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第一次,一个角色住进了他心里,成为了他生命一个新的部分。他也想突破,也想撕裂,他也向往,向往更广阔、更自由的天地。
他迷上了演戏。迷上了和每一个新角色的邂逅、融合。
那就是一次新生。
昭阳缓缓脱下戏服,卸去羊宜修在他身上流的血。
待整理妥当,片场的人已走得七七八八了。
方华拎着东西走在前面,昭阳不紧不慢地跟着,还在出神。六个月的戏,这么重的一个角色,他可能要花上一阵子才能缓过来。
走着走着,突然被拦下。
昭阳抬头。
简星已换好了西服,一身银灰色高定,精细的剪裁完美地贴合着他身体的每一处线条,显得整个人加倍修长。
昭阳看得目光一时挪不开。
帅。
男人,身材好的男人穿西服真的帅。
不……
只是简星特别帅。
简星单手拎着一个小纸袋,递给昭阳,“前辈,杀青礼物。”
对,昭阳回过神来,还有这茬。
他一直惦记着要在杀青时给简星一次性回礼来着。
昭阳接过纸袋,简星不客气地手腕一翻,掌心朝上,“我的礼物呢?”
在给简星送杀青礼这事上昭阳纠结了很久。
太贵的送不起,太便宜的逼格不够。
林溪谷提议,那就不花钱的,最好,礼轻情意重。
昭阳问:“什么不花钱?”
林溪谷:“比如你的签名照。”
昭阳:“……”
人家估计不稀罕。
林溪谷又说:“送束花吧,准没错,常规套路。”
昭阳:“……”
没诚意。
昭阳想过,要还人情,就不能礼轻情意重,必须有实质表示。给男人送所有饰品都显得很奇怪——戒指、耳环……几个意思?
简星好像不抽烟,打火机也不合适。
钱包在这年头不太实用。
皮带……太微妙。
送辆车……没有几百万的,敢送出手?
从头到脚捋一遍,精致贵重又保值的,只剩下手表了。
总不能直接封红包吧。
简星只戴萧邦手表。萧邦作为国际一流品牌,也有入门级产品,万元起步,十万左右对普通人就算挺高端了。
昭阳咬咬牙,托林溪谷在S市给他买了一块,十三万,这个价格只能说不功不过。
前阵子家里刚出事,虽然父亲的病情已经稳定,《非我》的尾款也很快会打过来,但这种时候,昭阳真的不敢太雷厉风行地花钱。
他猜十三万的表在简星的藏品里很可能属于戴不出去的档次,但自己的诚意总是要表明的,目前来说,他尽力了。
昭阳叹气。从小到大,送礼物,世纪难题。
昭阳有点忐忑地把自己的小盒子递给简星,简星高兴地收了,又叮嘱昭阳:“前辈,等会记得立刻戴上。”
昭阳一怔。
“我要检查的。”简星笑着说完,转身,“待会见。”
昭阳上车后才拆开简星的礼盒。然后陷入了沉思。
这是什么默契。
简星给他送的也是手表。
第40章
连开了几天大夜, 简星抓紧时间在路上小睡了一会,昭阳却睡不着,给简星送的手表拍了张照片, 发给林溪谷,让林溪谷帮他查查价值几何。
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林溪谷没回复, 不知道是沉迷写剧本还是睡了。
到了地方,临下车前,昭阳犹豫片刻,最终拿出那块崭新的手表, 戴上左腕。
进门, 人群涌动,五光十色,刺得他本就疲累的眼睛酸涩地疼。
“前辈, ”简星第一个迎上来, 拉着他的胳膊往里走, 昭阳一低头, 就看到简星左腕上正戴着他那块十三万的萧邦。
两人一路上和其他人以及媒体们寒暄了几句, 主要都是简星开口,昭阳被cue时应和几句。待走到人少处, 简星低声对昭阳说, “坐那边吧,不想应酬就别理他们。”
昭阳往里看去,最角落的位置有一个优雅的小卡座,小赵已经在那占着了,一见到简星和昭阳就热情地招手。
昭阳心里一阵暖,为各种各样的小事。明知都到最后关头,更不该越陷越深, 却不忍挣开简星的手,乖乖地跟着他入了座。
简星往两个小杯子里倒清茶,特意用左手举杯,“来,以茶代酒,庆祝杀青。”
简星肆意张扬,昭阳却不好意思,右手举杯,“干杯。”
简星的目光滑过昭阳左手,“前辈,我们心有灵犀啊。”
茶不是很热,却烫得昭阳脸颊发红。撞款不可怕,谁穷谁尴尬。
昭阳正窘着,周燃过来了,端着酒杯就要往两人跟前怼,“来,小……昭阳老师,咱也算半个朋友了,走一个?”
