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戴口罩了?”
“过敏。”他冷冰冰地回。
陈又涵欺身靠近他,故意幸灾乐祸:“毁容了啊,来,我看看。”说着就去拉口罩。
腕间有香味,是李先生的花园。
柚木苏打水的气泡感,像在心里下了场雨。金桔树和茉莉花都被打湿。
叶开在这香味中恍惚,一个愣神,黑色口罩被拉到下颌。他肤色白皙剔透,衬得脸颊上几个小红点都有点可爱。这哪门子过敏,跟美女画雀斑妆似的,都是变着法儿的漂亮。
见对方反应冷淡,陈又涵收起玩笑心思,意有所指地问:“你看到我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叶开拉上口罩撇过头:“早看到你了。”
陈又涵不知道为什么解释了一下:“不是要建图书馆吗,今天来看看,趁暑假动工。”
有理有据。
叶开:“哦。”
陈又涵观察他,说:“接待的女老师挺漂亮的,你认识吗?”
叶开:“不认识。”
“忘记问她要微信号了。”
叶开抬眸,眼神淡漠,隐约有点讥讽:“我帮你问问?”
陈又涵饶有兴致地看他。两人挨得很近,又有快十厘米的身高差,他不得不低下头,脸上挂着笑,气势很有压迫感。
有人经过,觉得这人在欺负人,透着漫不经心的坏。
叶开被他看得有点慌,幸好蒙着口罩,他才能维持面无表情的假象。可惜从脚底升腾起一股空而轻的感觉。他被陈又涵这样注视着,莫名其妙腿软。
陈又涵慢条斯理地说:“你们校长约我好几回了,特意挑的今天返校日来参观。知道为什么吗?”
叶开果然中计,懵懂地抬眸看他。
“因为你忘记回我微信了,我只好亲自过来问一问。”陈又涵两手撑着窗台,简直把叶开圈在了怀里,“三好生,暑假有空吗?”
叶开垂眸。昨天对着日历算半天,今天翻脸不认,狠心说:“没有。”
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陈又涵心里还是被蜇了一下。
他很多年没喜欢人,早就忘了喜欢的感觉,更忘了求而不得的感觉。没受过苦的人疼痛阈值都低,蜇一下就心口发麻。
被躲了这么多天,他每天要点开对话框几十遍,手机震一下都疑心是叶开肯理一理自己了。结果当然不是。这暗恋有点苦,才一个星期他的心就已觉得千锤百炼。乔楚备了一瓶三十来万的麦卡伦,准备追人成功时给他庆祝,这两天尽阴阳怪气了:“看见没,1972年的,知道下次重见天日是什么时候吗?我看得十年后。”
陈又涵退开一点,对叶开束手无策。他记着伍思久的话,像对待一只珍珠鸟,生怕自己贸然的喜欢会把他吓得飞走。
他退而求其次:“我生日那天有空吗?”
叶开明知故问:“你生日几号?”
陈又涵忍辱负重:“八月七号。”
连回国的机票都买好了,叶开却说:“在温哥华。”
狮子座哪有那么容易屈服,陈又涵找理由耍赖:“人到不了,生日礼物总有吧。”
叶开问:“你想要什么?”
套子下在这儿呢。陈又涵看着他漂亮的眼睛,气势逼人:“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我要你最贵的东西。”
这话听着有点耳熟。
叶开怔愣,还记得当时陈又涵那嚣张桀骜的答案。他起了个开头:“我最贵的东西是——”
“时间。”陈又涵抢答。
“真心。”答错了。
他不按套路出牌,陈又涵愣了一下,眼神温柔下来:“这个也可以。”
叶开慌得紧紧抵住窗台,话赶话地嘴硬说:“你想得美,不给。”
可怎么听怎么像调情。
操,这天儿怎么会聊成这样?
叶开终于招架不了这样的氛围,忍不住求饶:“又涵哥哥,”他看着陈又涵的眼睛,很小声地说:“……不要这样对我。”
声音里没了气势,也失去了冷漠,像跌入猎人圈套的小梅花鹿,听在陈又涵耳里轻颤而胆怯。
陈又涵一秒之间就溃败了。
驾轻就熟的套路此刻都成了作茧自缚的网。想触碰,怕轻薄了他;想调侃,又怕他当了真。那些暧昧的小把戏长在骨子里,他天生就会,可叶开随口说了一句他就溃不成军,觉得自己是个欺负人的畜生。
“哪样?”他咬着牙狠心问出来。
叶开硬着头皮推开他,脚步轻重不知,一如他现在七上八下的心。他顾左右而言他:“我帮你问女老师的微信号吧。”
说什么心里便想的是什么。什么“不要这样对我”,原来是不要像对女老师那样对我。
可在他心里陈又涵对女老师是哪样?
