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回没说…”
“等他把…还……”
“好好过…过日子…”
“……”
“你不要死…”辛意听不到她的话,只是茫然地睁大眼,机械求她,“你不要死。”
时间过的太快了,十七岁的时候她还是周暮回的妈妈,拉着周暮回的手问他怎么回来这么晚,等二十二岁了,她就突然变成了自己的妈妈了。
和辛芍一样爱他、疼他。
时时刻刻记挂着他和周暮回。
“还没有过年呢…”辛意求她,“妈妈,还没有过年呢。”
辛意害怕,哀戚地看着她。
他们交接的手上又落下一只大手,辛意的眼泪啪嗒一声落在上面,周暮回俯下了身,声音沙哑。
“妈。”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在虚境里一样,辛意身体一直在抖,看她的嘴唇张张合合,每一下都像是在消耗着她的生命,辛意却无能为力。
“我对不…起你…”
她的眼神悲伤,对着周暮回说,“妈对…不起你…”
她的一生对谁都是拖累,尤其她的孩子,幼年的时候保护不了他,长大了又要他为自己的错承担责任,好在还有辛意…
她在最后挣扎着握住了他们的手,她的眼前开始模糊,意识也像是漂浮在半空中,她想,还好、还好还有辛意。
他们的辛意啊…就像是上天赐来的礼物。
明明那么不可及、那么明亮的太阳,却落在了他们家。
把灰暗驱走,像光一样,拉住了快跌进深渊的周暮回,只是太乖了…让她担心,怕周暮回会欺负他。
“不要…不要…欺负他啊。”
她呢喃张口,却好像没人再听到,辛意在哭,周暮回握着她的手,他的目光缄默,却缓缓点了下头。
于是她松了口气,意识轰然散开。
“妈妈!”
辛意仓皇叫她,她听到了,却再也无法回应,死亡将一切声音都吞灭,唯有罪恶,她要延续下去。
但是应该的,她该要赎罪。
六月下旬是周暮回妈妈的生日,辛意考完试后就和周暮回去看了她。
周暮回的话很少,只是沉默地摆着东西,扫一扫墓碑上的灰,辛意的话很多,事无巨细说着他们这几个月的生活,像是要把周暮回没说的话都一并说完。
墓碑上的照片还很年轻,头发也是还黑的,是辛意特意挑的。
“妈妈要漂漂亮亮地走。”
辛意拉着周暮回的手,很认真地说。
这是辛意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他几乎要失了魂,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可等第二天看到周暮回的时候,他却不敢再哭了。
辛意的脑子生了锈,他想,怎么办啊。
以后周暮回就是没有妈妈的小孩了,他那么不爱说话,妈妈不在了,他还可以到哪里伤心呢。
如果再受了委屈,他还可以给谁告状呢。
还有那些缺失的童年,怎么不给他再长一点啊。
辛意手忙脚乱地抹干了眼泪,在周暮回走过来的时候,紧紧抱住了他。
周暮回好像在一夜间消瘦了不少,辛意心里很酸,酸的他很想哭,可是他忍住了,他不想周暮回再来担心他。
辛意努力忍住自己的难过,陪着周暮回一起忙碌,一起沉默,一起低着头守灵。
昏黄灯光下的侧脸一如往常冷硬,辛意却从他半垂的眸里看到了难过。
他像鹌鹑一样凑过去,借着半明半灭的昏暗拥住了周暮回,像是抱着取暖的无助幼兽,用力贴近了对方。
“你不要怕…”他握住周暮回苍白的手,笨拙地哄他,想把他的伤心一股脑地都汲取过来。
“还有我呢。”
他小声说。
“妈妈,那我们走了。”
周暮回起身后,他也爬了起来,墓碑前的花还沾着露水,因为他们来的很早,连太阳都只是刚刚升起。
周暮回却在这时候开了口。
“我以前…生过她的气。”
辛意愣了一下,茫然地看着周暮回,然后在下一秒突然反应了过来。
“周暮回…”
辛意无措地叫他,急忙哄他,“你不要想了,我们快回家吧。”
他牵着周暮回的手着急要走,周暮回却顿了顿,轻轻拉住了他。
“没事。”
周暮回说。
初夏的太阳很大,周边却嵌了不少的树,浓密树荫下周暮回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叫他,“小意。”
辛意紧张地嗯了一声,眼巴巴地看着他,小声说,“周暮回,你不要伤心。”
与妈妈相对的是周暮回的爸爸,可是周暮回却几乎没有提过对方。
辛意知道为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抱住周暮回,垫着脚尖亲男人脸上的疤,放轻了声音,“不要伤心啊。”
周暮回一直没有动,却在辛意凑上来的时候微微低下头,然后沉默地拥住了他。
辛意身上很热,薄薄t恤下的肌肤紧贴着自己,周暮回的呼吸拍在他的颈间,深深闭上了眼。
“她解脱了。”
周暮回说,“我却…还在想她。”
第23章 如果可以选择,他也不想当个大人