简星毫不客气地把周燃的酒杯往回挡,“你少来,自己人不玩这套。”
“喝一杯也不行?”周燃不干,“这不合规矩。”
昭阳连忙起身,打算亲自动手倒酒。
手一伸,手腕就从袖子里钻了出来。那块镶了一圈钻的萧邦限量款手表一时闪得周燃眼瞎。
简星单手抓住酒瓶,摁在桌上,话是对周燃说的,“昭阳前辈不能喝酒。”
昭阳:“我可以……”
“你不可以,”简星打断他,又看向周燃,“前辈今天刚感冒,你做个人。”
昭阳:“……”
周燃冷笑,“怎么就感冒了?我看着不像啊。”
“不然你去试试这天气就穿一件衣服到户外拍个几小时的戏会不会感冒?”简星说。
昭阳汗颜,试图救场,“没事,我可以喝一杯……”
“喝什么,”简星按着酒瓶不松手,一点不给发小面子,“这人最会得寸进尺,你别上赶着让他欺负。”
应酬场上,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后面的一百、一千、一万,周燃试探的不是昭阳的底线,而是简星的底线。
简星见识过昭阳的坚持,他今天愿意喝一杯,不是为自己,而是因为周燃是他简星的朋友。
也因为昭阳觉得自己欠简星的。
所以,此时此刻,简星的底线,代表着昭阳的底线。
那就一步也不能让。
周燃啧啧几声,摇头,搁下酒杯,朝简星勾勾手指,“你小子出来。”
看那架势,昭阳以为他们俩得打起来,周燃却搭上简星肩膀,两人边说边笑,往外走去。
来到露台,周燃掏烟盒,给简星递一根,简星摇头,“不抽。”
“这么乖?”周燃自己叼起烟,点燃,“我看你经纪人快成你妈了。”
“我这是对自己负责。”简星说。
“行行行,咱俩谁跟谁,别跟我面前唱高调。”周燃对着远方吐口烟圈,又转头看简星,“你跟你的小白兔发展到哪了?
睡上了?用得着这么护着?”
简星瞥他一眼,“你这人能不能别总这么俗。”
“说得跟你文雅过似的。”
简星面向栏杆,懒得理他。
“得,看来还是一厢情愿。”周燃乐了,“两百万的表,舍得啊,一掷千金为蓝颜?对我都没见你这么大方过。”
简星又瞥他一眼。
“怎么,你是觉着我还能看不出来?”周燃反问。
简星送给昭阳的那款萧邦限量版是90周年纪念“日月星辰”系列的其中一款,表盘上有一颗小太阳,周燃知道他一个多月前就看上了。国内买不到,简星是托父亲的朋友在国外给他请专人送过来的。
现在周燃才明白简星真正的心思,太阳,正好配昭阳。
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
简星很小就开始戴手表,也借过手表给朋友。他很清楚,戴惯自己的手表,和借别人的手表戴,是不一样的感觉。
他没有亲自体会过那种格格不入的忐忑和拘谨,但他再也不想见到昭阳落入那种忐忑和拘谨。
他说过,昭阳值得最好的。如果这个世界不给,就由他来给。
就当这是他的任性吧。
周燃又狠狠吐口烟圈,“星儿,你可悠着点,我看你是陷得越来越深了。”
简星笑而不语。
周燃忽然捏住他手腕,“限量款送人家了,你自己戴这破玩意儿?”
简星抽回手,赶紧检查一下手表有没有被周燃捏坏。
周燃瞅他,“小白兔送的?你俩约好的?”
“这就叫默契。”简星说。
周燃冷哼,“两百万换十万,生意鬼才啊简少。值吗?”
不等简星张口,周燃又摆手,“算了,别跟我说。省得被你气死。”
“周燃,”简星说,“如果你没家世,没背景,没名气,没钱,家里还有个烂摊子,看不到未来,你会花十几万买一份礼物送我么?”
