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个小男孩天真地附和说:“小志哥,他不会说话,怎么说自己是不是哑巴?”
几个小朋友顿时恍然大悟。
“果然是哑巴,不会说话。”
“之前小花给他橡皮擦,他不要,还把小花弄哭了。”
“哑巴会不会传给生的宝宝啊?”
小志哥哼了一声,轻蔑地说:“不会的!他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他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野孩子,所以不会说话的!”
为了佐证自己的观点,他特意说:“我有爸爸妈妈,你有爸爸妈妈,我们都有,所以我们会说话。他没有,我们从来没见过他的亲妈妈和亲爸爸来开家长会,所以他不会说话,他是个哑巴!”
小宋淮听到‘爸爸妈妈’这个词,才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身前的这些男孩子都被这一番愚蠢的论证给糊弄住了,半天后才哇了一声,一双双眼睛里满是惊讶和崇拜。
“小志哥说得对!他没有爸妈,他是野孩子!”
“他是野孩子,他还让别人来冒充他的爸妈来开会,他的心太坏了!”
“那根本就不是他的家长,宋哑巴抢了别人的爸妈,真不要脸!”
小宋淮在一声声的指责中缓缓地抬起头来,那一双黑黑的眼睛里没有流露太多的情绪。
他很爱读书,前不久,舅妈刚给他买了一本鲁迅先生的杂文集。
里面有一句话,他上一周晚上刚听舅母念给他听,现在记得还很清楚:“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小宋淮趴在舅妈的腿上,抬起脸,天真地问:“舅母,什么叫人类的悲欢?相通又是什么意思?”
舅母朝他柔柔地一笑,只说,我们淮淮还小,等长大后自然就知道啦。
小宋淮心想,人类的悲欢,果然是不相通的。
可是他还没有长大,怎么就知道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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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禁盗)
“宋淮?宋淮?”
一连陌生的叠声把他从飓风风眼拉回了现实。
宋淮回神, 点了点头,礼貌又且疏离, “记得。”
他顿了顿, 慢慢说出了那个名字, “王志。”
“哎对对对!”王志妈妈喜笑颜开, 完全没注意到刚才那一瞬间, 面前这个俊俏少年出现的片刻异常。
她还在为自己偶遇儿子从前的同学而欣喜, 尤其是她想起这位同学的母亲还是这家事务所的金牌律师。
她笑了笑, 正要上前和他在寒暄几句, 请他母亲吃个饭,小张忽然从外面小跑来, 气喘吁吁地说:“我的车胎漏气了, 得先换个轮胎。宋淮, 你……”
“我打车回去。”
犹豫之际, 宋淮已经直接给出了他想说的答案。
小张有些尴尬, 还有些歉意, “外面在下雨, 我这儿有把伞你拿着吧。我已经给你叫了车,司机马上就来了, 今天、今天实在是太忙了……”
宋淮垂下眼睑, 不以为意, “没事。”
小张就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那股违和感又来了。
他和宋淮见过四五次面,每次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跟宋淮打交道。
两人差了四五岁,辈分可以当兄弟也可以当朋友, 然而只要对象是宋淮,那这两样都不成。
他不可能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宋淮,可宋淮又常常露出一副和他年龄格格不入的模样来。
小张想着想着,忽然想起自己进入这间律师事务所的缘由了。
他之前是西南政法研三的学生,这年头学法的也难找工作,尤其是像他这种在校期间成绩不上不下的。不过因为有师姐推荐,他才能进这家事务所实习,且一来就挂靠在了赵玉兰的名下,做了一个实习律师兼助理。
到现在工作两三年,他和宋淮的交集依旧不深。
赵玉兰不太爱提自己的家庭,她虽然忙碌,但是骨相好、脸上挂得住肉,所以看着不显老。起初小张还以为她是三十几岁还单身的职场女性,后来听小道消息才知道,赵玉兰不但早就结婚了,而且还有个十几岁的儿子。
她的办公桌上很多资料,却没有一张相框;不说小张,就连和她共事六七年的同事,也仅仅见过她的老公一次。还是因为从外国考察回来,忘记带钥匙被锁在门外。
等到大一点,他们才能一窥赵律师儿子的全貌。
小伙子高高瘦瘦的,长得还好看,听说从小到大成绩在校内都是一骑绝尘的存在,拿奖拿到手软。
