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就是个KTV包厢,酒水瓜果已经摆放在桌面上,即便灯光全开也略显暗淡。
计扬走在最后面,自然坐在了靠近门边的角落里。与王晖三人一进屋就“咔嚓”点烟的老油条不同,简直将胆小怕事写在了脸上,一副随时打算逃跑的怂样。
王晖抽着烟,睨着计扬嘿嘿地笑:“小杨啊,是吧?你在哪儿上班呢?”
计扬摇头:“没上班,我大学才毕业。”
“怎么认识楼少的啊?”
“我和楼瑾恰巧租了一个房子,他是我学弟。”
“哦。”王晖闻言,笑意更浓,吐着烟圈问道,“所以朝夕相处,你和楼少就谈朋友了?你追他,还是他追你啊?”
计扬顺着对方希望得到的答案回答的有点儿心不在焉。
也不知道为什么,无论现实还是书里世界,好像一个正经出生的孩子要是当了同性恋,就是堕落,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就是没有价值。
大环境影响国民的认知能力,国外涌入的信息和数据能够影响的只有年轻的表层民众,像王晖这种不待见同性恋的中年人其实才是社会主流,就更不要说年纪更大,思想固化的安国智。
计扬搞这么一出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降低一点儿安国智的警惕心,争取低调发展的时间,只要一年,楼瑾的竞技游戏成功开发,就有了和安国智对抗的最基本本钱。
就像计扬之前在汗蒸房里说的,这个公司做到多大不是重点,而是这个公司未来价值如何,才能够吸引京圈里的那些大鳄豪门为楼瑾站台,逼着安国智吐出他不该吞下的那一部分。
计家既然卷入了这个漩涡,对抗安国智就不是楼瑾一个人的事,计扬能帮就帮,反正两人gay来gay去也不是一次两次,早就驾轻就熟。
这不,不过是计扬临时起意,楼瑾就能从容配合,这不是默契是什么?
忍着打哈欠的冲动,计扬保持着紧张又倔强的表情,回答道:“我真不知道楼瑾身份,他上个月的水电费还是我付的呢,我觉得在一起了,钱就不应该计较,也没必要去在乎他以前是什么人。我喜欢的就是现在的他,认识的也只是现在的楼瑾。”
说完,计扬嘴角抿紧,憋住的哈欠涌上眼睛,眼角眼看着就红了。
王晖搓了一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自觉该打听的都打听过来,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正好,房门敲开,之前带他们进来的服务员说:“王经理,楼总让您过去一趟。”
“好嘞。”王晖笑呵呵的起身,在计扬看不见的地方给了另外两人一个眼色,便扬长而去。
房门一关,屋里就还剩下计扬和另外两个中年人,王晖打听的时候,这两人就在一旁喝酒玩笑,摆在桌面上的一桶冰啤酒短短时间已经见了底。
此时一人喝的尿急,丢下酒杯提着裤子就出了门,屋里转眼间就剩下计扬和另外一个男人。
那男人倒是比王晖年轻点,不到四十岁的模样,长相也比王晖周正,而且浓眉大眼很有几分憨厚模样。
这人在房间里安静坐了一会儿,视线就落在了小白杨似的计扬身上,犹豫了一下,说道:“你……真的是gay?我不太明白你们那边儿的,你和聊聊?为什么喜欢男人啊?”
计扬咬着嘴唇,怯怯:“我,我天生的,就,就喜欢……喜欢楼瑾!”
最后四个字计扬说的声音很大,那人强忍着恶寒,凑近计扬说道:“还真是你小子的运气,再早半年,那可是活在云上的人,你连面都见不到一个。”
计扬怔怔,继而轻笑:“这就是缘分吧。他也说过,要不是出了意外,我和他就不会认识,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
“呵呵,你倒是单纯。”这男人嗤笑。
计扬睁圆了眼睛:“怎么单纯了?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你们不懂。他还说了,等他毕业,我们就去海市定居呢,他那边有房子,到时候靠收租都能活下去。”
“真的?”男人忍不住激动,仔细去看,眼底的醉意很淡,他压了压情绪笑道,“那可不是,这年月海市的房子多贵啊,你们两个人又正好年轻力壮,在海市靠什么都能吃口饭,这年月啊,混口饭吃不饿死就已经很难了。”
“是啊……”计扬微笑,“只要等到楼瑾毕业就都好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楼上的某间房间里,也正在上演同样的交谈。
第112章 废物!
