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是哪位?”时山延合上资料,搭着手臂看着刘晨。
刘晨看向时山延。他一进门就注意到了时山延, 此刻却要装出很意外的样子。他说:“是您啊。昨天很高兴能与您通话,我对您一直充满好奇,并且一直想为您做期采访。但您知道,我们还有些误会没有解决。”
刘晨握住自己的手,摆出采访的架势,像是对昨天被骂的事情心无芥蒂,把话说得很轻松。
“这案子,或者说陈秀莲的案子,但凡我知道的,我都会配合交代。”
“今天不是盘问,”姜敛推了下眼镜,不带情感地说,“只是个简单的调查。朴蔺,由你开始。”
“好的。”朴蔺的身侧亮起光屏,那上面都是珏整理出来的刘晨信息。他捏着自己的笔,把笔盖打开又合上,问:“你认识陈秀莲吗?”
“不认识。我跟陈秀莲在那场劫持前没有交集,或许她看过我的报道,还是我的忠实读者,但我确实不认识她。如果你们看过我的专栏,就知道我很受欢迎,这种狂热且极端的读者——”刘晨为自己的魅力发愁似的,“我时常劝他们做事三思而后行,可我至今都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找到我,我可没有性侵过任何人。”
时山延一直看着他,听到此处不由笑道:“你真是停泊区的道标。”
“虽然关于我的争议都很极端,但我发誓,我本人从来没有违背过法律条约。”刘晨轻轻举了下手,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他说的是实话,“你们督察局在停泊区,在这个世界,开启了‘系统时代’。我说句大实话,是你们让督察机构逐渐失去了作用。世界难道不需要我这样的人吗?即便我和你们经常吵架,可咱们就是共生关系。除非有一天,系统真的统治了世界,人类消亡了。否则就算没有我,也还有其他‘刘晨’来为人类弱势群体发声。扯远了,反正我和陈秀莲没有关系,这点你们可以向‘珏’小姐求证,我听说它是停泊区最优秀的信息资料库。”
刘晨需要表达,这是他的生存方式。他意欲借助一切言语来剖白自己的内心,证明自己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同时,他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也很清楚自己想干什么,表达对他而言只是手段。
珏客气地回答:“谢谢你的夸奖,但你需要再陈述一遍有关劫持的细节。”
“没有问题,”刘晨的一举一动都在突现着自己的配合,“时间回到上周,我正在家里休息,然后我叫了保洁服务。她,那个陈秀莲,她戴着口罩进来了,我以为她是保洁员,谁知道她袭击了我。”
晏君寻不知道何时醒了,他枕着手臂,悄无声息地盯着刘晨,称得上全神贯注。
“我记得她戴着通导器,二手市场里买的那种淘汰货。”刘晨握住自己的手指松了松,尽管他表现得很自然,但这依然是个要求自己刻意放松的讯号。
他回忆陈秀莲的时候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
晏君寻脑袋里的小黑板响着“沙沙”的书写声。
这家伙最近做梦都是那场劫持,他记得所有细节,但他故意讲得很模糊,有意抹掉自己的狼狈。
不过这不重要。
晏君寻在“刘晨”两个字上画着斜杠,他没有探究刘晨内心阴影的欲望。
“她把我打翻在地,作为女人,她的力气大得出奇。”
当然。
晏君寻有点不耐烦地想。
她又不是去找你聊天的。
“我快要昏迷的时候,感觉她在跟人吵架。事后你们也证实了,她确实脑子不太正常。我认为她一开始是想杀我的,但中途改变了想法,想要借着我的影响力,玩票大的。”
这家伙在鬼扯。
晏君寻在黑板上乱涂,把白粉笔画的线拖得很长。他今天状态一般,仿佛只有一半的他在工作。但他不是故意的,他必须克制住自己的思维不要向其他地方发散。
“直播掀起的舆论狂潮你们也看到了,这是次了不起的媒体公证,陈秀莲在我们眼前跳下楼,”刘晨发出感慨,“多么有冲击力。她引起了公众的反思。我很早就对你们说过,督察局想要挽回口碑,需要这样的案件,我们合作就是最好的方式。”
傻逼。
朴蔺在心底默念。他面无表情地套着笔盖,对刘晨的塑造的热心媒体人形象投以真诚的评价。然后他说:“哦。你是怎么在陈秀莲的案子结束后立刻和另一个案子扯上关系的?谈谈昨天那通电话。”
“陈秀莲跳楼后有人给我留言,和我主页上的那些不同,这次的消息来自我的聊天室……”
聊天室,又他妈是聊天室。
“我喜欢做尝试,只要有人肯给我消息,我都愿意试试真假,”刘晨摊开手,“效果很好,我帮你们钓上了一个真正的凶手。昨天通话时我还在怀疑,但今天我确定了,连侧写师都肯坐在这里听我讲废话,表明昨天电话里的那个人就是货真价实的凶手。你们需要他的信息,对吧?”
