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一出去,寻觅才终于消停下来,坐下跟白冉说上两句话。
白冉从头到尾动都没动过,一直乖乖的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安安静静的团着,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寻觅。
之前乍一看到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样,但是仔细一看,寻觅觉得这孩子怎么看怎么顺眼。
她被病气拖得身体很虚弱了,坐一会儿就要咳嗽上两句,不咳嗽的时候就乖乖的看着寻觅,寻觅本来一肚子的话想说的,但一对上白冉这张脸,就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低咳了一声,心里想着“婉转点婉转点别被白冉发现”,他一边想一边问:“你是由保姆照顾的吗?你父母呢,怎么不来看你?”
“我爸爸在工作,没时间,妈妈...我妈妈去世了。”白冉抱着膝盖,乖乖的说道:“现在的妈妈是后妈,不管我的。”
寻觅有些发愣。
他印象里,这些事儿家里人都会瞒着孩子的,就连他的妈妈带他走了那么久,最开始还会编谎话骗他,怕他伤心,怎么白冉这么小,就知道的清清楚楚呢?
相比于寻觅来说,白冉特别坦荡,也不知道她是压根不在乎这些,还是从小就被这么教,所以也不觉得刺痛了,说起来像是在说陌生人的话:“所以我生病了,妈妈不来管我,妈妈管小弟弟,爸爸太忙了,没办法陪我,就给我找了一个保姆,叫保姆照顾我,后来,表哥听说我在A市找到了匹配的骨髓,就带着我来了。”
她说起岳峙言,脸上终于有了点温度,小嘴巴一抿,怪不好意思的说:“表哥对我特别好,还带我治病,有空了还会来看我,还给我拿吃的。”
她说着,又有点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说:“不能叫表哥,要叫哥,他不是我表哥,朱家的人都不让我这么叫他,他们说,我成年了就带一笔钱出去,除了我爸,他们跟我没关系。”
寻觅心里一酸。
他之前烧的过热的脑袋一下子就被降温了,他之前被“还有个妹妹”这个消息给弄懵了,完全没考虑这些事儿,现在白冉这么一说,他终于记起来这一茬儿了。
他妹妹被留在了遥远的B市,朱家,他被带到了A市的穷乡僻壤,然后改名换姓,那他妈妈当时为什么没有把妹妹一起带走呢?
寻觅的手指头抠着膝盖,想,这些事儿肯定还有些别的内幕,但他刚才太着急忘打听了,只好忍下来,等晚上去问岳渊渟。
白冉说着说着没音儿了,寻觅在走神,突然发现白冉很久不说话了,他一抬头,就看见白冉用一双黑白分明的杏仁眼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问:“哥哥,你真的能治好我吗?”
寻觅心里一紧。
他怎么知道呢?他那时候拼尽全力都没把他的妈妈留下来,他现在,能留下他的妹妹吗?
他想了又想,也不敢说一句“能”,连骗小孩的话都说不出口。
兴许是他沉默的太久,脸上都表情又太沉重,白冉怔了一下,赶忙说:“不能也没关系的,我的病很难治好的,不用为了我太为难。”
她想了想,又笑了:“我就是随便一问。”
寻觅心里更堵得慌了,他都有点不敢看白冉的眼睛了,那双眼睛太亮了,他刺的眼眶生疼,
连带着这个病房的空气都跟着粘稠起来了,他呼吸不上来。
他找了个理由急匆匆的从病房里跑了出去,他一出走廊里,发现走廊里根本没人,刚才还堵在里面的岳渊渟和岳峙言都不见了。
不见了也好,寻觅捏了捏眉心,在走廊外面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调整了一下心情。
他调整心情也没调出什么道理来,反倒把自己调整的心情抑郁。
他现在一想到白冉就觉得脑袋生疼,再一想到她在朱家过的那些日子,心里就更不舒坦了,再想,就想到他妈妈那些时候过的日子。
他小时候乖到有点傻了,懂事儿,但也不太懂事儿,只知道傻乎乎的听妈妈的话,却对妈妈为什么这么做而毫无察觉,妈妈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那时候也不觉得苦,妈妈塞给他一个面包他就能乖乖吃饱,吃饱了找个地方坐下就不动了,全然不知道他妈妈那时候经历过什么。
