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瑾惨不忍睹地捂脸:“又来。”
这是瞿嘉专门为叶开生日宴编排的童话剧,每年都有,剧情各有各的幼稚,属于槽点满满自嗨型的节目。叶开穿着西服打着领结,认真地观看。瞿嘉捂住心口,一下子看叶开被淡绿色灯光映出的侧脸,一下子看自己的舞台杰作,心里交替泛滥着母爱和过期已久的少女心。
她不知道在昏暗中看叶开的并不止她一个。只是她光明正大,有人却是浑水摸鱼。
将近十分钟的表演结束,灯光骤然大亮,掌声如潮。按照惯例,叶开要上台讲两句。他连腹稿都没打,下台的时候目光微动,意外看到了陈又涵。原来他没走,好端端地坐着,混在人群中轻轻地给他鼓掌。两人眼神对上,他对叶开笑了笑。
酒过三巡,瞿嘉带叶开去敬酒。第一桌就是陈又涵那桌,都是很重要的叔伯世交。叶开杯里倒的是白桃味无汽泡苏打水,大方地与每个长辈问好,熟练而乖巧,眼神很淡地从陈又涵脸上扫过,叫了声“又涵哥哥”,便又进行到下一个。
陈又涵食不知味,收到顾岫的微信时很认真地看。
:老板,你的小男朋友可还满意?
虚假的四个字让陈又涵心跳漏拍。他一个字一个字自欺欺人:很喜欢。
默不作声地走不合礼数,趁叶开还在敬酒,陈又涵找到叶通告辞,叶通顺水推舟让叶瑾送送他。两人并肩向门口走去,撇下一众窃窃私语。
“听说叶家有嫁女儿的意思。”
“一个做商业地产,一个开银行,有意思了。”
“不提这些也是郎才女貌。”
“快得了,”暧昧地压低声音,“谁不知道陈又涵睡过的人够住满一栋楼?”
叶瑾撩了撩头发,笑道:“很烦吧。”
“听他们放屁。”陈又涵忍不住掏出烟,介于女士在场,他只是叼着没点燃。
“冤枉你了?”
陈又涵伸出手指比了个二:“两栋。”
叶瑾:“……陈又涵,你这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是不是怕我赖上你啊?”
陈又涵低笑了一声:“你金枝玉叶的赖我干什么?”
叶瑾话被堵住了,送到电梯口,她兴致缺缺地挥手:“行吧,那回见。”
电梯从楼上下来,里面空无一人。陈又涵进去按下负二,门徐徐合拢,要关上的档口,一只手插了进来。
嘀声响,门再度打开,叶开气息不稳地站着。
灯光华丽到晃眼。
陈又涵不自觉地从嘴边取下烟,刚还吊儿郎当的站姿瞬间挺直。
“怎么?”他眉心微动,心脏不受控制地变快。
叶开步入电梯,按亮关门键:“送你。”
从三楼去往负二的速度很快,中间未曾停留,大约也就十秒不到的时间,却让各自心里转过许多念头。
“那个同学……”
“伍思久……”
两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陈又涵让他。
“你和伍思久复合了?”
“言重了。”陈又涵又恢复到那种玩世不恭的语调。
叶开心里有了数:“听说你们交往了。”
陈又涵警觉地问:“他这么和你说?”
“没有,”叶开不愿在背后论人是非,敷衍道:“我听别人说的。”
陈又涵无语:“你们高中生挺闲的啊,问完了是吧,轮我了。”低头把烟在掌心磕了磕,问:“你那个室友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叶开愣住,心里逐渐浮起一个荒唐的猜测:“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陈又涵心里一沉,一股无力的感觉从心底升起,然而表面上却叼起烟懒洋洋地鼓掌道:“漂亮,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
“他不弯,你别费心思了。”叶开眼神危险,语气紧张,整个人不正常地紧绷。
只有一个女人才能看出谁是绿茶,同理,只有一个gay才能辨认出谁是弯是直。
陈又涵笑:“你瞎还是我瞎?”
叶开不想和他做这种无意义的口舌之争,疲惫而认真地看着陈又涵说:“又涵哥哥,无论如何,请你不要靠近他。”
一个伍思久已经够了,他真的不想在天翼到处听到陈又涵如何会哄人的故事。
陈又涵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可他的眼神却压着山雨欲来的黑云,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这么紧张他,是不是因为你喜欢他?”
第18章
已经进入到宴会尾声,电梯陆续开合,气氛越来越凝滞。
叶开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想下来送送他与他好好说几句话的,最终却是这样不欢而散的结局。两人在车边对峙,陈又涵拧着他的手腕步步紧逼眼含侵略,脸色黑得几乎能杀人,说出的话森寒而阴沉:“你是不是喜欢他?回答我。”
叶开彻底心累,在十七岁这天爆出第一句粗口:“你真他妈有病。”
他狠狠甩开陈又涵,一身矜贵的涵养都被撕裂:“我喜欢谁跟你有什么关系?喜欢又如何?你去告诉我妈?逼他转学?不喜欢又怎么样,你是不是还要继续找下一个可疑对象?”
