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说:“已经通知您家属了,不过时间太晚,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可以过来。外面那位是您的哥哥吗?他经常过来照顾您,要请他进来跟您说说话吗?”
宁修仓促地往窗外看了一眼,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剪影。他不想跟顾承泽说话,只是继续问护士:“他经常来?”
“最近几个月来得少了,可能是工作变忙了吧。”护士说。
宁修呆呆地“哦”了一声,随即盯着被子发呆。
一觉醒来,宁修面临的变化太多了。
除了自己之外,所有的人都老了三岁,哪怕顾承泽这个年纪,也跟三年前不太一样了。
那父母呢?宁修忍不住想。
在自己昏迷的这三年里,父母又是怎样充满希望地与失望对抗的呢?
正在宁修这样想着的时候,父母都来到了门口。
“囝囝……”父母不可置信的声音响了起来,母亲还呢喃道:“这次是真的……真的醒过来了。”
宁修有点儿迷茫,说:“真的醒过来?”
护士说:“不久之前你醒了一次,你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宁修慢慢地摇头。
昏迷这件事情就跟睡觉一样,即便睁开了眼睛,甚至跟身边的人有过交流,也不见得醒来还能记得。
何况那时候,宁修仅仅是睁开了眼睛,除此之外对外界没有任何反馈。
宁父宁母说:“不记得就算了……不是什么大事……”
一家人在一起聊天,宁父宁母把这三年来的变化告诉宁修。
于是宁修知道,自己昏睡的这三年里,卢医生升职了、迈克尔和林可的研究有了显着进展,跟他得一样癌症的人只要发现得早还是可以治疗的、学校里发生了一些事情,父母的职位都改变了、许氏和林氏的格局发生了变化,并且都跟顾氏合作了、顾氏的总部从京市搬到了沪市、是顾承泽把他转院到沪市来的……
许多许多的事情,宁修的父母一直在说话,宁修沉默聆听,偶尔发出一两个疑问:他刚醒过来,发声还有些艰难,思考也变得很慢。
顾承泽一直在外面听,深夜的医院里很安静,宁修声音很轻,但他能从宁父宁母的回答里推测出宁修都问了些什么。
宁修关心的事情那么多,却唯独没有问到顾承泽。
顾承泽在病房外闭了闭眼睛,虽然心知如此,还是忍不住难过。
宁修果真不爱自己了。
顾承泽有股冲动,想问问宁修为什么要帮自己打官司。
这三年来,这个问题数次出现在顾承泽的脑河,他有时候觉得宁修是喜欢自己的,有时候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在这样的拉锯之中,顾承泽的心脏已经被切割成了两块,仅仅靠着一根丝线勉强拉拢在一起。
如今宁修醒了,那根丝线也快断掉了。
再得不到一个答案,顾承泽可能真的要死掉了。
宁修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病房各处,偶尔瞥到门口,宁父宁母便问他:“顾承泽在外面,你想叫他进来吗?”
宁修皱了皱眉,问:“为什么你们和护士都这样?”
宁父宁母愣了一下,说:“不想见的话,就算了。”
宁修沉默片刻,说:“这三年里,顾承泽做了什么?”
只有这样,护士和宁父宁母才有可能觉得,自己醒来之后会想跟顾承泽说说话。
即便刚醒来脑子不太灵光,宁修也能想清楚这些。
宁父宁母说:“这三年来,他一直在照顾你。”
久病床前无孝子,尤其顾承泽跟自己非亲非故,若是能照顾这么久,足够令所有的第三方感动。
可宁修不是第三方,他也不知道顾承泽都做了些什么。
宁修想了一会,对门口说:“你进来吧,站那么久也累了。”
顾承泽慢慢现身在门口,眼神里似有千言万语。
宁父宁母看看顾承泽,又看看宁修,最终决定暂时离开,把时间留给他们两人。
顾承泽慢慢朝宁修走过去,一句“你喜欢我吗”就在嘴边,马上就要问出来了。
可宁修打了个哈欠。
宁修看起来有些困意,还有些迟钝。
宁修的第一句是:“这么晚,你不困吗?”
