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承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到最后颇有几分诡秘莫测。
他摇了摇头,回答到:“当然不会,自从十年前高考制度改变了以后,流动班级跟固定班级两个模式就一直在各地共存。而光明中学完全就是模仿天阁的教学方式的,如果你去过就知道了,班级的流动性非常大。除非你是比较优秀的那一个梯队的学生,否则老师是不会对你特别关注的。这也就意味着,即使班上混进一个其他的同学,老师也未必能够及时将他认出来。”
“沐恒关注的就是那一批不被老师特别关注的学生,他潜伏在所有学生当中,伪装得很好。”
“顺便说一句,如果不是因为我没法通过沐恒那种级别的申请,我也想去隔壁的光明中学串门玩玩。”
“他那个时候天天串门去光明中学,早自修拿着不知道从那个缺课学生抽屉里掏出来崭新的课本,带头读书,读得超大声,让那群准备在教室里补眠的学渣都被读得睡不着觉了。那群可怜的家伙,打又打不过沐恒,只能够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沐恒一起读书,才能够获得一点宁静的样子。”
“沐恒在光明中学上课积极得像老师的托,还是那种专门解析知识点,不把问题全部答对,跟老师能够一唱一和配合起来,制造笑果,最后让大家的注意力集中,成功地达到基本授课目的的精英托。”
祝明承又打了一个响指:“另外,校方不是没发现,只是懒得揭穿。”
“换做是你,你会去揭穿一个天天往你们学校跑,为你们学校殚精竭虑就为了让你们学校那一大批连老师都管不了的学渣好好学习,还分文不取的人?”
“沐恒替学校跟家长做到了他们联合起来都做不到的事情。”
“不过——熊应要跟沐恒同归于尽不是因为这件事。”
“他要跟沐恒同归于尽是因为沐恒在光明中学的时候,潜伏了三天就把他老大的地位给抢走了。这让他很没面子,逼得他没办法,只能做沐恒的小弟,跟他一起学习。”祝明承想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哈……你可能想象不到,全光明中学最大的前不良少年团体,他们被沐恒收拾了以后,不仅要认沐恒这个天天带头早自习的神经病做老大。他们还得要每天早到晚退,保证校园环境的卫生与整洁,牢记相互监督每天完成老大安排的学习目标……要不然就会被大家排挤,还要被嘲讽配不上‘新时代的不良少年’这个称号。”
他笑得止不住,扶了扶眼镜:“更可怕的是,沐恒在这一堆学渣里面,装得比他们还要学渣。害得那群因为他而意识到学习有多么重要的学渣,他们整天担忧沐恒以后上不了高中该怎么办。他们团体的老大竟然连高中都上不了,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这里面又以熊应为首,他们为了让沐恒好好学习,自身更加努力地学习,就为了有能力教沐恒怎么学习,简直操碎了心。”
熊应委委屈屈地抽噎着看向祝明承:“你们不要再提那个混蛋了!提一次以后我见他一次我……我……”
楚白月颇为同情地拍了拍熊应的肩膀。
“打不过就别打的,还是认怂比较安全。”
全天阁二中就她跟沐恒的关系最近,她当年就是沐恒的班长,对这个性格在恶劣跟纯良之间反复横跳的奇葩还是非常的了解。
祝明承:“你们也太真心实意了吧……我还记得你专门拉了一大帮人跑到我们天阁二中门口堵我,就为了借我的学习笔记给沐恒补课。那场面——全体鞠躬——我差点以为我什么时候有了个第二人格,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都混成你们不良少年的老大了呢。”
楚白月:“这也不能怪他们,你是没见过沐恒初中时候的样子,他每周都去换一个特别夸张的发型,经常挑染一个新的奇异颜色,衣服要破洞镶钻的,耳朵上还别了一根香烟,甚至还打了六个耳洞,去他们学校的时候专门带上六个会响的耳钉去,连走路的姿态都横得让人肯定他绝对是不良。”
“不行了,我也有点想笑。”
熊应悲愤地吼道:“你他妈一直在笑,你就没停过!”
楚白月捂嘴:“不不不,你要相信,我是专业的班长,我是不会笑的。”
她走到祝明承的身边,到底是没有忍住:“——除非忍不住哈哈哈……沐恒创造的笑料,我能笑十年!”