现在再一想,以前一定有一段很艰苦的岁月和很心酸的岁月,只是想着想着,就又想到了他妈妈的脸。
他已经很久没想到自己妈妈的模样了,明明是最亲近的人,但是却又忘得最彻底,现在才依稀想到一些眉眼,却又很快被白冉的脸替代了。
白冉的脸和妈妈的脸重复的在脑袋里转着,寻觅转来转去,隐约间竟然想起来点以前在朱家的事儿来。
他这脑袋不装事儿,前几个月发生的事儿现在已经记得不太清了,更何况是小时候的事儿,他早就忘到脑后去了,就连他小时候跟妈妈颠沛流离时吃的苦都不太记得了,更何况是更小时候的朱家。
他想来想去,就记得以前好像碰见过一个傻哥哥,总是带他去偷东西,把从厨房偷来的东西分给他吃,他怕挨打,不肯吃,那傻哥哥就说是他自己吃的,叫寻觅不要怕,寻觅嘴馋,就都吃光了。
他记得最清楚的买就是小时候吃过一个小蛋糕,特别特别好吃,后来他就记得妈妈带他偷偷跑了,然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让他想朱家的那些事儿也都想不起来了,只能记起来那蛋糕,软软香香,好吃。
岳渊渟从走廊外回来的时候,正看见寻觅坐在医院走廊上的长椅上发呆。
他穿着一身运动服,脚上踩着一双运动鞋,清冷的灯光从他头顶上打下来,把他的头发照出来一层浅浅的光晕,他垂着头的时候,后脖颈的颈骨就尤为突出,显得整个人羸小又脆弱,像是个瓷娃娃一样。
岳渊渟心里一紧,心知是白冉的事儿给寻觅压力了,寻觅看起来好像懵懵懂懂,对什么都隔着一层,天真又懵懂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心事极重,一些事儿不进心里,不管多难多苦,他转头就忘,但是有些事儿,只要轻飘飘的几句话,钻进他心里就如同千斤重,一压下去就怎么都起不来了。
别看寻觅就这么点小个儿的人,实际上心头揣的事儿重着呢。
不行,岳渊渟想了想,觉得不能再这么耽搁下去了,否则非得让岳峙言借杆往上爬,活生生把寻觅给缠死不可。
他跟岳峙言都是一个岳家养出来的人,打小就在一个碗里抢食,岳峙言一抬眼睛他就知道岳峙言要做什么,眼下两人都心照不宣的盖着最后一层纸皮。
岳峙言是觉得事发突然,寻觅肯定接受不了,所以憋着没说,岳渊渟是觉得现在寻觅也不是他手上的人,根本摁不住,只好苦苦忍着,更何况还有个白冉在,岳渊渟心里也没底。
越想,岳渊渟这心里头是越没底,空荡荡的,一刻都不得安生。
他们两人博弈,都各有一个算盘,岳渊渟跟岳峙言算计来算计去无所谓,他跟岳峙言打小就这么把对方往死里摁,但现在还加上了一个寻觅,一看到寻觅坐在哪里一脸悲怆茫然,岳渊渟心里就堵得慌。
他不想让寻觅接触这些事,就是因为寻觅一碰见这些,就会难过,会低落,他的觅觅生来就该是被人捧着抱着护着的,他不想让寻觅碰见这些苦心的事儿。
岳渊渟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向寻觅,想要抱着寻觅哄一哄,结果他还没走到呢,旁边突然掠过来一道身影,抢在他面前冲到了寻觅的墙面,抢在岳渊渟前面,坐在了寻觅的旁边,笑着喊寻觅:“然然,我在外面买了点甜品回来,你尝尝。”
岳渊渟:…
硬了。
拳头硬了。
第41章 霸总他惊慌失措
寻觅被突然送到身边的甜点惊醒。
他满脑袋里还在想白冉的事儿, 冷不丁身边突然出来个人,他一扭头,就看见岳峙言坐在他旁边, 眉目带笑, 深情温润。
“啊,我——”
寻觅还没回答呢,他的手臂上就传来一股巨力,直接把他提起来了, 一只手摁到了他的脑袋上,直接把他箍在了怀里。
“不用了。”岳渊渟一手护着寻觅, 抬头冷眼跟岳峙言说:“今天太晚了,我们要回家了, 甜点你留着自己吃吧。”
“回家?我记得然然名下没有什么房子吧?正好, 哥哥之前来A市买了两套,你住到哥哥那里去吧?”岳峙言寸步不让的站起身来了。
他们说着说着, 寻觅回过神来, 反应过来了。
这俩人又折腾起来了。
寻觅“蹭”一下火了,白冉这么大一个人摆在这儿,他还没想出来怎么和白冉相处呢, 这俩人就知道给他添乱!
还吃什么小蛋糕!
岳家人的脑袋果然都有点问题!
“我不吃不走!”寻觅甩开岳渊渟,又冲岳峙言说:“我要在这看我妹妹。”
岳峙言立马接下一句:“正好, 我也要陪陪白冉, 不如今晚咱俩陪床吧。”
岳渊渟:???
