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道貌岸然、耀武扬威的样子”贺明风随口道:“我和他不对付,倒是你和他的感情一直不错。”
“都是一家人,应该的。”贺知节笑了一下,向褚飞挤了挤眼睛,“那我先走一步,就不没眼色地打扰你们了,哈哈!”
“算你识趣!”褚飞皱了皱鼻子,一边笑一边红了脸。
贺知节施施然走出门去,他转过走廊,见一个护士怀抱着一大捧白玫瑰迎面走来,“抱歉,打扰一下,”贺知节心里一动,“请问这花是要送给褚副官的吗?”
“是的,您是”
“我是他的朋友,您把花交给我吧。”贺知节接过花束,果然见水灵的玫瑰花上插着一张讲究的烫金卡片——“祝早日康复。沈凉月。”
“真是周到啊”贺知节低语一句,又向护士展颜一笑道:“护士小姐也太粗心啦,褚副官对玫瑰严重过敏,看了都会起疹子呢!你把这花送进去,肯定要挨骂的,赶紧拿去扔了吧,以后千万小心!”贺知节伸手折下一支玫瑰,轻轻嗅了嗅别在自己的口袋中,把花束交还给护士。
“啊,谢谢先生提醒!”小护士感激地鞠了个躬,脸颊发烫地望着他高大潇洒的背影,心脏止不住地“砰砰”乱跳。
-
-
沈凉月强打起精神用花剪修去白玫瑰的刺,褚飞转入普通病房后,他每日都让人送去慰问祝好的花束。平心而论,他是感激他的,但无论是装腔作势地去感谢褚飞对贺明风的救命之恩,还是涕泪横流地感动于褚飞的义举从此尽弃前嫌,沈凉月都不屑、都不愿。褚飞并不会想看见他,他也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褚飞,还是保持距离、以花致意好了。
贺明风来过之后,他的病好转了一些,但还是终日恹恹、容易疲惫。alpha当然成日值守在医院,沈凉月没有理由不让他去、也张不开口喊他过来,只有被架在当中。他已明显地感觉到,在等待贺明风给他的答案的这些日子,他的身心都在被极大地消磨,褚飞醒来已有二十天了,如果这种令人尴尬心碎的境况再不结束,下一个进医院的,就是沈凉月自己。
小腹又抽痛了一下,沈凉月的手一抖,一朵白玫瑰“啪嗒”坠落在桌上。他没站稳跌坐在软椅上,老管家忍不住忧心道:“少爷,这样下去可不行!我请医生来,或者您去医院,再也不能拖了!”
是啊,再也不能拖了,拖延没有任何意义!今天或明天,贺明风的答案并不会突然改变,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无论结果如何,沈凉月都承担得起。
“好,备车吧,”他极慢地站起身,“我们去军部医院。”
-
-
“我有个惊喜给你。”
“是什么?”褚飞抬起头,眼睛亮亮地说:“是不是巧克力?”
“怎么只知道吃”贺明风哭笑不得,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褚飞,褚飞打开一看,里面一枚光华闪耀的二等功勋章!
“呀!”他珍惜地摸着那么勋章,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颤声道:“真的批下来了!”
“高兴吧?”贺明风笑着说:“我去帮你拿药,一会儿我推你下楼走走,吹吹风、晒晒太阳。”
他向医生询问了一番褚飞的状况,提着一大袋药返回病房,正要推门而入,却透过没关紧的门缝看到褚飞紧紧攥着那枚勋章、正在悄悄落泪。
贺明风心里极不是滋味,褚飞总是表现得乐观开朗,其实他比谁都害怕再也站不起来。这些天,贺明风眼见着他拼命复健、却进展寥寥,在一次次的摔倒后倔强地又站起来,像烧不尽的青草一般永远都不肯服输,既是佩服又是愧疚。
他站在门外站了许久,等到褚飞的情绪平稳下来,这才装作无事地走进病房。他推着傻笑的褚飞走到花园里,在灿烂的阳光下,他听见褚飞突然问道:“明风,那天出事前,你要和我说什么?”
“没什么。”
“什么呀别想混过去!我都听见了,你说,其实你很喜欢”他俏皮地眨着眼睛回过头,双手紧握、故作轻松地问:“你很喜欢谁?你是不是想说,其实你很喜欢我!”