陈总裁什么情商什么敏锐度?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笑。狮子座的控场感又回来了,他悠哉悠哉地追上叶开:“我说过明年夏天之前不会再找了,你不信我?”
“信信信。”叶开一叠声地说,低头走得飞快,心里想,管我屁事。
但口罩下的冷冰冰早已融化。
不关陈又涵的事,一定是夏天来了太阳好热。
蝉鸣声越来越重,人走空了它们占山为王,喧嚣得人心烦意乱。叶开穿过长长的林荫道。两边老树接成遮阴蔽日的弧形穹顶,光斑成片洒下,落在他的肩头、发间、穿着白T的挺拔瘦削的身体上。他低头走过,像少年泅渡一片波光粼粼的海。
陈又涵的心也被这些光点盛满了。
“晚上有安排吗?”他追上,想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
“班级聚餐。”
……得。
“我送你。”心甘情愿当不怎么顺风的顺风车司机,开的还是兰博基尼SUV。
叶开没跟他客气,上车看班级微信群,顺便给于然然发事项清单,结果发现他们已经热火朝天地聊了十几页。
他随便翻了几下,有图,顺手点开,心里顿时不太想去了——桌上放着好几打酒,还有一幅国王游戏扑克牌。
第28章
深灰色Urus线条锋利曲折分明, 有着与兰博基尼跑车一脉相承的彪悍动力, 可惜怪兽遇到宁市晚高峰也只有当绵羊的份。聚餐地方定在市中心, 以四十迈极其尊老爱幼的速度熬过了西江大桥后, 陈又涵一脚油门, 终于把后面那个老别他的本田甩得没影。车子驶进喷泉环岛, 引得一帮高中生竞相拍照——直到叶开走了下来, 众人顿时起哄。
杨卓宁揣回手机嗷嗷叫:“有的人看上去地铁公交打出租,其实背地里接送都是兰博基尼!”
叶开眼神淡漠, 拉下口罩, 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杨卓宁, 起哄的有一个算一个,全被他那眼神扫了过去。
等到众人都噤声——
“我打的滴滴。”他冷静地说。
陈又涵:“……”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轻踩油门,在咆哮的引擎声中吊儿郎当地说:“养车不易, 麻烦帅哥给个五星好评!”
叶开脸都黑了, 等车跑得没影才发现书包又落在了他那儿。
夜幕降下, 楼体渐次亮起灯光,交织成五光十色的瑰丽梦境。
公寓里有一个在学生党中很有名的轰趴馆,老板是土豪,当初直接买了一整层复式,每个馆都是独立的,而且隔音很好,门一关嗨到后半夜也不怕扰民。说是聚餐,进了房间一看, 好家伙,垃圾食品大联展,最健康的就是麦当劳鸡翅了,烤串儿在铁盘里码成小山,小龙虾装了整整五大盆,啤酒可乐鸡尾酒,花生瓜子爆米花,有人已经先拿着话筒鬼哭狼嚎地吼上了。
叶开自觉拿起一瓶苏打水,戴上一次性透明手套,坐在餐桌边边看他们唱歌边啃小龙虾。他坐得随性,双肘撑着桌,但脊背仍很挺拔,肩膀平直,有一种随性的矜贵。去虾壳都很慢条斯理,虾头虾脑一律不沾,剥得干干净净地递入口中,抿着嘴巴,腮帮子咀嚼的痕迹很小。
杨卓宁暗恋的女生就坐在叶开对面。女生看叶开,他看女生,最后也开始看叶开,开了几眼,进食速度慢下来,可惜瞧着有点扭捏,像村头割猪草的二丫突然捏起了绣花针。
叶开吃了几只,有点辣,摘下手套用湿巾擦过嘴,这才拧开一瓶苏打。虽然辣得窘迫,但还是喝得很节制,扬起的脖子曲线精致,少年人的喉结上下滚动,让女生不敢看了,挪到杨卓宁身上。杨卓宁喝啤酒,从嘴角流出一点,女生叹了口气,觉得答应他交往的事还是往后稍稍吧。
过敏的人其实不适合吃这些辛辣油炸之物,叶开只是礼貌性地尝了几口,便推说自己饱了,窝进沙发一角刷手机。
手机屏幕亮起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想陈又涵了。
他点开微信没话找话:书包落你车上了。
陈又涵没回。他送完叶开就进了GC大楼。以前他的工作和私生活七三分,这一下进了和尚庙,只能把所有多余的精力都奉献给伟大而高尚的赚钱事业。项目地已经有序进行拆迁和安置工作,那地儿有复杂的历史遗留问题,有人趁机闹事,媒体闻着膻味儿就上来吸血,陈又涵敲了公关部进行电话会议。这一开开了两个小时,他发了三次火,甚至摔了杯子。
商业集团公关部老大私下戳顾岫:霸总最近心情不好?