“了不起,”朴蔺敷衍着,“所以你能给我们提供什么?”
“他的编号,他在我的聊天室里叫作‘摆渡船’,”刘晨对着时山延露出笑容,“你还记得他吗,侧写师?他给你打过电话。”
晏君寻把粉笔掰断了,从小黑板前抬起头。他记得,他当然记得,刘晨曝光侧写师的那一晚,有个疯狂的家伙把电话打进来,还攻击了他的系统。
但那不是疯子吗?
“是吗,”时山延想了一下,“让我确认一下,你说这次的凶手是那个偷拍我犬牙的变态?”他终于想起来了,手指隔着椅背轻轻敲着晏君寻,“啊……那我有点怕了。”
晏君寻的背部有微妙的反应,像被细小的触角蛰了一下。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时山延手指上还缠着熊猫特赠的创可贴。
第42章 真假
“我的聊天室里卧虎藏龙。这些粉丝, 我的拥趸,他们热衷于和我分享他们查找到的蛛丝马迹。我觉得这是个非常健康的相处模式,我们相互帮助、相互监督, ”刘晨坐在这里侃侃而谈, 他觉得自己找回了自信, 面对侧写师,他有自己的筹码,“我时常从他们那里得到督察局案件的最新进展。”
“联盟鼓励大家相互监督,”姜敛的转椅定在原位, 他说,“但你根本无法保证这些人提供的消息是真实的。”
姜敛在暗指“五月的雪”。这个ID当时给刘晨透露了侧写师的消息, 却没有告诉他侧写师来自黑豹。
“某些时刻放弃一些信息的真实性很有必要, ”刘晨直视着姜敛,“你们的信息是很真实,可是结果怎么样?你们一直在受到舆论攻击。你以为公众真的在乎真相吗?不, 完全不,公众根本不在乎真相,他们只要惊悚的标题,刺激的内容,还有和自己无关的阴谋。我举个例子, 希望你不要觉得被冒犯。姜敛, 你在那些舆论里被形容成傅承辉的走狗,有不少人言之凿凿地说他们看到你向傅承辉行贿。”
“我知道,”姜敛皱起眉,“但他们没有证据。”
“证据?你想要怎样的证据?这又不是场官司,”刘晨被姜敛的话逗笑了,“这就是场消遣。谁在乎证据呢?你在乎?我随时可以给你伪造, 你只是公众的消遣对象。”
“他究竟想说什么?”珏在朴蔺耳边小声询问。
“我在证明真实无用。时代信息是什么?是公众需要什么,我们创造什么。舆论时刻都压在我的头顶,可是我不在乎,我为他们找到了不少话题,那些极端且具有争议性的话题,这是我和我的团队能够起死回生的原因。”刘晨像个成功人士,“督察局也处在这种危机中,所以我说,我们最好能合作。你们给我真实的案件资料,我替你们塑造漂亮的公众形象。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对停泊区也好。”
“督察局不需要,”姜敛说,“你也不用沾沾自喜,更不用把公众当作傻子看待,你只要如实回答有关‘摆渡人’的事情就可以了。”
刘晨感到惋惜,他不止一次向督察局提出合作,但都被姜敛回绝了,他认为姜敛是在害怕傅承辉,只能应付似的回答问题:“‘摆渡人’留言告诉我这个案子,起初我没有当真,但他还留下了这次的杀人时间。后来人真的死了,我发现死亡时间和他说的时间完全一致。”
“只是时间吗?”
