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纪总监有些话没说得很透,但昭阳都听得懂——他28岁才红,封顶演到30岁,一年接三四部,他还能演几部这种天价偶像剧?何况一年能有三四个S级项目吗?还有多少个几千万给他赚?
简星笑,“是二选一吧?”
昭阳抬头看他。
简星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昭阳有点感动,又有点愧疚。
《玲珑结》是经纪总监硬塞给昭阳的,让他慎重考虑。昭阳猜测简星必定希望他接《退场》,三选一比起二选一,似乎可以纠结得更有理有据。
他根本没考虑过《玲珑结》。也不知算不算讽刺,曾经他看着那些赚着大把快钱的同行,苦涩,嫉妒,不理解,不理解观众,更不理解这个世界,群众的审美如此庸俗,艺术是否注定要式微?有深度的作品,是不是注定比不得那些低劣的媚俗能斩获人心?
他一直想,一直想,比起那些人,他差在哪里?
等到有一天,同样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忽然发现,都不重要了。
比起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这些细枝末节,全都不重要。
简星将《玲珑结》拿走,封面朝下,反扣在床头柜上,昭阳面前只剩下《退场》和《死在醒来之时》。
“前辈,我只给你分析些实际的东西,”简星从背后搂住昭阳,下巴轻轻搁在他肩膀上,有意地控制了力道,不然昭阳又要喊疼,“《退场》是主流商业片,票房估计比较能打,运气好的话,不排除破纪录的可能。如果明年国内没有太多好项目,同行衬托一下,国内拿奖不难,而且以你的能力……”简星低沉磁性的嗓音撩拨在昭阳耳边,以最性感的音调说出最庄重的话,“这很有可能会是你第一个影帝奖。”
“影帝”两个字猛地戳中了昭阳的神经。
不敢想,却又响了很久很久的两个字。
他无数次地想象过那个场面,灯光之下,舞台之上,他的名字被念起,被全世界听见——最佳男主角,昭阳。
简星的手指从昭阳身后越过,轻轻点在《死在醒来之时》的剧本封面上。
“《死在醒来之时》,没有任何商业元素,就算有李导坐镇,票房也不一定理想。”
李导并不是常胜将军,他虽然屡出佳作,票房也有过扑街的时候。
“而且,这部电影李导明显还是主打国际市场,”简星娓娓继续,“估计不会放太多心思在国内的宣传上。”
国内最多会看在李导名声的份上,涌出一些自来水,但规模和效果绝对比不上《退场》这样的项目,它是主攻国内市场的国产片,从项目方到制片人、导演,都会全力以赴地为它造势。
国内的电影奖项李导很可能也不会参与评选——只有主演是华人的电影,想参加也未必参加得了。他要去,就直接去三大电影节或美国奥斯卡。
从实质利益看,国际范对昭阳未必是件好事。昭阳说到底还是要在中国发展,并不打算进军好莱坞,像《退场》这样的国产片比较有利于昭阳在国内吸粉,搭上它背后的项目方和导演,以后在国内电影界也更好立足。
即使有李方哲的名字打底,也改变不了《死在醒来之时》片酬更低、前景更扑朔迷离的实质。
何况,昭阳在这部电影的戏份只是男二,哪怕获奖,最佳男主角也轮不到他。
他今年28岁,如果明年电影顺利参展、上映,他29岁,如果不顺利,有可能拖到他30岁。放眼国内的同行,有人18岁就拿了影帝,他年近30,仍一无所成。
昭阳从没想过,他居然也有需要考虑对李方哲说不的一天。
“但是,”简星说,“它有可能载入电影史册。”
简星似乎有意把声音放得很轻,以此反衬这句话的掷地有声。
电影历史上,出现过不少当时票房平平,此后几十年、上百年却经久不衰,值得观众反复重温、深刻铭记的好电影,比如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肖申克的救赎》,就是一部亏本制作。
可一时的成绩改变不了真正的好作品震撼人心的本质。
“我突然,”昭阳一把抓住简星手腕,把简星微微吓了一跳,“想起一句话——”
“什么?”简星问。
“《约翰克里斯多夫》里说的,”昭阳有点怔,“我是希望我的作品流传,还是我的名字流传?”