周燃夹着烟的手指定了几秒,琢磨,“这得看情况,说不定我觉得你有投资价值……”
“滚吧你。”
“别天真啊星儿,”周燃转身,背靠栏杆,“能进这个圈子的,都纯不到哪里去。”
“你入行才多久,这么有感慨?”简星乐。
“你别忘了我后妈是哪来的。”周燃想起来还是感慨,“真爱,把我爸忽悠得云里雾里,家里都没我的立足之地了。”
“周叔没你想的那么傻,”简星说,“Amanda也没虐待过你。还有,是你不想被你爹管,非要自己出来闯——”
周燃听不下去了,狠狠瞪他,“你他妈哪边的?”
“别拿你的事跟我的事混为一谈。”
周燃看着他发怔,“……星儿,你变了。”
简星抬头,看着远方,“可能我这次真的是天真吧。”
周燃看着他。
“我早就上钩了。”简星说,“他要是对我有所图,没必要弯弯绕绕这么久。”
他心甘情愿。
周燃摁熄烟头,“行吧,谁让咱是兄弟,兄弟是傻逼不也还得兜着么。你自己开心就行。”
简星朝他笑了笑,转身回去。
周燃看着简星的背影,想,那万一他不开心呢?
简星一回到宴会厅,远远就看到韩铭逸捧着一束花,正站在昭阳的桌旁,看样子是要高调送上杀青礼。
韩铭逸杀青日没有戏,是特意从外地赶过来的,为了参加这场有媒体参加的杀青宴,比平常拍戏还殷勤。
媒体的镜头很配合地追着韩铭逸的背影而来,简星大步走过去,在昭阳伸手前先一步接过韩铭逸递过来的花,皮笑肉不笑,“韩老师,您这么忙,还特意赶过来?”
“……”韩铭逸微微蹙眉,下一秒展开招牌笑容,“能进一个剧组都是缘分,杀青宴当然得来。”
两人说话间,简星非常顺手地把那束夸张的白玫瑰递给小赵,让小赵放到一边,韩铭逸的目光跟着白玫瑰飘走一段,又挪向简星。
简星这是明摆着不跟他讲礼数,他却不能撕破人设当场发作,所有情绪都酝酿在眼神里,在灯红酒绿中阴恻恻地和简星对视着。
“我今天给剧组所有人都准备了小礼物,小赵,”简星说,“赶紧去给韩老师也拿一份。”
小赵应声而去,很快回来,把一个素雅的小纸盒递给韩铭逸,韩铭逸只看了一眼,他的助理马上接了。
简星浅笑,“不知道韩老师今天没有戏也这么远赶过来,没有给韩老师专门准备礼物,下回给韩老师补上。”
随后,放低几分音量,确保接下来的话只有桌边这几个人能听到,“昭阳前辈这几个月指点了我很多,所以觉得今天应该好好谢谢昭阳前辈。我知道昭阳前辈不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苦恼了很久,才给昭阳前辈选了这款萧邦日月星辰系列的表,韩老师您帮我过过眼,我的眼光还行吧?”
昭阳:“……”
韩铭逸:“……”
韩铭逸就算不戴萧邦,也一定知道这一系列周年限量款的身价。
昭阳端着茶杯的手都僵住了。
这张桌子上正好倒挂着一盏灯,光线柔和,但照到昭阳手表上那一圈碎钻上,立刻反射出丝丝缕缕的璀璨光芒。
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手腕这么扎眼。
小赵艰难地憋着笑,韩铭逸的助理和韩铭逸同款脸黑。
这种事小赵不能跟纪哥汇报,也不能跟任何人说,特别想开个小号到网上去吐槽,行走的荷尔星,少女杀手,舞台王者,新晋顶流,其实是个幼稚的小学生。
一股子“你看我送的礼物是不是很贵?你看我是不是比你大方?你看我是不是比你对前辈更好?”的感jio是什么鬼。
但是又有种诡异的爽。他们这种实力派打起脸来,就是这么朴实无华,壕无人性。
小赵觉得昭阳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昭阳嘴角的弧度也快憋不住了。
韩铭逸黑着脸走了,只留下一束华而不实的白玫瑰寂寞地搁在桌角。
简星这才在昭阳对面安然落座。
昭阳敛起笑意,正经道:“谢谢。”
“谢什么,”简星说,“我跟他第一天起就不对付,现在总算完了,估计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合作了。”
除了《非我族类》,他和韩铭逸的另一次合作是之前为了让韩铭逸调日程而答应去上的那个综艺,好在只有一期,简星忍着恶心,硬是和韩铭逸把一出和睦相处的戏演了下来。
不会再有机会合作了。
这句话,简星说的是韩铭逸,昭阳却想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