贺明风喉头发哽,褚飞坐在轮椅上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他知道,这是褚飞又一次强装乐观的试探。在他们三个人中,其实一无所有的褚飞反而是最勇敢直接的,他敢赌上自己的一切、也敢去争去抢去一次又一次地索要答案。
是欺骗,还是伤害?左右两难,全都是错!从一开始,贺明风以上对下的姿态放任褚飞的幻想、享受他的崇拜时,就已经种下错误的根苗,之后阴差阳错地任其发展,更是大错特错!到了现在,褚飞为了他坐在轮椅上,他已经错失了所有开口的机会。贺明风怎么能说不是?他怎么能说真话,狠心让褚飞在身体重伤时,在感情上再遭重创?
他只有咽下所有的隐情,一字一字艰难地说:“是的,其实我很喜欢你。”
第28章 真假太难明
沈凉月下车走进医院,他无意间瞥见垃圾箱中伸出的花枝,目之所见俨然是白玫瑰的坟场。烫金卡片掉落在地上,被来来往往的人踩出黑黢黢的鞋印,沈凉月脚下一顿,快步低头走过,那些被抛弃的玫瑰,仿佛就是他自己。
沈凉月站在vip等候室的窗边,楼下的花园里分明有许多人,可他一眼就看见了褚飞和贺明风。两个人有说有笑、神色亲密,褚飞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说到激动处,腿上盖着的毛毯滑了下去,贺明风马上体贴地为他拉起毯子,褚飞直直地望着他,眼睛里的爱意几乎都要满溢出来。
“先帮我请贺少将上来,我有急事。”沈凉月低低地说,他已没有心情先去做各项检查,贺明风的答案才是一直困扰他的心病,这个病灶不除、一切就都别想好!
“凉月来了?我这就过去。”贺明风把褚飞交给护工,沈凉月的身体是不是还没好?难道又不舒服了?他急匆匆地向楼上走去,与花园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擦身而过,恍惚间听见一声似是而非的冷笑。
vip等待室里只有沈凉月一个人,他背对着门笔直地站在窗边,听见开门声也没有回头。
“凉月,你怎么来了?”贺明风掩上门,“你身体如何,好些了吗?看病的话,为什么不去皇家医学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乍一听来,似乎是在埋怨沈凉月生凑过来碍眼。沈凉月倏然转过身,他脸上虽略带苍白的病容,但是美丽的银发梳得一丝不乱,依然有种不可逼视的照人风采。他看了贺明风半晌,才答道:“我没有生病,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抱歉,我最近都没空陪你,”贺明风走过去牵起他的手,叹气道:“这里离不开人,军部的事又多,我忙得像个陀螺。”
“为什么不请护工?”
“请了,但小飞是为我受伤的,我总该尽点心。”贺明风把沈凉月柔软的手心贴在脸上,疲惫地说:“我有时候甚至在想,如果那时受伤的是我,该有多好 ”这话他不能跟褚飞说,只能和沈凉月讲——如果那时受伤的是他,那他就不用背负难以偿还的恩情、就不用违心地说谎、被情与义在两端疯狂拉扯,搞得整个人身心俱疲——但他到底没有说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这些话讲出口,似乎就是在抱怨救命恩人的“多事”,也太凉薄绝情了。
“原来你这样在乎他”沈凉月喃喃自语,他见到的是褚飞在危急时刻舍命相救,贺明风看着褚飞重伤受罪,皱眉不展、恨不能以身相代!
——他们这样情深意重、生死相许,那沈凉月到底又算什么?!
可算有个人能让贺明风将压力倾诉一二,他自顾自地接着说:“医生说,小飞的伤”
“够了!我对他的事没兴趣!”沈凉月甩开贺明风的手、突兀地打断他的话,紧绷的情绪在听到贺明风嘴里反复吐出“小飞”两个字的时候猛然崩溃,他已经“懂事”了太久、隐忍了太久,再也不愿压抑下去!
贺明风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怒气,顿了顿才道:“你怎么了?生气了?因为我最近顾不上去看你?”
omega在意的是心,alpha关注的却是行为,他不哭、他就不知道他疼,他顾着脸面不说、他就不知道他听见褚飞的名字都想吐!
“我若要为这些生气,那还气得过来吗?”沈凉月想起无人赴约的生日宴会、马场转身离去的背影还有如踏刀尖的舞会,桩桩件件,贺明风都陪在褚飞身边、都“顾不上”他。
贺明风惊异地看着他,沈凉月从来都是优雅矜贵的,鲜少这样夹枪带棒地咄咄逼人,他几乎都忘却了——玫瑰不止美丽,还有刺!
他也冒出一点火气,但看着沈凉月苍白的脸颊因薄怒而浮上的晕红,心里又是一软。贺明风坐在沙发上,再次拉起沈凉月的手微微用力,想把omega抱到自己膝上、安抚他激动的情绪,“别气了,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一定带着礼物上门赔罪!然后我们一起去旅行,我开着飞船带你去看仙女座星云,好不好?”