简星不吭声,等着他说下去。
许久,昭阳呢喃,“我希望让作品流传。”
“我的名字,不重要。”
我想做出真正有价值的作品。
我的名字,不重要。
简星知道,这就是昭阳的选择,也是他给自己的答案。他以脸侧磨上昭阳柔软的脸颊,“前辈,你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家庭收入的上限让我去拉就行。”
昭阳心一烫,简星把“家庭”二字说得如此举重若轻,他猝不及防地……有点感动。
昭阳转身,面向简星,有点心虚地看向他一双眼睛,简星不说,他就替简星说,“我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好?”
简星微笑反问,“哪里不好?”
“我……”昭阳的声音骤然弱下去,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不体面的事表达得体面。
他那么坚定地把简星放到了第二位。
没有一点迟疑。就连愧疚,都是决定完之后才腾升的。
仿佛潜意识里想努力证明,他不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正常来说,他应该选《退场》吧?
简星明白他想说什么。其实简星心里,说不失落是骗人的。这个情景,换做是他,他会接《退场》。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似乎也不全是为了昭阳。大概他就是那么个人。
而昭阳也是这么个人。
就像那一句话,世界上那么多咖啡馆,你偏偏走进了我在的这一家。
世界上那么多人,他偏偏就是喜欢了他。
就因为昭阳是昭阳,简星是简星。
他迷上的就是那个坚韧无畏、自由自在的昭阳。
如果以爱之名将他囚禁,逼他为自己折去翅膀,那到头来,这算是一桩什么事?
有人的自我会销蚀掉对方的自我。有人的自我,会激起对方同样生机蓬勃的自我。
这一刻,简星觉得有点惆怅,有点难受,却又再一次狠狠地被面前这个男人吸引了。
越来越无法自拔。
这大概和恋爱经验没关系。有些人,你就是能感觉到,就是他。
这一辈子,就是他。
简星抬起右手,揉上昭阳的头发,左手猛地一挥,两本剧本同时被啪啦掀翻在地,昭阳一愣,简星揽着他后腰,将他往自己怀里一扯,“嗯?前辈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好好补偿吧。”
“肉偿。”
第二天,简星和昭阳一起去公司,昭阳去敲定剧本合同的事,简星去找周燃,或假装去找周燃。半路上,昭阳让助理和徐元杰来接,简星自己继续开车,非常麻烦地走一遭“从同一所房子出来、去同一个地方、中间却必须分开各走各的”流程。
明星的生活,确实不是正常人受得了的。
两人却是差不多前后脚到的公司。昭阳一行先进的电梯,电梯门即将合上时,昭阳看到远远走来的简星,犹豫半晌,还是按下了开门键,简星带着小赵也走了进来。
五个人在电梯里不算拥挤,分站两边。昭阳非常拘谨地和简星打招呼,礼貌地说你好,简星故意说一句“前辈,好久不见”,昭阳神情微妙,硬着头皮回一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个屁。
昨晚简星才仗着他的“愧疚”狠狠耍了一通流氓,刚刚到半路,昭阳临下车时他又索了个缠绵的舌吻,昭阳见徐元杰和小梦前都没忍住拿手机照了照,怕自己的嘴红得太罪证昭昭。
这种地下情……实在是比想象中还刺激。
小赵在简星身后,也很想翻白眼,憋住了。
演,您二位接着演。
进了会议室,徐元杰支开小梦,让她去冲咖啡。小梦一出去,会议室里只剩两人,昭阳刚坐下准备看合同,徐元杰冷不防道:“以后小心一点。”
“啊?”昭阳一头雾水。
徐元杰面色很平和,看不出什么主观情绪,“你和简星,刚刚那样,要是现场有个经验丰富的圈内人,特别是娱记,就危险了。”
昭阳懵了半天。
脸渐渐红了。
等等,这……
徐元杰说的意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们刚刚……哪样了?
不就互相打了个招呼吗?