这是晏君寻今天问出的第一个问题。
刘晨看向晏君寻,他是真的才注意到晏君寻。
晏君寻过于年轻的脸比朴蔺还没有说服力,他有些凌乱的头发遮挡着眉毛,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他的神情很疲惫,仿佛随时都能趴下睡着。但他确实很漂亮,是不太情愿展示出来的漂亮。
“还有几段日记。”刘晨把晏君寻当作了记录员一类的人。
晏君寻观察着刘晨的眼神,顺其自然地进入了记录员角色。他从抽屉里拿出纸笔,起身越过桌子,把纸笔放到刘晨跟前,说:“请你详细复述一遍日记的内容。”
“你们还在用纸笔吗?我以为你们走在时代前沿,不用纸笔了。”刘晨拿起笔,在落笔前停顿了,不过他没有提问,“2160年,5月6日,晴天……”刘晨边说边写,他写了几行,忽略晏君寻,对姜敛说,“我没记那么清楚,如果你们想要,我可以把那些日记截图发给你们。”
晏君寻回到座位上,没有出声。
姜敛点了点头,说:“谢谢配合。”
刘晨在发截图前又犹豫了,他嘴里说着:“我找找……你们真的能靠这些东西破案吗?”他再次看向时山延。
时山延还没有回答,抽屉里的通导器先振了一下。他把椅子向后仰,一边看着通导器的消息,一边回答刘晨:“能,我可是神棍。”
消息是晏君寻发的,他说:【吓他。】
时山延回了个【=w=】,说:“……你发了吗?”
刘晨把截图发了过来,时山延看了一下,上面有些乱码,写得像是隐蔽网站里的符号黄文,还有很多感叹号。
【2160年5月4日,晴天&*!成功狩猎!猎物-0%¥迟钝!!!笨&**#恶!!!进食时不断!尖叫!吵死了!我进行()&……!】
“‘摆渡人’给你发的是这个?”时山延的目光压向刘晨,“是吗?”
刘晨看了眼内容,说:“就是这个。”
“很好,”时山延笑起来,问起无关紧要的问题,“你从家里赶来的吗?”
“是,”刘晨在时山延的注视里有些局促,他挪动了下屁股,换了条架着的腿,“我家离这里还挺远的,好的小区离这里都挺远的,所以我来得有点迟。”
“你夫人真贤惠,”时山延说,“鞋也是她帮你擦的吗?”
“是,”刘晨不自觉地看向自己的鞋,接着说,“有什么问题吗?我的衣服都是她打理的。”
“衬衫呢?”时山延抬手虚虚地拉了下自己空空的胸口,“还有领带。”
“是,都是,”刘晨说,“这也是调查的一部分吗?”
“不是,”时山延示意他不要急躁,“你是从家里赶来的吗?”
“是,我说了,”刘晨把脚放回去,“我从家里赶来的。”
“你没有开车。”
“有人送我,”刘晨飞快地说,“朋友。”
“什么朋友,”时山延盯着他,“替你夫人为你熨衣服的那位朋友吗?”
“你在说什么……”刘晨笑出声,他再次拉了下西装外套。
“你们在车里吻别,情意绵绵,她拉了你的领带,你抱了她,然后你的外套卡在缝隙里了,你把衣服拽出来,发现扣子掉了,”时山延还是后仰着椅子,在给晏君寻打字,“但你觉得没什么,督察局又不会采访你,你就这样上楼了。”
“胡言乱语!”刘晨拉着西装,那里确实掉了颗扣子,这是他不得不反复拉的原因。他变了脸色,要站起来,说:“调查结束了吧?我得走了。”
“她还在等你吗?”时山延轻“啧”了一下,“你们要去干吗?”
“神经病!”刘晨真的站起来了。
“你在车里对着倒车镜擦掉了口红,不过我建议你们不要在喷完香水以后相拥,味道真的一言难尽。”时山延把消息发出去,再次看向刘晨。
刘晨在他的注视里胸口起伏。
“她是你夫人的朋友吗?”时山延漫无目的地猜,“你的人际关系看起来很复杂,实际上就那么几个。她比你夫人年轻,挑选的香水……味道真的很明显。你觉得这件事情会曝光吗?你不在乎,但她不是你唯一的情人吧。”
“别说了,”刘晨拽着衣服的样子就像拽着遮羞布,他喊道,“你根本证明不了……毫无逻辑!”
“谁在乎,”时山延露着犬牙,让人分不清刚才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他重复着刘晨的话,“公众需要什么,我们创造什么。”
刘晨烦死侧写师了,他甚至觉得情人的口红印还在自己脸上,自己浑身都是破绽。这他妈究竟是怎么猜到的?
“快点,”时山延垂下食指,印有熊猫的创可贴引人注意,他说,“我再确认一遍。‘摆渡人’给你发的是这个吗?”
刘晨梗着脖子,僵硬地说:“……不是。”
晏君寻的通导器一直在振,消息疯狂弹出。
【你还在生气吗?】
【因为接吻?】
【给我点表情吧。】
【你干吗不继续看我呢?】
【“偷窥”真的让你感觉羞耻吗?用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