周暮回以为自己会解脱,随着她的死亡。
可其实没有。
他还是会时不时地怔神,下意识地寻找她。
其实他们之间好像也没有太多的感情维系,在他刚出狱的时候,他甚至对这个母亲是陌生的。
他们七年间只见过几次,她一开始来的勤,后来就少了,从几个月一次,慢慢变成半年一次、一年一次,最后几年的时候,周暮回数了很多遍,才发现她真的只来了一次。
可能是恨他吧,周暮回低着头想。
反正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很关心过周暮回。
周暮回也没有那么想见她,他一直这样对自己说,可真在监狱门口看见她佝偻着背的时候,心还是颤了一下。
周暮回想,好像只是三年没见了,怎么一下子老了这么多。
她没了往日的怯懦,打着踉跄走过来看他,可是话都没说一句,张口却是哭了。周暮回那时候想,可能他的计划要打乱了,或许他还可以拥有一个家人。
也是唯一的一个家人。
他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普通到打骂呵斥都只是家常便饭,小时候是他妈妈挨打,等再大了点就是他自己,周暮回没想过为什么,只是沉默再沉默,然后反抗。
再被压制。
毕竟他妈不肯和那个男人离婚。
像是无数的被压抑的女性的缩影,只会叫他乖一点,不要惹爸爸生气。
周暮回冷静地看了看她,然后沉默地趴回了床上。
他在学习,课本上的作业刚写到第三页,他的父亲就带着一身酒气回了家,在客厅里摔了酒瓶,大声怒骂,周暮回听见他原本躲起来的母亲又跑了出来,像只在雄鹰底下瑟瑟发抖的兔,胆战心惊地靠近,再被狠狠鞭笞。
然后周暮回就开了门。
周暮回很清醒,如果他不去帮她分担的话,男人甚至可能会打死她。
毕竟上一次她就几乎被对方掐死。
于是周暮回带了一身的伤回来。
后背被破碎的啤酒瓶划的裂开,他趴在地上,快没了知觉,但是对方还是没有松手,周暮回听见他妈妈在哭,可她又做不了什么,他们都打不过他。
周暮回才十三岁,还无法抗争正值壮年的大人。
她抖着手哭,把周暮回费力地搬到床上,再给他清理,但也只是喂些普通的消炎药。
她不敢带周暮回去医院,因为那些医生会为他们报警,然后警察会象征性地劝诫一下,他生理上的父亲会好说话的不得了,说自己只是一时脾气上了头,以后一定注意。
然后在门关上的时候猛然拉下脸,提起一旁的凳子就往周暮回身上砸。
他的母亲,怯弱、瑟缩,没有胆量同意报警。
只有周暮回会。
在小时候就知道去找警察,趁他不在家的时候装监控,录他说过的那些恐吓,又骇人的话。
要把他爸爸抓起来。
然后被偶尔温善对待的妈妈,全盘交代了出来。
她是一个懦弱又善良的人,一点点的糖就能打动她,周暮回时常要忍受亲生父亲的发疯,还有躲避着自己母亲的背叛。
尽管那个男人称呼这叫白眼狼行径。
但周暮回并不在乎。
好在后来好了点,周暮回虽然不喜欢他,但也感谢他最起码没把自己生成个矮子。
于是周暮回终于可以反抗,把他压在地上,拿着他一贯的酒瓶,在他脑袋旁轰然砸开,然后再
用锋利对着他,平静地说,“不要再打我妈。”
成年人的权威不容挑衅,但是十六岁的周暮回并不懂。
他们狡诈、圆滑,在社会上的跌爬滚打让他们异常世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周暮回很少再被打,但是他妈妈不会。
男人的怒火都转移到了女人身上,在周暮回不在家的日子里,发泄着被一个未成年儿子压迫的嫉恨。
而他的母亲,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从来没和周暮回提起。
他的父亲在外面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很少会有人发现他面具下的狰狞,家里的门像是一道界限,他在外面装人,回家作鬼。
所以后来周暮回失手杀了他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相信他会家暴。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
他们问。
周暮回低头看自己手上的镣铐,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的口供和往日的报案记录已经被翻看了无数遍,他们却还要来这个问题,大概是从本质上就不相信他,所以翻来覆去地要为他那死去的父亲找一个借口。
周暮回被判了八年,法庭上宣布的时候他的母亲甚至当场倒了下去,她的哀哭太凄厉了,周暮回被压着往回走的时候,只能听到她撕心裂肺在叫。
“他才十八岁啊,他才十八岁啊!”