楼瑾看着对面两鬓斑白, 一张国字脸正气斐然, 唏嘘不已的老男人, 心里翻江倒海。
就是这张貌似忠义憨厚, 正义十足的脸, 将他父母耍的团团转,才会引狼入室,得了这样凄惨的结局。
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句话再是准确不过。
但楼瑾也知道,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一边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努力调整着五官表情,恰到好处的呈现出愤怒仇恨,却又无能为力的焦虑和颓然。
这样的情绪,让坐在他对面的安国智脸上露出苦笑,说道:“楼瑾啊, 你真是误会我了, 你觉得是我收集了证据, 觊觎董事长职位,你又怎么知道,我临危受命,却面对一堆烂摊子,集团岌岌可危, 随时濒临破产, 我若不大刀阔斧, 强硬推动改革,便是千古罪人。”
“集团数万员工,各大小股东,身家性命都捏在我一人手里,那个时候我若不站出来,谁能扛下这个大旗。”
“你年龄尚幼,看事只看表面,我承认举报楼董是我不够仁义,甚至有传言说我狼子野心,但我有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是非对错,我暂且不说,待我卸任,下了九泉自然会对弟弟和弟妹解释。”
“我只希望你知道,我有我的苦衷,也有我的坚持,没人可以阻挡集团改制的洪流,你就算心怀怨恨,留在京城,也无法阻挡我的决心。”
“况且不是我多想,你又能做什么?让你去海市是为你好,那里有你父母留下的遗产,你这辈子吃喝不愁,平安喜乐一生,也是我对弟弟和弟妹最好的交代。”
安国智长叹一声:“留在京城,只会睹物伤神,何必呢?换个城市,开启一个全新的生活,不好吗?”
“就这样吧,我年纪大了,最近为了集团夜不能寐,精力不济,你若还不听,我也只能言尽于此。”
“回去后多思我今天的话,早晚你会懂我的无奈和苦心。”
说完,安国智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沉默至今的楼瑾终于开口:“我就问你,为什么不到一个月,就一切尘埃落定,你真的是临危受命吗?”
“安叔!我叫您一声安叔!就问一句,我父母出事,真的是意外吗?”楼瑾仿佛一个浮躁的孩子,终于爆发,站起身来,迫近质问。
却被拦下。
安国智转头看他,眼角微红:“你这傻孩子,究竟在想什么。算了,你对我成见太深,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就这样吧。”
楼瑾还要再问,却被戴着金丝眼镜的英俊男人拦住。
他似乎和楼瑾很熟,说道:“楼瑾,走吧。最近集团内忧外患,安董确实每天日夜忙碌,今天在这里接待一位重要客户,抽空见你,现在时间差不多了。”
楼瑾眼看着安国智离开,一把抓住眼镜男的手,厉色说道:“小叔,安国智窃了楼家的产业,损伤的是我们楼家所有人的利益,从太爷爷手上传下来的公司,如今却姓了黄,你却站在他那边?!”
楼小叔本名楼苏星,此刻眼镜后面的光亮微闪,却轻叹一声:“你不在集团并不知道,集团现在情况有多么糟糕。大哥经营不善,留下一团烂账就走了,但你名下却有数十套住房,铺面若干,这上亿的资产究竟是怎么来的,我不想多问,人死灯灭,活着的人还得努力地活着。你好自为之吧。”
楼瑾进屋以来,眼神第一次认真起来,静静地看着这位从小陪他玩到大的小叔,似乎想要刺入他的内心深处。
楼苏星任由他打量,坦然与他对视,直到楼瑾刺探的目光微微减弱,他面无表情地说:“我没空和你多说,你走吧。”
……
楼苏星注视着变化的电梯数字,专注的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尽情歌舞的美人,久久不动。
待得回过神来,他的目光准确落在身后不远,王晖的脸上。
“王经理。”楼苏星喊道。
王晖快步上前,点头哈腰,“楼总请吩咐。”
“从头到尾仔细说一遍你遇见楼瑾的过程,一句话一件事都不要漏。”
“是。”
王晖眼珠子一转,从头说起,“今天过节,老婆带着孩子上街,我没事可做,便约上人事部的同事去家对面的会所打发时间,我就是在那里遇见的楼少。”
“会所?”楼苏星眉心微蹙,冷着脸吩咐继续。
王晖便将怎么遇见楼瑾,又怎么将楼瑾带过来,包括对计扬的身份猜疑都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之前还面色淡然的楼苏星,待得听闻楼瑾竟然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后,从容的面孔首次破裂,眼睛猛地一睁,那一瞬间的痛心疾首和恨铁不成钢,简直让他的眼角几乎撕裂。
“不可能!”楼苏星显然并不接受这个答案,“你怕不是看错了?”
