸到一半就蓦地顿住了。
“你们乐队叫什么?”施年好不容易等到谢沉说话,对杨司乐的反常丝毫没有察觉,仍在问,“还有谁?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陈楠工具人属性上线:“本来在社团嘉年华上已经把各个位置都招齐了,但杨哥看完他们报名表上的答案,说他们跟我们合不来,最后就没收,现在还是只有我们三个。至于名字嘛……”
施年面前是那碗兔肚,他不喜欢吃动物内脏,便打算夹那些出锅后被洒在香菜叶上的,还没浸过油的炸黄豆尝尝。
冒菜里最香的就是这种没浸过油的炸黄豆。
“名字怎么了?没来得及取吗?”
筷子尖上的黄豆尚未离开香菜叶,就被另一双筷子猝不及防地打落回了碗里。
“不能吃。”
施年抬头对上杨司乐的眼睛,一时让其中的严肃给怔住了。
“什么……”
杨司乐垂下眼睫,干脆地架住施年的筷子,把它们抬高了些。
“年年,你不准吃这个。”
“哦……好……谢谢——”
施年下意识说到这儿,大脑就毫无预兆地陷入空白,喉咙莫名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一般,无法再继续下去。
不对。
太熟悉了,真的太熟悉了。他一定经历过类似的一幕,后面一定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可他想不起来了。
谢谢谁呢?
到底是谢谢谁呢?
尽管陈楠并不想打破施年和杨司乐之间相当玄妙的气氛,但他实在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
“额,那啥,为什么要谢谢……?”他弱弱地问施年。
谢沉擦了擦嘴,仿佛已经知晓正确答案,对此毫不讶异。
“因为你们以前就认识。”他直接望向斜对面的杨司乐,目光深邃,“对吧?”
施年心里既慌又乱,他分不清是为了杨司乐那声亲昵的“年年”和那个神似长兄喝止幼弟的命令,还是为了谢沉的提问所表现出来的介怀。
他满脸通红地扭头看向谢沉,不假思索地矢口否认道:“不是!谢沉,我不认识他!”
杨司乐闻言,缓缓收回了筷子,低头扒了一口饭,之后都没再看施年一眼。
“随便你,爱吃不吃,吃死了也不关我事。”
作者有话说:傻儿子,谢谢我,你的亲娘一所客。
第8章 请为以下段落添上正确的标点符号
施年的妈妈付宜曾经是一名记者,怀上施年后,注重教育的她就辞了职专门在家带孩子,十余年来从未假手于人。
那两年正是迈入21世纪以来纸媒业最繁荣的时期,尚未去写剧本的施正国还在一家不小的杂志社做主编,每天加班应酬忙得焦头烂额,几乎没空陪家人。
因此施年的童年是从小区里热热闹闹的中庭花园开始的。
付宜每天早晨和傍晚会推着他去楼下花园里散步,让他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顺便听一听外面的声音。
在这里,她认识了刚从文工团家属院搬出来的岑婉萍和杨流,施年认识了大他十个月的哥哥杨司乐。
其实说“认识”都过于牵强了,毕竟那时候杨司乐才刚满周岁,施年也只有两个多月大。一长一短俩小孩儿不过是两团能同时躺进一辆婴儿车里呼呼大睡的奶味儿大福,根本记不了事。
但让付宜诧异的是,平常身边稍微有点动静就爱咿咿呀呀嚎啕大哭的施年,竟然可以呆在杨司乐身边安安静静地打盹,直到散完步岑婉萍把自家小孩抱走。
更不可思议的是,施年一岁时学说话,开口讲的第一个词是“妈妈”,第二个词就是“洋洋”(虽然听起来像“丫丫”)。
他每念一次“洋洋”,就会咧开刚冒出牙齿的嘴巴憨憨地笑一下,然后抬手抓一抓自己身上的小被子,表示鼓掌。施正国对此非常震惊,甚至跟公司请了假飞奔回家,只为让儿子叫一个“洋洋”来听听。
自此之后,两家人便走动得越发频繁,连杨司乐和施年要上哪家幼儿园、报哪所小学都是搭伴儿商量的。他们自幼就存在于对方的记忆中,十年如一日地,理所当然地一起玩,一起上下学,一起写作业,一起胡闹一起挨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