唯有一点不好的,就是太像赵律师了。
没什么人情味,看着像是一块难以靠近的钢板。
母亲是这样,儿子也是这样。
不过说起来,大概是去年的时候吧,赵律师家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是憔悴了一段时间,甚至还向老板请了一个月的假,说是要陪儿子出去散散心。
按理说老员工勤勤恳恳工作多年,放一个月的假也没什么了不得的。问题就出在当年一个跨国公司案子落在他们所里,除了赵律师没人敢接,也没人能打包票说能赢。
赵玉兰临危受命,直接成了事务所的主心骨。
那段时间小张跟着她昏天黑地地加了半个多月的班,后来官司打赢了,但赵玉兰也没再提带要儿子出去散心的事情。
后来,赵玉兰工作狂魔的态度收敛了许多,虽然还是忙,但宋淮如果周末回家,那赵玉兰就一定会回去给他做顿饭,有时候回去晚了,就是夜宵,吃完后再给宋淮辅导一下她已经辅导不了的作业。
到底是母亲,还是心疼儿子的。
不过要这样分析的话,宋淮说不定也不单单是像母亲,也像那个从未接妻子下班的父亲。
小张思维飘散、顺着赵律师家的八卦想了许多。王志妈妈考虑到有小张在,就没有久留,直接上去找约好的律师了。
四周一片寂静。
不久后一辆车停在了事务所门口。
小张眼前一亮,主动为宋淮撑伞,把人送了进去,又千叮咛万嘱咐司机小心开车,最后还留了个手机号,让他回去后给自己发条消息,报个平安。
宋淮关上车门,简略地答应了,小张往后退了一步,等司机开车上路。
他系完安全带,抬头时目光正好落在后视镜中,小张在朦胧的雨雾中撑着一把天蓝色的伞,松了口气。
司机打开雨刷,把车窗关上,笑着说:“是你哥哥吗?挺关心你的啊。唠叨我一遍又一遍的,就怕你这大雨天的在路上出事。来之前他还问我回去的时候是走哪一条路,说宁愿慢一点,也不能出事故……”
说到最后,他还落下一句赞许的总结,“难得啊,兄弟俩关系真好。”
宋淮收回目光,沉静地看着正前方怎么擦都擦不去细碎雨珠的雨刷,并没有回答。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这一点,他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
孟习坐着孟坚国的车回到家,外面下了一场小雨,他们俩从车里出来时各自沾了一头的水雾。
徐慧芳站在大门口撑着伞等待,看见父子俩的一瞬间眼神就亮了起来,赶紧走过去为他们撑伞,嘴上嗔怪道:“出门前还叫你带把伞,现在好了,淋湿了吧?”
孟坚国凑过去在老婆脸颊上亲了一下,讨好一笑,“这不是想着快点把小孟同志接回家吗?你不在我身边我就什么事都做不好,你看,天气预报忘记看,伞也忘带了。”
徐慧芳一下就被他的甜言蜜语给逗笑了。
孟习站在一旁,感觉自己可能是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忍不住抖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了别贫嘴了,赶紧进去吧,菜都闷着呢,就等你们回来上桌了。”
徐慧芳温和地笑笑,手臂自然而然地搭在孟习的肩膀上,揽着儿子、和丈夫一起并肩走进了屋子里。
孟家不是什么钟鸣鼎玉的富商之家,孟坚国早年一穷二白,赤手空拳出来创业,亲朋好友这个借一点那个借一点。他性格好、情商高、也从来不得罪人,手里有余钱的宽裕人家都愿意借他一些。
十几年前的房地产还是一块虎视眈眈却又满是荆棘的肥肉,香港李嘉诚的案例在前,大家都想要分一杯羹,也有是有人壮着胆子去试过,可成功的路太窄,且是要无数失败者压着才能杀出一条血路的。
那时候徐慧芳还是小康之家,父母是书香门第,他们本不是很看好女婿做这个项目,但是年轻人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有热情和冲劲,还有向往和美好。
于是老夫妻俩一合计,把积攒多年的积蓄拿了一半出来,支持女婿创业。
孟坚国并不是什么可以一举杀入房地产创造大陆历史的奇才,他和很多人一样沉寂了好几年,期间各种不顺,小到建筑工地闹鬼,大到一个项目血本无归。
和很多人不一样的是,他熬过来了,还以雷霆的工作手段和圆滑的处世方式为自己在这个行业挣来了一席之地。
那些曾经帮助过孟家的好友和亲戚们,也包括拿棺材本去支持女婿的徐家父母,都得来了百倍、千倍的‘报酬’。
从孟家发了第一桶金后,这只凤凰就再没没落过。
发达后,孟坚国将双方父母都安置在同一个小区,找高级护工照顾老人们的日常起居,又给一家三口买了个小别墅,请了几个阿姨负责日常的卫生。
孟坚国每天下了班先去父母那儿转一圈,回到家徐慧芳已经做好了饭,热气腾腾的雾气在客厅里氤氲,熟悉温和却又热情。
“小孟同志,我听你们唐老师说,这次摸底考的成绩你进步很大啊!”