祝明承推眼镜:“我不一样,我能笑一辈子。”
快活的气氛逐渐蔓延开来。
“……”
柯函总觉得,这些人认识的沐恒跟他认识的沐恒——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沐恒有耳洞吗?
正常的同学关系应该也不会去关注自己的同学有几个耳洞的吧?
更多的同学因为关于沐恒的话题凑了过来,从他们的三言两语里,柯函仿佛渐渐地触碰到了沐恒矛盾的本质。
后台越来越热闹,越来越热闹,时不时地爆发出一阵笑声。
参加这次节目的总共有四十二名高中生,分别来自全省四十一所一级重高。
地方重高的同学虽然不知道沐恒这个人,但是他们或多或少的也听老师说过:某学神潜伏中学导致该年该校垫底的升学优秀率异常提高,引发教育系统内部热议。
虽然沐恒的名字没有被传播,但他的传说永远存在于全江南的老师跟学子的心里。
不好好学习,隔壁就会有学神来忽悠你学习,忽悠得你连北都找不到,还要天天真情实感地担心学神的学习不好,每天学完了以后挤出打游戏的时间认真地给学神讲课,最后知道真相眼泪都掉不下来,委屈都没有地方委屈,当场社会性去世。
柯函被这些人带得都快忘掉刚刚颜钊说的话了。
音乐声在不算空旷的后台响起。
这是节目开场的音乐,接下来他们就要开始进场了。
楚白月第一时间收敛了笑容,姿态突然优雅端庄,脸上大方和蔼的表情,让人一眼就能够感觉到这是一名优秀的学生。
真实的优秀,是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气度。
剩下的四十名同学也在楚白月动了以后,第一时间按照顺序自动排位。
从他们的行为上,柯函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这群学生之间有一定的相互认识基础。
跟他在PAYM的时候一样,顶尖的赛手们永远有着错综复杂的理由跟错综复杂的经历,最后大家就这样错综复杂地至少都混到了脸熟。
上台的那一刻,适应灯光的楚白月被灯光晃了一下,但是脸上的表情岿然不动。
直到她逐渐恢复正常,看到了眼睛半掩着的沐恒。
沐恒也在看她。
他不仅看了,他还露出了了然如魔鬼般的笑容。
小虎牙漏出了一线,白得让人怀疑他不是人类而是吸血鬼。
楚白月:“……”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产生了一点惶恐的情绪。
冷静。
跟在她后面的祝明承因为初中跟沐恒不在一个班,所以沐恒的恐怖支配并没有给他造成太多的影响。
他自顾自地跟在了楚白月的身后,按次序进入自己的选手席。
“咣当。”
有人摔倒了?
柯函才刚从入口登上舞台,就看见排在他前面几位的熊应一个踉跄,平地用左脚自己把自己的右脚绊倒了。
挺人高马大的一小伙子当场脸朝地摔了下去。
他旁边的几位同学连忙顺手扶了他一把,甚至连后台的工作人员都赶了上来,不停地询问这个同学有没有出事情,是不是舞台设置有什么问题。
毕竟,现在只是预排,有什么问题等到真正录制以后那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被人扶起来的熊应双眼饱含着复杂的热泪。
柯函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告诉这群人沐恒在台下坐着了。
在想起来这件事情以后,柯函再看整条队伍的前排或多或少都有点动作僵硬。
流程还在走。
工作人员时不时地冒出来指导一下大家走位之类的事情。
沐恒坐在观众席里,但是台上全部的视线都“偶尔不经意”地扫过他,经常撞在一起,导致敏感的人都要怀疑到底那边是台上哪边是台下了。
楚白月用了一点时间才恢复那种谈笑风生的正常状态。
她也注意到周围弥漫的诡异的气氛了。
果然,沐恒就是那种天生能够将观众席给硬生生坐成导师位的存在。
一遍流程走下来,柯函表现得非常有舞台感跟节目效果。
那名之前引导他的工作人员见状,招手找来一个小助理让他跑去摄像控制那里,让他适当地多给柯函几个镜头,到时候后期效果肯定好。
这真是天生的镜头宠儿啊。
啧。
大概快要到流程尾声的时候,柯函发现沐恒好像起身离开了观众席。
去的还不是洗手间的方向。
怎么了?