可能是后悔了吧。
周暮回想,因为他从来没有听她这样哭过。
可是来不及了,周暮回听到身后的门被轰然关上,心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不是没生过她的气。
气她太懦弱,又太固执,为了年轻时的几年欢愉,死守不放,从不在意还年幼的周暮回。
周暮回还小的时候会异想天开,幻想自己会飞,会带着她一块从家里飞走,离那个人远远的,他会好好上学,好好读书,再在未来找一份好的工作。
但等他真的会飞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她不想跟自己一块走。
于是周暮回像只插翅难逃的鸟,在成年前彻底被困在了这。
“周暮回…”
辛意小声叫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辛意的手很软,沿着周暮回脊背抚摸的时候时常会让他晕眩,周暮回嗯了一声,却没有从他肩上起来。
“我们回家吧。”辛意说,“太阳太大了。”
周暮回看了看他身后的树荫,顿了一下,慢慢站直了身。
他牵着辛意下山,辛意很安静,一直乖乖地靠着他,他怀里还搂着个空篮子,刚送出他精心准备的给她的礼物。
是一件毛衣,辛意自己织的。
上车的时候辛意没有系安全带,等周暮回坐到驾驶座的时候自己也跪坐了起来,认真地叫他。
“周暮回。”
周暮回偏头看他,问,“怎么了?”
辛意好像被他看的有点害羞,周暮回看他垂在一旁的手都偷偷蜷了起来,他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辛意的脸,叫他,“坐好。”
辛意没有动,顺着这个姿势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在他怔愣间又往前凑了凑。
“怎么——”
话音戛然而止,唇上抵过来一处柔软。
辛意的呼吸很轻,像是在拼命克制,扑在周暮回唇间的时候周暮回皱了皱眉。
辛意在舔他。
像猫儿一样,潮湿的舌头沿着他的唇缝打转,周暮回被他打湿了,垂眸看向自己面前的小孩。
太胆小了,两只手都搭在了他的肩上,眼睛却睁的大大的,忐忑地看着他。
明明呼吸都快要控制不住,时重时轻地扑过来,却还是不敢用力,也不敢求周暮回,只是从喉咙里溢出一两声自己都没发觉的呢喃。
周暮回在心里又叹了口气,手掌抵在他的腰后,把他压向了自己。
“笨。”
周暮回低声说,把他胡闹了半天的舌尖轻轻放了进来。
辛意是牵着周暮回回家的,临近中午,他们还没吃饭,周暮回刚要去厨房,就被辛意拦了下来。
“先去洗澡吧。”辛意推他,“洗完澡再做。”
周暮回应了一声,转头进了洗手间。
辛意看不远处的门被关上,松了口气,抱起在他脚边围了有小半天的猫,偷偷摸摸地往厨房走。
辛意不会做饭,但还认得菜谱,二十分钟说长不长,但也足够他下一碗面。
他没敢放太多的东西,算着时间就急急忙忙端了出去,正巧周暮回出来,看他背对着自己,皱了皱眉。
“辛意?”
周暮回看不到他的动作,只是小孩佝着腰实在太明显,一看就是在做坏事。
“…啊?”
辛意吓了一跳,看见是他,又忙摇头,对着他笑。
“周暮回,你快来!”
辛意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天赋,因为一碗面到最后周暮回全吃光了,辛意趴在对面看他,抿着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