“你才十七岁!”陈又涵恶狠狠地说:“我告诉过你不准在这个时候谈恋爱!”
“你管得着吗?”叶开气极反笑,烦躁地转了两步,抬脚愤怒地踹上了陈又涵那辆火山灰的顶配帕拉梅拉,“操!”
陈又涵狠狠抽了一口,将半截烟蒂扔在脚边大步走向叶开,抓住他的胳膊将人压在车身,眼神危险而凌厉:“你骂什么?操?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我什么样子?”叶开迎接着他的审视,冷笑:“骂脏话?谈恋爱?陈又涵!我十七岁了,不是七岁!你什么时候可以不再把我当小孩?我不是你弟弟,你搞清楚!”如此一番逞狠斗凶,眼尾却是红的,眼神里满是愤怒和倔强,但陈又涵从中看出了一丝委屈。他怔愣,下意识地松手,心在刹那间被击溃击穿,继而将人一把按在怀里,失声半秒后开始语无伦次地道歉:“对不起小开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是我不对……”
如果陈又涵继续跟他吵下去,叶开大概会把虽然听过但从未出口的脏话一股脑地全部问候出来,可是陈又涵和他道歉,他的愤怒便像退潮般消失得又快又迅猛,空留下满心的委屈酸涩着鼻腔。眼泪啪嗒掉下,叶开推开陈又涵,用手背狠狠擦过眼角。
陈又涵彻底慌神,手忙脚乱地帮他擦眼泪,结果越擦越多,他除了对不起不知道说什么,从前哄人的套路此刻竟然一个都想不起来,只能又把人按回怀里扣着他的后脑勺胡乱地低声说:“生日快乐小开,对不起,生日快乐,我给你唱生日歌好不好?”
“我没有哭。”叶开红着眼尾恶狠狠地说,“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流眼泪。”
“好好好,”陈又涵感觉自己一颗钢铁不侵的心此刻都被泡胀了捏扁了揉碎了,“你没哭,是我,是我哭。”
叶开又狠狠推了他一把:“滚开!”
可惜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过的鼻音,听着如论如何也伤不了人心了。陈又涵打开后座门把人硬塞进去,砰得关门落锁一气呵成,从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擦上叶开眼底:“生日呢,不哭了,笑一个,笑一下好吗?”
眼泪把柔软的纸巾洇湿,叶开夺过攥入掌心,面无表情地说:“放我下车。”
他眼睛红红的,黑而纤翘的睫毛被泪水打湿,虽然已经不哭了,可看着还是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根本想象不出刚才居然会踹车门。
“……你先冷静一下,我不想被你全家追杀。”陈又涵耍无赖。
帕拉梅拉后座的空间在两个平均身高一米八的大男人间显得逼仄。两人膝盖相碰肩膀挨着,陈又涵身上冷冽的香水味毫无阻碍地侵入叶开的神经。他深呼吸,拧开一瓶斐泉喝了两口,冷艳道:“买凶杀人犯法,我们叶家都是守法爱国的好公民。”
陈又涵笑了一声,“是,只有我是王八蛋。”顺手拿过他手里打开的斐泉也灌了几口。
叶开看着瓶口,脸色慢慢地泛红。陈又涵浑然不知,看着不远处从电梯口出来的宾客,辨认着有没有熟人。他不想叶开这幅受了委屈的模样被人看到。什么圈子都脏,红个眼圈能埋汰出一百八十个版本,叶开这么干净,凭什么要受那些王八蛋的编排?
两人都没说话,等陈又涵回过神来时便发现气氛有些尴尬。原来的话题默契地都不去提了,他此刻冷静下来,智商归位,终于想起来怎么哄人了,拣叶开感兴趣的问:“今天生日收到什么特别喜欢的礼物了吗?”
拆都没拆,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叶开故意气他,冷着脸说:“路拂带我上王者,我觉得这个最好。”
陈又涵硬生生咽下一句脏话,“真出息。第二喜欢的呢?”“姐姐送我一块沛纳海,二战时候的,市面上就剩三块。”
行。陈又涵咬牙想,这个比不过,退而求其次地继续自取其辱:“第三呢?”
“没拆呢,不知道了。”
“我送你的滑雪板你不喜欢吗?”