顾承泽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失眠了。”
所以才来医院。
宁修读懂了顾承泽话里的潜台词,没有任何意味地笑了一下,然后又问:“你有什么事情想对我说吗?”
顾承泽微微低着头,没有说话。
有些尴尬的沉默。
宁修说:“他们都以为你有话对我说。”
顾承泽顿了很久,他在谈判桌上的察言观色此刻都没了作用,他张了张嘴,不自觉地说:“对不起——”
宁修说:“我接受你的道歉。”
顾承泽愣了一下,说:“我还没有说我在为什么道歉……”
为我以前的忽视、伤害、愚昧、迟钝、自大、强势……为这一切的一切。
宁修懒懒地说:“无论是为了什么道歉,我都接受。”
他跟顾承泽之间的那笔烂账,算起来真的太麻烦了,他现在其实没有精力去处理。
这一幕落在顾承泽眼里,就是极端的敷衍。
顾承泽说:“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宁修摇了摇头,说:“没有。”
这一句比任何一句对话都要来得果断。
顾承泽摸了摸自己的心脏,他感觉最后那根弦真的彻底断开了。
还没等他回过神,宁修又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看着宁修倦怠的眼神,顾承泽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些爱或者不爱,好像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什么都在这个眼神里了。
顾承泽顿了顿,说:“没有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之后,顾承泽就转身离开了病房。
宁修看着顾承泽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但还没等他品味出那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顾承泽就已经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宁修的思绪断了,头也有一点点疼痛,他捂着脑袋,皱着眉头。
宁父宁母走了进来,说:“顾承泽他……”
话才开了个头,就看见宁修这样一副非常痛苦的样子。
宁父宁母把刚刚想说的话都抛在了脑后,立刻关心地问道:“囝囝,你怎么了?你还好吗?要不要叫医生?”
宁修摇了摇头,说:“没事,我睡一下就好。”
宁父宁母内心担忧,但也只能随宁修去了。他们把宁修安置睡着了,走出病房之后仍然觉得担忧,于是给张秘书发了条微信。
【宁修醒了,跟你老板见了一面,他们短暂地聊了一会儿,你老板离开了。你要不要看看他现在怎么样?】
顾承泽离开的时候失魂落魄,就像是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一样。
为什么囝囝明明醒过来了,顾承泽却反而更加消极了?宁父宁母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是他们应该管的。
张秘书接到了消息,很快回复:【好的,多谢。】
宁父宁母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而病房里,宁修睡得并不安稳。
他做了一个梦,好像梦到了一双眼睛。
顾承泽的眼睛。
顾承泽好像站在病床边,眼神绝望而祈求。
在自己昏迷的时候,顾承泽一直都是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的吗。
第113章 迷茫
宁修醒来之后,第一个上门拜访的竟然是许留。
许留跟三年前完全不一样了,多了些霸道总裁的气质,某种程度上来说,跟顾承泽有一些相似之处。
宁修望着许留,说:“你好。”
他跟许留说不上熟识,所以会对许留的探望感到有些莫名。
许留则是用一种特别复杂的表情看着他,问:“三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你都知道吗?”
宁修说:“听过一些,但还没有什么直观感受。”
许留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许留的语气很奇怪,像是充满了一些奇怪的恶意。宁修并不是体会不到,也不是任由别人揉捏。
宁修语气平淡地问:“我是不是该死了?”
许留愣了一下,说:“你怎么会这么说?”
宁修说:“你的语气就是这么说的。”
许留内心最深处的隐秘恶意被说破,表情也变得尴尬起来,许留说:“林可一直在为你努力,他现在基本上跟林家本家断绝关系了。”
——林可凭借顾承泽塞过来的股份,在林家获得话语权之后,就跟那些叔叔伯伯闹僵了。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跟林家本家断绝关系,这个说法也没有错。
宁修说:“哦。”
许留说:“你哦什么?!”
