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了许聪家租住的楼下。
这些天里,又梦到过许聪几次,尽管早已下定决心,以后要过没有哥哥,也不会再有哥哥的生活了。可是,他觉得,还是应该来告个别。
许聪不想见他,他也没奢望许聪来见自己。上次来得太匆忙,这次,他只是躲在角落里,好好地观察一下,过去十年里,哥哥长大的地方。
当然,如果能远远地看一眼哥哥的背影,哪怕只是下楼扔个垃圾,那就最好了。
毕竟,过了今天,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都说不定……
他不知道的是,远处的街角,一辆劳斯莱斯缓缓摇下了车窗。
一个小时前,属下发现肖辞逃跑,又惊又怕,赶忙打电话向江朝汇报了这一消息。
谁知,他们一向冷厉,甚至连笑都极其少见的大少爷,听完他们哆哆嗦嗦,语无伦次的汇报,并没有勃然大怒,反而像是心情还不错地轻哼了一声:“做的好。”
下属:“???”
第37章 重逢
肖辞在许聪家楼下潜伏了一个小时,也没见到任何动静。
天空被乌云笼罩,隆隆的雷声响了起来,空气里弥漫着暴雨前的闷热,肖辞心里清楚,看来,今天是见不到许聪了。
他想了想,左右环顾一圈,没有发现异样,便根据自己的记忆,偷偷摸摸溜上楼。用力把一个黑袋子扔进许聪家阳台。
黑袋子是他甩开成欢以后,回租住的地方取的。他租住的地方本来就潮湿,一周多没有回去,已经隐隐有了霉味。
袋子里面装着两千块钱,这是他这一年里,辛苦打工攒下的全部积蓄。他知道许聪养父母的条件不好,许聪跟着他们肯定过不上太好的日子。但没办法,他只有这么多钱了。连给自己,也只留了一个星期的饭钱。
走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哥哥的“家”,心里默念:这是最后一次来看你啦。
看着肖辞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路的尽头,江朝眸色微寒,缓缓地点上了一支烟。
拨起一个电话:“喂,你给我去查一户人家。”
这天完了以后,晚上江朝一回家,肖辞就跟变了个人一样,笑着跟他说:“我想好了,跟你一起回去上课。”
江朝脱掉T恤挂上衣架,赤着乳白色胸肌、腹肌,和精悍劲瘦的背肌,一边吹着空调凉快自己,一边点点头道:“想通了?”
肖辞的目光落在别处:“嗯。”
江朝突然转身,手指搭住肖辞的下巴,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肖辞吓了一跳。江朝道:“以后不许再胡闹了,你要是想喝酒,我可以陪你。”
“嗯…”肖辞眼角有一点儿红了。
“之前几天,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对你太凶了。情绪一上来,没控制住,你多担待。”
“嗯。”肖辞重重点头。
漫长的仿佛一个世纪的高一过去,就这样开始了高二的生活。
先是被叫走,接受老严和校长的双重碎碎念与老妈子式问东问西;然后是全校同学异样中又带点儿敬畏的目光;最后是班里同学的热烈欢迎。
“肖辞,你回来了。”韩霁月凤眸含笑。
“嗯。”肖辞点点头。
江朝走过来,挡在他俩之间,把肖辞按在桌子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些练习册上的习题都是你不在时老师布置的。我想,以肖大少爷的实力,就是不听课,应该也会做的吧。”
肖辞吸了口气,看着江朝不知为何臭到无以言喻的表情,缓缓点了点头:“应该吧。”
返校的感觉还是好的,就连江朝故意呛他都觉得心里暖暖的。
慢慢地,肖辞又恢复到了努力的状态。只是,他常常会觉得疲惫。好像再也没有之前那种不顾一切的冲劲儿了。
肖辞本以为,日子会像这样平淡又辛苦地继续下去。除了再也没有找哥哥的念想外,其他一切都和之前无二。直到那一天,他看到了一个人。
那天是新生入学,学习疲累的肖辞站在走廊窗边放松眼睛,透过校园里高大的芒果树,他隐约看到了校门口一道晃动的身影。
瘦瘦的,走路一瘸一拐,背着一个重重的大书包。在喧哗、奔跑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惹眼。
肖辞一瞬间愕住,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重重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竟是真的。
大脑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冲了下去。教学楼的上课铃声在身后响起,他也没有停下。
他一直跑到了大门口,躲在墙角后面,做贼那样探头。
好多好多的人,没有、没有、也没有……
肖辞突然觉得是自己看错了,世界上那么多瘸子,不一定就是他。
心里沉闷闷的,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滋味。想起之前答应老严的,要努力学习,肖辞转身,打算趁着上课还没几分钟跑回教室。就说自己肚子疼去厕所了,老严应该不会怪他。
可就是这么一转身,他再也挪不动步子了。
那个人,那道背影,竟真的……
那个人长高了,就好像小树苗一样,比肖辞第一次见他时高了大半头。
那个人变瘦了,比之前的瘦还要更瘦,仿佛浑身上下就只剩下了一把骨头,整个人就是一堆骨头拼起来的。
那个人身形单薄,宽大的旧衣服空空荡荡,孤身一人蹒跚在家长们送孩子入学的人潮中。
而后,肖辞呼吸一滞,在晚夏的蝉鸣中,那道身影转过身来,隔着耸动的人潮,看向他的方向。
第38章
霸凌
灼热的太阳中,肖辞被炙烤到仿佛无法呼吸。
他匆匆转过身去,硬着头皮逼自己一步步走开,就好像他压根没有看见许聪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专程来嘲笑他的吗?