沈凉月没有动,他像枚钉子一样立在原地,漠然道:“过了这段时间,是什么时候?”
“等小飞的伤好转一些吧”
“如果他好不了呢?”
贺明风一愣,放开沈凉月的手去摸怀里的烟盒,“总能好的吧,只要坚持复健 ”
沈凉月盯着他浅褐色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如果他好不了呢?”
沈凉月打定主意不配合,贺明风长长叹了口气,捻着手里的香烟道:“你是来和我吵架的吗?你想听我说什么?”
沈凉月挺直脊背,他知道,这可以说是一个最差的时机,褚飞在贺明风心里的权重正在峰值,他偏偏在这时候逼迫贺明风捋清他们的关系,既不占优势也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他还是一字一字地说:“我是来问那个答案的,我已经等了太久了,不想再等下去!”
贺明风点燃了手里的烟,他深深吸了一口,在几乎凝滞的静默中,缓缓开口:“凉月我喜欢的是你。”他怎么可能不喜欢沈凉月?贺明风隔着弥散的烟雾望向沈凉月皎洁的容颜,恍惚间像在做一场腾云驾雾的美梦。
沈凉月半晌没有言语,他发现他听到这句话时,竟丝毫没有想象中的欣然甜蜜,只有重重的顾虑、不安和隐忧。烟气模糊了彼此的面容,也让他们看不清对方的心,他索性垂下眼眸,追问道:“那褚飞呢?”
“凉月,小飞和你不一样,”贺明风倏然坠回人间,他摁灭烟头,干涩地说:“他无依无靠、没有亲人,我对他有责任,真的不能抛下他不管。”
“好,”沈凉月昂着头,反应出人意料地平静,他整整衣袖走向门口,“那我明白了。”
“凉月,我不是”贺明风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紧紧抓住omega纤瘦的手腕,这一握之下才赫然发觉,看上去镇静如昔的沈凉月其实浑身都在发抖!
沈凉月的背影决绝干脆,可脸上的表情已也再维持不住,他睁大眼睛,努力含住欲涌的热泪,从颤抖的唇瓣中生生挤出两个字:“放手!”
他仿佛是日出时被强留在凡间的月亮,马上就溃散成了无数点虚弱的光芒,消失在天地间,贺明风心惊肉跳地从背后用力抱住他,急急道:“不放!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想和你分开!”
两道泪痕划过沈凉月秀丽苍白的脸颊,他突然转过身用尽全力推开贺明风,声嘶力竭地质问:“你不能抛下他,那我呢?你对我没有责任吗?这对我公平吗?!”
沈凉月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愿在人前露怯失态,他的体面就是他的脸面,即使在爱情里也不愿失去。但他现在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濒临崩溃的情绪终于找了一个突破口,所有的委屈都如决堤的江水般涌了出来。
“如果、如果有个alpha救了我的命我是不也该以身相许?”
贺明风心里一紧,慌乱道:“当然不是!”
沈凉月扑过去,紧紧抓住alpha衬衫的前襟,他单薄的胸膛极速地起伏,眼泪不停地掉,“我在湖畔别墅,亲耳听到褚飞说爱你!你是打算继续享受他的崇拜和爱慕,照顾他的后半生吗?你也喜欢他吗?”
直到现在,那天的场景都会反复出现在沈凉月的噩梦里,他其实在心底很羡慕褚飞能大声表达自己的爱意,沈凉月永远不能像褚飞一样直白,他的矜持让他说不出那些话,自尊心又告诉他,在不能确认对方的心意前,不要捧着自己的心去让别人践踏。
他的泪从来都能碾碎贺明风,alpha再也顾不上别的人和事,他只希望自己的omega不要再哭,不要再让他的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搅缠着发疼,“我不喜欢他!” 沈凉月轻颤发冷的身体又被他搂进怀里,安慰的吻落在额角和柔软的银发上,贺明风毫无犹豫地脱口道:“我喜欢的是你,当然是你——一直都是你!”
沈凉月心里一松,总算缓过一口气,他把眼泪蹭在alpha的胸口,在贺明风的怀里慢慢抬起头,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阵气势汹汹的拍门声突然打断。
“抱歉,公爵大人,”门外的人是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盯着沈凉月发红的眼角,咬牙切齿地说:“我无意偷听,也并不想多事,但我真的不能坐视不管,眼睁睁地看您受到蒙骗!”
沈凉月并不认识他,不免讶然道:“对不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想贺少将大约会明白吧,”医生冷笑着说:“毕竟我曾在舞会上,听见他亲口承认——他喜欢的是那个平民ome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