我脑袋上这么大个问号你看见了吗?它马上掉下来砸死你信不信!
“你们不用陪床。”寻觅捏了捏眉心,想把这两个烦人玩意儿都撵走:“我自己留下就行。”
他说是想要看妹妹, 实际上也不敢进去陪床, 顶多就是在外面坐一会儿。
他现在一见到白冉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既不知道该如何跟白冉相处, 又不知道该如何改变现状,还总是会脑补出来白冉这些年在朱家受的委屈,他越想越难受。
岳渊渟跟岳峙言互相看了一眼,谁都没动地方。
这种时候,谁走谁傻。
“那我先去和医院沟通一下,看看医院那边进展怎么样。”岳峙言抢占先机,决定先把白冉握在手里,只要白冉在他手里,他就不怕引不来寻觅。
岳渊渟耐心的等岳峙言走了之后,才在背后给寻觅上眼药:“觅觅,这样不行啊,白冉是你妹妹,理应由你管着,朱家的人不安好心,白冉留在他们那儿除了受苦,其余的什么都得不到。”
寻觅有些发木的脑袋转了转:“朱家?”
“对。”岳渊渟拉着寻觅坐到长椅上,慢腾腾的跟寻觅说:“你看,你妹妹生了病他们都不管,以后肯定也不会管,不如这样,由我出面,去跟朱家人谈,把白冉的户口之类的迁出来,以后就跟朱家没关系了。”
寻觅又开始抠膝盖。
他一到这种时候就会没主意,就需要别人给他一条路,他才能有个决断。
“朱家的事情,我记得不太清了。”寻觅的手指头在膝盖上抠来抠去,抠半天才想起来,问岳渊渟:“你有帮我查一些吗?”
寻觅这样“急需依靠”的态度瞬间让岳渊渟膨胀起来了,岳渊渟单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领带,挺直了腰杆,缓缓地吐出来一句:“没查到太多,时间紧急,你想听点什么?”
寻觅还在抠裤腿,抠着抠着,岳渊渟就把他的手攥起来了,寻觅手掌一暖,才回过神来看向岳渊渟,想了想,回了一句:“说说我…我妈妈和他吧。”
他现在,不太想叫那个人做父亲。
“伯母和白先生,是青梅竹马。”岳渊渟措词了一下,低声说:“从小就玩在一起,两家是邻居,后来伯母家的双亲车祸去世,伯母孤身一人,也就没在念书,出去打工了,等白先生大学毕业两人就结婚,先有了你,再然后,白先生进了朱家的公司,和朱家的小姐一见钟情,那段时间伯母怀了白冉,每天在家养胎,白先生频繁和朱家小姐出差,伯母察觉到不对劲,闹到公司里去,白先生已婚的事情就暴露了。”
说到这儿,岳渊渟顿了顿,似乎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和寻觅说,他顿了大概三五秒,又说:“因为伯母怀孕了,而且没工作,没有自我独立的能力,所以她哪怕知道了朱家小姐跟白先生的奸情,也没办法反抗,她没有财产,也没有好的工作,自然也就没有抚养权。”
“白先生当时的条件也很清楚,他要跟伯母离婚,然后带走两个孩子,给伯母一笔钱,但伯母不同意,她想要你们的抚养权,可惜的是,她没有和白先生争夺抚养权的能力,最后,她生下白冉不到一个月,就想办法把你带走,然后直接跑掉了,这一跑,就是这么多年。”
寻觅坐在冰凉的长椅上,后知后觉的记起来了当时他见到妈妈的样子。
他每一个星期能见到妈妈一次,多数时候妈妈都是在医院里养胎的,但那时候,妈妈见到了他,挣扎着带着他去了洗手间,从洗手间的窗户跑出去,然后母子俩一路上车,离开。
当时那些事情,对妈妈来说应该有很大打击,否则,她也不会丢下自己刚生下来的小女儿,带着还不太懂事的儿子跑掉。
见寻觅不说话了,岳渊渟又赶忙补了一句:“阿姨其实,很想获得你们俩的抚养权,但是实在是没办法,所以她才带着你走掉的,虽然从现在咱们俩的角度上来看,觉得阿姨当时的选择有些太过冒险,但是对于阿姨来说,那是最好的选择。”
她的丈夫背叛了她,要娶一个和她撕破脸皮的恶毒女人,还要带着她的儿子和女儿一起去组建一个新家庭,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女以后没有好日子过,她想保护自己的孩子,可她又,没有那个能力,只能艰难的带着一个儿子走,努力的哺育。
寻觅想,如果妈妈当时没有带他走,而是选择拿一笔钱走,那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很轻松,最后也不至于老死在一张床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