肖辞心里难过又屈辱,脑袋一阵阵眩晕,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强逼着自己不要回头看,就那样一步步挨到了教室。
这节课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李莉莉见有人迟到,火气蹭地一下就冒了上来。待到看清来人是肖辞后,她气得不行却无法发作,只得狠狠剜了肖辞一眼:啪啪狠敲黑板:“下不为例!”
肖辞并没有看她,在众目睽睽之中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低着头坐下。
“上课上课!”李莉莉拍桌吼道。
江朝见他神色不对,胳膊肘捅捅他的腰窝:“发生了什么?怎么出去一趟魂儿都要没了?”
肖辞闷着头,一句话也没有说。脸色有种呆呆的茫然。
放学之后,肖辞走在路上,听到有人说:“听说了吗?今年新高一招到了一个大学霸,是全市前十!”
“全市前十!那岂不是跟学神肖辞一个水平?!”
“我觉得有可能比肖辞还厉害哎!”
“嘘,别说了…”那人用手指指指默默走路的肖辞,一群人立马噤了声。
江朝从后面追上来,拍拍肖辞的肩膀,道:“去哪儿?”
肖辞甩了甩他,江朝扣得紧,肖辞没甩开,闷着头不说话。
江朝知道他这就是不高兴,在耍小性子了。忙勾住肖辞的肩膀,道:“走,跟我一起喝酒去!”
肖辞茫然抬头:“你不是不让我喝…”
江朝一拍胸脯:“是我想喝,走吧走吧~”夜晚,凉风习习,虫鸣声声,江朝和肖辞坐在江滨的烧烤摊上,脚下是草地,头顶是星空,眼前是江水、游轮,和城市浅金色的晚灯。
江朝咬下一串羊肉,道:“老板,再来一盆小龙虾。”
“哎,好嘞。”
不多时,满满一盆麻辣小龙虾便送到桌上。
肖辞是四川人,按说是最爱吃辣的,可是眼前一盆的烧烤,他却一口都没动,只是闷着头皮喝酒。
他想起了上次他和哥哥一起吃烧烤,心里越发不好受。
江朝剥好小龙虾递给他,肖辞摇摇头,不接,举起手里的啤酒。江朝无奈,只得也举起啤酒,跟他撞瓶。
“干杯!”清脆的响声。
肖辞仰起头,喉结上上下下,把剩下的半瓶啤酒一口气全灌进肚子里。
又晃晃酒瓶,确认最后一滴也喝尽后,随手把酒瓶扔到草地上,‘哐啷’一声闷响。
肖辞趴在桌上,头埋在双臂间,肩膀耸动了起来。
江朝担忧地站起身来,手伸到一半又僵住,一寸也不敢多进,连呼吸都止住了。
好久,肖辞才闷闷地从手臂间发出声音:“朝儿,我好难受。”
“嗯,”江朝轻声道。
“朝儿,我好累呀。”
“嗯。”他一只手搭在了肖辞头上,轻轻地抚摸他的发茬。
周围烟熏火燎,喝酒的人群吆五喝六,游轮发出嗡嗡汽笛声,嘈杂夜晚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位悲伤的少年。
江朝的下巴也枕在桌上,手指轻轻缠绕他的发丝。
“江朝,世界上有没有这样一个人,”肖辞轻轻开口,“你很想他很想他,想了很多年,连做梦都能梦见他。”
“可是,你却不敢见他,不敢和他对视,也不能和他对视,每每看到他的眼睛,就要立马逃开。”
江朝看向肖辞的眼角微垂,像月牙又像苦涩的柳。喉结艰难滚动一瞬:“有啊…”
肖辞摇头,“不,你没有。”
江朝没有再说话。
他猜得果然不错。
肖辞有喜欢的人了。
可是,那个人,却并不是他。
夜风吹过,吹皱少年人的心扉,习习清凉,荡起满江涟漪。年轻人的思绪,如同巨大的城市,在越来越深的黑暗中,渐渐冷了下去。