王晖举手发誓,“千真万确,那小子都亲口承认了。”
楼苏星脸色越来越冷,眼角都微微抽搐,王晖见他表情,急忙说道:“我离开前让李骏他们继续试探,要不,要不我帮您叫他过来,或许有些不同答案。”
“好。”楼苏星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很快,那个面相周正,看起来还算憨厚的男人站在楼苏星面前,他名叫李骏,认真的将之前与计扬的交谈内容几乎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就是这样,那计扬确实说道,楼少承诺过,大学毕业就带他过去海市,我还反复确认过两遍。”
李骏说完,闭了嘴,看向楼苏星。
楼苏星这次脸上既不愤怒狰狞,也不再抱有侥幸,只有那犹如万年冰山的寒冷从深处缓缓涌出,犹如孤守千万年的冷傲,最后看了一眼电梯的方向,毅然决然地推开一扇包厢大门。
包厢里,装修的舒雅柔和,充满茶香,安静祥和。
身穿白色旗袍的女子坐在红木大桌前,行云流水地摆弄着桌面上的茶具,芊芊素手,姿态优美。
安国智正坐在茶桌后面,与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交谈,两人显然是多年老友,说笑间自在怡然,安国智脸上根本不见半丝疲惫。
楼苏星进来的时候,安国智看他一眼,然后说道:“老秦,贷款的事情只能麻烦你帮我周旋,我也只能指望你了。”
那须发花白的秦老摆摆手,叹了一口气:“尽力,尽力吧。”
老友聚会,时间流逝,好似时空穿越。
但两人毕竟年纪不小,尤其秦老,不到十点便直道受不了,告辞离开。
楼苏星陪着安国智将人一直送到车上,注视那辆载着权贵和财富的轿车驶离眼前,久久没动。
最后一缕风落定。
安国智说:“我当初承诺的,都做到了吗?”
楼苏星回答:“您做到了。”
安国智说:“但这些也不过是拆了东墙补西墙,依旧解决不了公司的难题,如果查不到楼苏峰挪用的资金去向,我也只能食言,将冻结的那些资产,拿出来填了这个大窟窿。”
久久等不到回答,安国智并不意外,他转头看向楼苏星,说道:“今天看见楼瑾,你似乎并不高兴,也对,少了一个可以值得托付和信赖的亲人,如今就剩下你一个人负重前行。苏星,我知道你怎么看我,但我亦从未掩饰过,将你摆在台面吸引楼家仇恨的打算。但无论如何你必须承认,如果没有我,东方集团必倒无疑,到时候你们手里的股权也不过就是一张废纸罢了。”
楼苏星面无表情与安国智对视,平静说道:“东方集团是楼家四代人的心血,我可以容忍你摽窃,但东方确实不能倒,您也要信守承诺,不要对楼家人赶尽杀绝。”
“剽窃,剽窃,哈哈哈哈……”安国智摇头失笑,不再多言,踏上了早就等候在眼前的车。
这一次,只留下楼苏星一个人站在原地,注视着安国智离开,一直到消失。
平静无波的眼眸在这一刻像是涌出了太多的情绪,化为了天下间最锋利的三尺青峰,涤荡所有的怨恼仇恨,誓要劈开一个阳光大道!
他心中起伏,脑中想法不断,直至最后面色一冷,回过神来。
“走!”
上车离开。
黑色的商务轿车四平八稳地从地下车库开了出去,一头撞进了霓虹闪烁的节日世界。
圣诞的歌声不断,沿街的商铺营业到现在还灯火通明,即便已是深夜,街上依旧车水马龙,人流不断。
楼苏星被这些光笼罩着,眼底有一瞬间有点回暖,但这样的暖意并没有持续很久。
十字路口的红灯亮了,车缓缓停了下来,楼苏星游移的视线被一处独特的画面吸引。
他先是有些困惑,继而后背缓缓离开靠背,凑近车窗玻璃看去。
最后,他甚至按下窗户,任由那冷风扑面,却再也听不见街道的喧闹和笑声。
在一颗缠绕着五彩灯光的树下,橱窗里照出温暖的光线,照亮来来往往年轻男女的面孔,也照亮了两个紧紧拥抱在一起的身影。
白色的羽绒服与红色的羽绒服碰撞出触目惊心的对比色,高大的身影甚至一度遮住了光,两个紧紧贴靠在一起的身体密不透风,再被毛茸茸的领子包裹着,几乎无法分辨他们的距离究竟有多么的近,又是否在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