因为颜钊之前说的事情,柯函对于沐恒的一举一动现在都有点担心。
但他还是按照工作人员的指挥,跟在别的学生的身后退场,只是在退出舞台的第一时间,他就往后台的门口走,神情略显焦急。
门口拦着一名黑衣保镖模样的人。
柯函看见对方,直接绕过对方试图到外面去找沐恒。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绕过去。
因为有人推着一名长发飘飘身形高挑却意外柔弱的中年女子过来了,完全挡住了柯函的去路。
本来要追过来的楚白月在看到那名中年女子的时候,眼眸微动,犹豫了一秒,还是停住了脚步,顺便拉住了要出去洗把脸冷静一下的熊应。
熊应刚想要开口问她干嘛,就被楚白月劈头盖脸地“嘘”了一声,示意他保持安静。
后台的门自动闭合,柯函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别去,沐恒可能还在外面。”
熊应还失魂落魄地“哦”了一声,听话地就没有动了。
二十秒后——
“等等!不对啊?!”
熊应回过味儿来了。
“难道我不是受害者吗?我才应该冲出去把沐恒那个骗子打一顿吧?!我为什么要躲着他?”
楚白月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朋友,你首先得打得过人家沐恒。”
熊应好不容易燃起来的气焰顿时熄灭。
“对嗷……”
“可是……我好不甘心啊,我的不良少年生涯就这么断送在了他的手里吗?可恶,可恶……到底为什么这该死的学习竟然会对我有这么大的吸引力?难道那个混蛋趁虚而入给我们下了什么诅咒吗?一天不学习就浑身不对劲,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有如此恐怖的诅咒……”
楚白月:“……要相信科学。”
……
“阿姨,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柯函看着眼前的中年女子,岁月仿佛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太多苦难的痕迹,只有鬓角的花白才能够透露出对方的真实年龄。
他们在录播大厦的某间会客厅里,由没有戴工作牌的内部人员接引,被带到了这边。
本来柯函是不可能跟过来的,但是他被跟在轮椅中年女子身边的几名黑衣保镖给堵住了,而且对方还准确地喊出了他的名字——“你就是柯函吗?”
一个问句。
分辨不出喜怒。
但是柯函的直觉告诉他,还是跟着对方走比较稳妥,更何况……这位阿姨长得有几分神似沐恒。
保不齐是沐恒遇到了什么事情,让他妈来了。
小型会客厅的门没有关,其中两名黑衣保镖自觉地守在了门外,显出管理素质很强的行动力。
柯函在PAYM里也是见过这种场面的,所以并没有多少的恐惧。
“我的年纪大了,已经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喜欢转弯抹角了。”
坐在轮椅上的中年女子优雅地抚了抚肩上散开的青花瓷纹路丝巾,眼神平静地看着柯函,开口道:“我知道你是沐恒的同学。”
柯函:“是的,阿姨,我可以问一下沐恒他人在哪里吗?他刚刚从观众席的出口出来,我看他出来了,有些事情需要告诉他,所以才跟着一起出来了。”
中年女子笑了笑,并没有接柯函的话,她只是从轮椅旁边的黑色经典款小手提里取出了一叠支票簿,最上面的一张已经写好了各种内容。
她说:“这里是五百万,我们希望你能够帮忙让沐恒放弃数学联赛。”
“这......”
柯函脸上涌现出了非常明显的困惑。
“阿、阿姨,我……”他在口袋里按着紧急幺幺零键的手都差点没有拿稳,一个不小心就滑落到了口袋底端。
中年女子和蔼地笑了笑,接过话头:“我们家沐恒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我这个当妈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管教他,如果因为沐恒的不切实际给你跟你的家人造成了任何麻烦的话,我先在这里向你道个歉。这些钱只是一点心意而已,我知道其实你也不缺这点钱,但是钱嘛——谁会嫌多呢?”
柯函正视着眼前的中年女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凝固了一下,终于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了一点头绪:“阿姨,我能问一句,为什么不让沐恒参加数学联赛吗?”
“我们家就剩下这个孩子了,他再不继承家业,我们这做家长的怎么能安心退休呢?”中年女人说着,微笑道,“他应该对我跟他爸爸,还有我们家产业下面的那些工作人员负责,而不是去追逐一些本来就有很多人去追逐的虚无缥缈的目标。热爱知识的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但是我们只有他一个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