在城市的另外一边,许聪赶着夜路匆匆回家。尽管他是个瘸子,走路十分费劲,可是此刻,却也是一步一步走得飞快,仿佛在躲避什么东西一样。
可惜,他在躲避的东西,最终还是来了。
五个高大的男生挡住了他的去路。
为首那人浑身烟味,穿着衬衣黑裤,腿长到逆天。他叼着根烟,神色嚣张,眼角处还有一块刀疤。
后面的四个男生亦是如此,浑身的不良习气,见了许聪就跟见了鸡的狐狸一样,满脸凶狠,又桀桀发笑:“老大,终于逮着他了。”
为首那人把烟扔到地上,拿鞋碾灭,笑着上前一步,他比许聪高了整整一头,身影足以罩住许聪身前的所有光线。
许聪的心狠狠一沉,下意识后退。却被那人抓住衣服,猛地撞到墙上。
一声闷响,后背传来骨骼断裂般的疼痛。
可、可恶……
眼前这伙人,和他其实是初中同学。这伙人从初中时就是一群不学好的人,成日以欺负他为乐。许聪本以为上了高中就能摆脱他们,可谁知,反而跌入了更加无望的深渊——步入社会的他们,彻底没了约束,对许聪的欺负变得更加变本加厉。
为首的那人高高瘦瘦,叫做张牧,曾是他们初中的校草。却也着实是个无恶不作的混种。此刻他正用左手牢牢按着挣扎的许聪,用右手左一下,右一下,啪啪打着许聪的脸。他的力气相当之大,每打一下都是一声脆响,都能把许聪的脑袋打歪到一边。没过一会儿,许聪的脸上就满是鲜红的手印,仿佛是拿鞭子甩上去的一般。
“咳、咳咳…”许聪被打到口含血沫,头晕到喘不上气来。
其他混混们笑道:“老大,小瘸子不行了,嘿嘿嘿……”
张牧听了这话,暂且放手不打。左手食指与中指夹掉香烟,腾出嘴巴,冲着许聪的脸颊缓缓吐出一大股烟雾,呛得许聪不住咳嗽,眼睛都咳红了。
“不想受罪就乖乖把钱拿出来。”张牧像拍小狗那样拍着许聪的脸,“老子的时间可是很紧的。”
“我没钱。”许聪像是受惯了一样,也不反抗,只是低着头,小小的嘴巴抖动着支支吾吾,他的衣服被张牧扯崩了扣子,露出一小片因为激动隐隐发红的瘦弱胸膛。
“老大,他说他没钱,”手下嘿嘿道。
“你看,连他们都不信。你觉得还有装的必要么?”张牧用力一扯许聪的衬衣,刺啦一响,衬衣顿时崩得更厉害了。许聪猛地按住张牧的手,不让他再拽,仿佛是在保护自己最后的尊严:“我、我真没钱…”
听了这话,张牧冷笑一声,抬腿,膝盖在许聪那条瘸腿上猛地一撞,疼得许聪几乎要当场跪下去。
“没钱,没钱是吧?”胳膊肘猛地撞击许聪的脊梁骨,又用手揪着脖子把许聪的脑袋硬抬起来,“这回有没有钱了?”
许聪好一会儿才从疼痛中缓过来,拿手护住那条不住发抖的腿,不住喘息,缓缓抬眸,怨恨的目光看着张牧:“钱都交学费了,你杀了我吧。”
“…”张牧正要找话,有一个结巴手下插嘴道:“老大,你别听他、他的,他中考考了全市前十,去花中读书能得到,好好好好好多钱。”
“哦,是这样。”张牧屈指敲了敲他的脑壳,那两下仿佛把许聪整个人都敲傻了,愣愣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不拿出来。”张牧道。
许聪就仿佛受到刺激一般突然一口咬死:“没有,就是没有钱!”
不管他们怎么搜他的包,怎么打他、踹他,把他打到遍体鳞伤,蜷缩在地上发抖,他都是一口咬死“没有钱。”始终不肯松口。
如此,倒搞得张牧一方无可奈何了。
那结巴又谄笑道:“老大,你看这小子模模模样怎么样,这小脸蛋儿,不比比比那些娘们差吧~”“要不,咱们八、八八八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