宁修说:“那我该是什么反应呢?林可家里发生的事情,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许留说:“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宁修颇为平静地抬起头,说:“我没想到还能继续活着。”
这说的是真心话。
基于这个原因,宁修对摆在面前的现实有些无奈——他为什么还要面对这奇怪的三角恋?
早知道自己不会死的话,他就不会辞职去认识顾承泽了——哦不,辞职还是要的,只是不会特意与顾承泽重逢了。
许留却忽然变得很愤怒,说:“为了你的病情,林可天天加班!头发都快秃了!结果你不领情?!你怎么是个这样的人!”
许留要是再激动一点,就要冲上来拽着自己的衣领了,宁修如此深信。
宁修说:“我该怎样领情。”
他一字一句,表情是一种独特的木讷。
睡了这么久,情绪和表情都还没能赎回来,这让宁修看起来像个冷血无情的机器。
宁修说:“如果没有我,林可就不研究这个了?这不是他的工作么。”
宁修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让许留感觉到暴躁。
许留说:“是,不管有没有你,林可都会研究这个,这是他的理想,也是他的工作。可没有你的话,林可和顾承泽早就解除误会,在一起了!”
脱口而出之后,许留愣了一下。他也意识到了这话的奇怪之处。
宁修很快接上话,语速却慢吞吞的。“林可没有和顾承泽在一起,所以你迁怒于我?你对林可的喜欢,已经无私到这个程度了么?佩服。”
这话说得奇奇怪怪,宁修的表现却又不像是在阴阳怪气,反而非常真诚。
平心而论,宁修自己是做不到这样的。
许留涨红了脸。
宁修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说:“林可和顾承泽……没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宁修表现得太疑惑了,疑惑到了做作的程度。
许留说:“你难道不知道顾承泽现在喜欢的是你吗?!大家都很难受,请你不要装出这个样子……”
在许留难过叹息的语句里,宁修的思绪缓缓回到他昏迷之前的最后一幕。
记者说,顾承泽和林可在美国私会。
在自己帮顾承泽打官司的时候。
既然已经心意相通,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宁修感到非常疲惫。
宁修说:“误会……什么误会?”
哪怕思维不太顺畅,宁修还是本能地抓住了重点。
许留愣了一下,说:“你不知道?”
宁修安静地看着他,说:“你说。”
被这样盯着,许留把关于顾承山的误会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这是宁修第一次知道这个。
宁修闭上了眼睛,苦笑一声说:“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两个人早就该在一起了,要是没有阴差阳错,哪里有自己出现的余地?
宁修一点二也不觉得自己凑上去给顾承泽当替身情人的事情不堪,说到底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可到了这时候,他就觉得很……无奈。
这世界没有如果,但并不妨碍宁修觉得这是某种隐秘的指引。
宁修的表情变了变,笑容也让许留打心底里发慌。
他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宁修说:“没有,谢谢你。”
怕许留多想,宁修又重复了一遍:“我认真的。”
宁修的会客时间到此为止,护士进来赶人了。许留只好就此离开。
离开前他转头看宁修脸色,觉得异常苍白,仿佛才想起来宁修是个大病未愈的病人,他忍不住思考,自己是不是说得太重了一些?
但宁修对他笑了笑,笑容里充满某种宽慰,像是在说没关系。
第二波探访的客人,是林可。
林可是跟着实验室一起来的,迈克尔也在。
林可记录宁修身体的每一项数据,然后问宁秀有什么感觉。
林可的样子很专注,宁修没找到时间跟他对话。
直到迈克尔有点事情要跟医院里确认,病房里才只剩了宁修和林可两个人。
宁修说:“谢谢你。”
许留用那种姿态来给林可“讨公道”,宁修觉得莫名其妙,可林可确实竭尽全力在研究这个病,所以宁修还是会感谢林可。
这是两回事。
林可顿了一下,推了推眼镜,竟然说出了跟宁修一样的话:“这是我的责任,不全是因为你。你不用说谢谢。”
宁修看着林可,忍不住问:“是因为顾承泽吗?”
这个问题让林可的手抖了一下,林可用一种异常惊恐的表情看着宁修,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