昭阳整个人僵在那里,进入宕机模式。
始终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当然不明白,他刚光顾着回避简星了,没注意到,他低头看自己鞋尖的时候,简星望着他的眼神里满是笑意。
那绝不是看一个普通朋友的眼神。
有不少艺人的经纪合同上会明确规定合约期间不许恋爱,比如徐元杰之前带的魏笙,合约上就有这一条款。但这就像学校禁止早恋一样,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魏笙的春心萌动按都按不住,还尝试过跟粉丝接触,总想瞒着经纪人,演技又不到位,徐元杰不知给他收拾了多少烂摊子。
昭阳跟魏笙有一点异曲同工之妙——演技一样烂。
刚刚一见简星,就差把心虚俩字挂脸上了。
正式演戏时那一身炉火纯青的演技就没一点能用到实处上来。这也算是一种天赋异禀。
简星演技也不怎么样。或者说,他兴许就没怎么打算演。刚电梯里都是自己人,真暴露了也不是大事。
简星不怕小赵知道,主要是担心纪哥发疯。
“我们……”昭阳手忙脚乱地解释,“不是,那个……我们不是……”
“我们在谈恋爱。”昭阳总算一口气说完了一句话。
是谈恋爱。不是圈子里那种乱七八糟的关系。
昭阳是个人工作室,这方面不受公司管,他愿意向徐元杰认真解释,徐元杰很欣慰。他问:“你们没打算出柜吧?”
昭阳一顿,“……短期内应该不会。”
徐元杰点头,“那就行。”
若短期内出柜,这公关工作……挑战有点大。
“没事,”徐元杰说,“隐婚的艺人很多,做好保密就行,特别是这阵子。别嫌辛苦,也别耐不住,艺人的感情路肯定比普通人难走。”
“嗯,”昭阳点头,“我知道的。”
说完,昭阳又忍不住看了几眼徐元杰,有点意外他对于自己和简星的关系接受得如此顺理成章。徐元杰感受到昭阳疑惑的目光,笑了笑,“你可能对圈子里的八卦不太清楚……其实这个圈子的LGBT比表面上多得多。”
徐元杰早些年为了给艺人抢资源,各种各种的活动和社交场所都得钻,林子大了,什么鸟都能见识一下。
有些同性情侣甚至都已成了公开的秘密了,但当事人一般比较低调,不抢流量,只专注自己的专业领域,通常也就没人惹他们,因此圈内人心照不宣,群众却毫无知觉。
又或是“某某是同”、“某某和某某是一对”这种流言传出只言片语,民间有人信,有人不信,没人能实锤。
但简星和昭阳眼下风头太盛,挡了不知道多少人的道,没黑料也要给他们造黑料,同性恋情越谨慎越好。
昭阳和《死在醒来之时》的合同签得很顺利。他对片酬、番位都没有意见,时间上也尽量配合,李方哲对他很满意。
签约后,昭阳第一时间告诉简星和林溪谷。简星恭喜他,林溪谷愕然:啊?
林溪谷不是愕然昭阳选了李方哲,而是他以为昭阳作出如此重大的选择之前会先跟自己商量。
昭阳以往每一次都会跟他商量的,虽然他的意见昭阳未必会听,但……这不就是朋友的意义么?
说起来,最近昭阳和他疏远了很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嗯……好像就是从昭阳火了之后……
林溪谷听过娱乐圈里无数个版本的“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相聚于微时的好基友,只要有一个飞升了,必定拆伙。两个一起飞升,也可能拆伙。友谊长存的前提只有一个——双方都一直糊。
那时林溪谷嗤之以鼻。这说的都是俗人。他们能一样吗?
他们……真的不一样吗?
微信里的林溪谷闷闷的,连疯狂刷屏直抒胸臆的传统都丢了,只简单道了几句贺。昭阳却没察觉他的异样,他忙得没空察觉。
《死在醒来之时》年底开机,最早也得十一月,这段时间昭阳不能闲着,接不了大戏,公司就送来一堆综艺、广告代言、封面拍摄等给他挑。
昭阳想趁这段时间演一些拍摄周期短的小配角,也好再磨磨演技,公司应是应下了,但昭阳已经升咖了,演配角容易掉价,男二戏份又太多,昭阳觉得兼顾不来,筛来筛去,也没能筛出几个合适的角色。
结果最多的还是综艺、广告代言、封面拍摄。
某舞蹈类真人秀——
昭阳:“不会跳舞,不去。”
某音乐类真人秀——
昭阳:“不会唱歌,不去。”
某聊天类真人秀——
昭阳:“不会聊天,不去。”
某演戏类真人秀——
昭阳突然兴奋,“这个我好像可以试试。”
徐元杰:“请你去当导师。”
昭阳:“……”
昭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