孟坚国一边盛汤一边用新奇的目光打量自家儿子,“你是吃什么迷魂药了?之前不是还考过14分么,把你老子我气得半死。”
“说什么呢?”徐慧芳用筷子打了一下孟坚国的手背,又往孟习碗里夹了一只虾,怪道,“小芽考好了,那是他努力!”
小芽是孟习的乳名,徐慧芳喜欢这么叫他。
孟习咬掉虾头,洋洋得意,“孟坚国同志,你的情报太落后了吧。摸底考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我们都不知道做过多少轮的小测验了,等到国庆过去马上就要月考了,你们就看着吧,到时候我要让你们大吃一惊!”
徐慧芳笑着说:“我现在已经很吃惊了。”
“这么厉害?你老子我等着!”孟坚国也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又问,“怎么突然想学习了?我还想说要是在不行,以后把你接回来继续请老师教你呢。”
许久没提这个话题,孟习微微一怔,笑容愣在嘴角。
徐慧芳咳嗽了一声,用眼神怒骂孟坚国没有眼力见。
孟坚国却拍了拍她的肩,神色如常。
“也没什么。”孟习想了想,说,“我在学校里遇到一个不错的朋友,他成绩很好,人也挺好的,我不会的题目都是他在教我。”
孟坚国和徐慧芳本来脸上都还有笑意,听到某两个字,笑容就渐渐消失了。
原本还热闹的气氛立刻安静了下来。
徐慧芳把筷子放了下来,木制筷头落在筷枕上,发出轻微的一道声音。
夫妻俩的神色不约而同地都严肃了起来。
良久后,孟坚国缓缓地说,“小芽,你从小就很讨大家喜欢,会说话,性格好,隔壁那个古怪的老太太都喜欢你。除了平时调皮一点,爸爸妈妈对你一直很放心,也不会过多地干涉你的自由。可是——这件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语气,为了不让孟习起叛逆心理,他声音温和,尽量听起来像是父亲在和儿子商量的口吻。
可是说到最后几个字,他还是没忍得住,语气里多了几分沉重。
徐慧芳只是拉了拉丈夫的袖子,但也没有说什么。
孟习点头,平静地说:“我知道的,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会有什么后果。我现在每一刻的安逸,都是小心铺就而来的。爸,请你相信,我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中间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夫妻俩顿时沉默了。
孟习看着爸妈的脸色,各自夹了一块藕饼放到碗里,聊表安慰。
他曾经觉得,以后要和孟坚国同志和徐慧芳女士坦白宋淮的事,肯定会受到很多的阻碍。他们虽然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但中间的利害却太多太多,让他不得不慎重考虑。
可是真到说出口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没有一点负担,很轻轻松松地就说了出来。
徐慧芳沉默许久,咳了咳,声音柔和,“听听小芽的理由是什么吧。”
这就是给父子俩一个台阶下了。
孟坚国没有反对。
于是孟习就把宋淮的事情大概跟他们说了,中间省略掉一些他觉得宋淮可能并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比如说那天晚自习他从超市里一路攥回来的湿伞,还有今天咖啡馆里他片刻的失控和失态。
听完后孟坚国和徐慧芳一脸震惊 ,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谁能想到,世界这么大,在一间教室一张课桌上,却有另外一个人承受着和孟习差不多的苦楚呢?
最后,孟习做了陈词总结,“爸、妈,我不是一时起意,我是你们俩的儿子,有脑子,当然是经过深思熟虑下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