他什么时候这么卑微过了?顺手刷个卡的功夫,连一秒钟分神都不愿意,又怎么会顾及对方喜不喜欢?礼物都送得像是施舍。
“喜欢,实用。”
后面那个词分明就是拿来气人的。
陈又涵拿他没办法:“行,算我输。”
“而且你本来就欠我一块板,好意思吗当生日礼物。”叶开嘲讽起来毫不留情。
陈又涵反驳不出,瞥见叶开眼尾一点点湿意,是还未干的沾在眼睫上的泪珠。他靠近他,伸出手,有冷冽的香味。温热的指腹擦过眼尾,叶开不自觉地闭眼又抬眸,一眼撞进陈又涵的温柔注视中。
“想要什么,我补。”他沉声说。
叶开怔怔地,握紧了斐泉的瓶身:“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我要你最贵的东西。”
陈又涵混不吝地架起二郎腿:“我最贵的东西是时间。不远万里飞去加拿大还不够?祖宗,你有点难伺候。”
“生日前的不算。”叶开不假思索地赖账。
“行,那你说,要我怎么?”
叶开拿下了这个承诺,卖关子说:“我还没想好,先欠着。”
这样的相处是他们彼此熟悉的,叶开紧绷炸毛的神经松弛下,陈又涵的戾气也消失殆尽。他不自觉笑了笑,拨了拨叶开柔软的刘海:“气消了吗?”
叶开不是得理不饶人的类型,更不会无理取闹的那一套,气消了便是消了,便轻微地点点头:“还行,过一星期我应该就不想打你了。”
陈又涵无语:“你真大人有大量。”开了锁:“回去吧,高高兴兴的,好吗?”
叶开“嗯”了一声,一脚踏出车门,俯身而出的瞬间回头问:“又涵哥哥。”
“怎么了?”
“你很好奇我喜欢谁吗?”
陈又涵心口漏拍,故作镇静地说:“没有。”
叶开没有什么表示,神情平静地出车门,再度微微弯腰看向车内的陈又涵:“那我喜欢别人,你又为什么这么生气?”
陈又涵哑口无言,叶开不等他的回答,砰的一声甩上车门。
宴会结束,叶开光拆礼物就拆了三四个小时,自己那一层的客厅和阳光房都被塞满了,贾阿姨抱着纸盒跑了一趟又一趟,唉声叹气心疼不环保。叶开把陈又涵的礼物放在最后拆。手工刀锋利地划开纸胶带,LibTech的标志硕大而居中,他屏住呼吸,打开封层和包装盒,展开防震纸套——
一声尖叫让贾阿姨差点在楼梯上摔倒。
她推了推眼镜,心想向来自持的小少爷怎么也会发出她七岁孙女看到偶像时的声音?
叶开脸色红扑扑的,完全被兴奋浸染了。
是他喜欢的板子!
是他一直想买却没狠下心买的。
8000刀,叶开对这款雪板的价格、参数、优点倒背如流,有段时间梦里都在抱着它上雪山直滑。这样的板子是专为野心和极限而设的,叶通本就不乐意叶开滑雪,买这样的雪板更加是痴人说梦了。叶开虔诚地跑去洗了个手,才做梦般地轻轻拂过表面那一层哑光触感。
叶瑾推门进来时还以为宝贝弟弟好端端的就傻了,看他跟哈士奇似的在地上乱滚乱蹬,她凉凉道:“爷爷还有五分钟上楼,我劝你立刻藏起来,要么就想好怎么解释。”
叶开抱着它无头苍蝇般乱转,最后胡乱塞进了衣帽间的鞋柜里。
结果叶通并没有上来。叶开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愤怒地说:“你打断了我的快乐!”
叶瑾笑得直不起腰,趁叶开跟她打起来前溜下了楼。
叶开重新把雪板抱出来,不挪了,坐在衣帽间的地毯上给陈又涵拨视频。
他迫切地想要陈又涵知道他的喜欢。
迫切地想要告诉他那是他十七岁最好最好的礼物。
陈又涵今晚上清心寡欲,老老实实地在书房里看方案,接到叶开视频时拧掉了书房灯,起身走向阳台。
清凉的夜风和浩瀚的城市灯火一起涌入,他夹着烟接起了视频。
没有灯,陈又涵英俊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中满是噪点,只有烟头是火红的,像颗红星。他对着镜头吁出一口烟,嗓音低沉而迷人:“有何指教,小大人。”
叶开抱着雪板笑得有点傻:“我好喜欢你的礼物!”
陈又涵这才注意到他怀里抱的是什么,虽然只能看到局部,但也能分辨出那极具侵略性的涂鸦和配色。小小的屏幕框住叶开的笑脸,他拿手机的角度还是那么不讲究,但无论如何都笑得好看,开心得仿佛头上像在爆星星。陈又涵获得迟来的满足,胸腔里一颗心热烈地、滚烫地、失速地跳动,他也委屈了,像个幼稚的篮球手要求裁判推翻不公正的评分:“现在你可以重新进行排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