顾岫瞄了一眼,陈又涵叼着烟袖子卷到手肘,正叉着腰一边烦躁地转圈一边骂骂咧咧:“你怎么管的人?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政府对接这块总裁办直管,任佳管了吗?对接了吗?一问三不知,问就是集团公关部接手了!我怎么不知道集团公关可以越权管我的人我的事?再给她一个月时间,还处理不明白这档子事就从总裁办滚出去!”
顾岫被骂得没脾气:“集团公关陈南珠把着,她不想把资源交接出来,这真不是我们能使得上劲儿的。”
“陈南珠算老几?你告诉她,别说我尊老爱幼叫她一声二姑,真扯起来老子提前送她去夏威夷养老!尸位素餐,不知廉耻!你赶紧的,”陈又涵夹着烟指顾岫的笔记本,“以商业集团总裁办的名义给她下OA,想玩是吧,老子陪她玩——把董事会那几个都给我加上,签批到陈飞一那里!”
顾岫打开OA,标题还没起草好,便听总裁办公室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门都被撞得晃悠。
他这才给对方回信:门已壮烈牺牲。
公关部老大:……等等,你们在公司?不是周末吗?
顾岫:对,我们在公司,微笑.jpg
公关部老大:我完了。
顾岫:你完了。
刚发完,办公室传来一声怒吼:“郑决帆呢!在家生小孩吗?!”
顾岫:兄弟,三十分钟内不到,人头落地,懂?
商业集团公关部总监郑决帆,男,屁滚尿流地跑进了电梯。
燃烧到末尾的烟蒂被狠狠捻进烟灰缸,陈又涵仰躺在办公椅上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想起看一眼手机。
叶开给他发了几条信息。第一条是“书包落你车上了”,见陈又涵没回,过了半小时又发了个“……”。陈又涵仍没回,他可能生气了,公事公办地说“明天我让陆叔来拿”——这是见都懒得见一面了。
陈又涵忍不住笑,闭眼按了按眉心。对着这三条再简单不过的信息,他竟觉得好像在一团火光之中找到了喘息之处。
手机震动,他舒一口气,接起来时虽然嗓音沙哑,但语气里去了呛人的火气,听着有股低蘼的温柔。
“喂?”
叶开尴尬得无以复加。在他身后是把他团团围住的亲爱的同学们,一个个喝了酒后胆大包天,争着做那雪花要勇闯天涯,大冒险竟让叶开找通讯录的人表白,而且还是随机的——第三屏第五个,杨卓宁随口瞎指,真是冤家路窄,赫然就是陈又涵。
“又涵哥哥……”叶开回头看了眼,杨卓宁小声催促:“快啊!愣着干什么!”
陈又涵察觉到他那边安静得不像话,听筒里只有叶开安静的略显紧张的呼吸。他笑了笑:“玩游戏?”
“切———”众人秒速起哄,没劲,你们成年人太没劲了——但任务还是得做。叶开心头一松,手机开着免提,他生怕对方听不清似的,加重声音:“其实……”
陈又涵起身给自己到了杯冰水,听叶开支支吾吾,他安静等着。
落地窗外,灯火浩瀚,游轮在江面闪着星光。远处传来一声长长的汽笛声,叶开一字一句:“我喜欢你。”
玻璃水杯顿在半空,叶开的呼吸声被轰然的尖叫怪叫和起哄所覆盖,可那句干干净净的“我喜欢你”却烫进了陈又涵的心里,一字一个烙印。
他使坏,会议上没处撒的坏劲儿都落到叶开头上。喉结紧张地滚动,语气却轻描淡写:“没听清。”
“没听清不算啊!”杨卓宁最起兴。
叶开却很冷静,他已经说过一次,再说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如果有机会,他愿意说一百次一千次。他只是……没有机会。
“……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早就喜欢你,特别喜欢你。”他一口气不打磕绊,熟练得让他的同学们震惊。
陈又涵平静地放下杯子,捂住心口。心跳那么快,让他怀疑自己年纪轻轻得了心梗。深蓝色的玻璃幕透着窗外的霓虹繁华,也倒映出他英俊的面容。
他看着远方闪烁的华丽尖塔,低声笑了一声,以假乱真地回应:“这样啊,好巧,我也是。”
尖叫声更烈,若不是房子隔音好,恐怕邻居不是报警便是敲门了。杨卓宁却不愿意轻易放过他:“这顶多算一半啊,他都知道是玩游戏了,你说你是他私生子他也能应你,不算不算,要加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