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会看到你满怀希望的那一天。”
真的吗?
可仅是现在,他就已经溃不成军了啊,遑论以后?
以后他还有什么资格再去爱别人喜欢别人?他还有什么理由去绑着一个干净又无辜的人呢?
他已经脏了,怎么还能把自己的灰尘的沾到别人身上?
“爸爸妈妈,我太累了……”
“啊……”
他痛苦的哽咽出声,直到小臂被咬出了血痕他才松口,慌乱的把袖子合上。
他不能……不能让人看见。
可是他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我……”
长指没入黑发,白夜融于黑暗。
一切痛苦都无所遁形。
……
顾池收拾好出来的时候江溺他们还在外面。
他懒得再说什么,本来伤势才好一点然后就经过了今天这一番颠簸,金刚之躯也会受不住,刚刚走回来的时候都是在强撑,往床上一趟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他疲惫极了,恨不能一睡不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门才被轻轻推开,江溺悄声走到顾池床边,伸手撩了撩他额前微微有些汗湿的碎发,不动声色地摸了摸顾池的额头,掌心下的触感冰凉又细腻,犹如一块上好的美玉,无暇光滑。
顾池睡着的时候温顺的像只小猫,呼吸清浅温热,眼睫浓黑,色泽浅淡的唇会微张,怎么看怎么乖,他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在他面前收敛身上的寡淡疏凉。
江溺顺势坐在床边,撑着头看着他,不想走。
他的少年真的太好了。
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真正的为他考虑,他都不想放他走,恨不得关他一辈子。
但是江溺清楚,顾池迟早要走的,他不可能真的一直关着他,如果少年怎样都爱不上怪物,怪物没有理由再留着他了。
因为喜欢他,所以囚于身侧;因为爱他,所以放归于四海。
江溺轻轻覆上顾池的手,将头埋在床边,嗓音哑的不成样子,几乎听不见,他近乎是自虐般哽咽道:“小池,恨我吧……”
他被人恨惯了,叶家人都恨他,江家也容不下他,他就自私的希望他的小池不要恨他,他什么都可以给他,只要顾池愿意跟着他。
只是后知后觉的发现,顾池已经恨上他了。
于是他又想,总可以把他拉回来的,顾池说不定有一天就喜欢他了,于是他努力了这么久,换来的却是少年更加深沉的怨恨。
江溺承认自己输给了他。
所以顾池愿意恨他就恨吧。
不是有人说过吗,一扇不愿意为你开的门,你一直去敲,会让他厌烦甚至困扰,这是不礼貌的。
顾池这么有礼貌有教养的人,也难怪会这么厌恶强行踹门进来掠夺他全部的人了。
没有人会喜欢江溺。
他怎么……能这么坏……
他怎么能将自己的不幸发泄到他的身上呢。
“小池,我……我很抱歉。”江溺小声道。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
他们回不到最初,时间不会为他倒流。
他给顾池造成的伤害这一辈子都还不清,哪怕死了,尸骨腐烂,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也弥补不了顾池。
江溺以前从不会去反思自己有什么错误,他不否认自己做错了,但是他不会接受别人的批判,他放肆惯了,想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了他。
但是现在江溺居然能无比清醒的认知到自己的错误。
他错了。
他愧对顾池。
他留不住他。
……
江溺悄无声息的离开顾池的房间,径直上楼,找到了正与林缘主治医生谈论病情的付冬。
江溺听不懂那些专业词汇,就站在门口等着他。
十几分钟后,付冬才一脸愁容的出来。
江溺心里大概有了一点猜测。
果然,付冬低着头叹了口气,跟着他贴着医院冰冷的墙面站着,脱力似的仰头长叹一口气,许久才哑声道:“江爷,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江溺捏了捏手指,眸色微动:“什么意思?”
付冬揉了揉眉心:“我救不了林缘,她病情恶化的太快了,并且毫无求生意识。”
“……”江溺静静站着,没说话,平静的像个木头人。
付冬侧头看了他一眼,医院冷白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泛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凉意,寒到了人的心里,也更显孤寂。
他也算是看着江溺一路成长过,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那种单薄的无力感与他格格不入。
但是有些事情他必须得自己去面对了。
这是他自己种下来的苦果,就要自己解决。
“江溺,我必须要提醒你一句,林缘的期限……大概也就在这两个月了。”付冬说这话的时候看都不敢看他,他只有在无比认真的时候才会叫他的名字。
从最初的半年,到现在的两个月……
可想而知已经有多严重了,说不定还会继续恶化下去,他该怎么办?他怎么和顾池说?
“江溺,你去找苏凭川吧,他说过的,只要你愿意,他可以无条件为你治疗,”付冬说,“这是你和顾池唯一的机会。”
江溺心里微动。
是了。
如果江溺不是个疯子,顾池会不会稍微不那么恨他一点?
或许他再妄想一些,顾池会不会喜欢自己一点呢?
可是改变了又怎么样?治好了又怎么样?
顾池因为他所受的伤永远也治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41章 041 黎明
因为少年,怪物可以让步。
……
那天之后徐然果然再也没来找过他。
没有人再来找过顾池。
他大概真的无人问津了。
顾池本来就话不多,这些日子话都没有了,也没再闹着出去走,整天安静的坐在床上看书,反反复复也就是那本《洛丽塔》,困了就睡,饭吃的不多,看着清瘦下去,但他很配合医生的治疗。
江溺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怕顾池心理会出问题,就特意让付冬来陪过他几次,付冬说需要给他一段缓冲的时间,江溺就放下了心,愣是好久都没敢当着顾池的面进过病房,每次都是等他睡着了就进去陪他一会儿,等他差不多要醒了的时候就赶紧出去,长此以往竟成了习惯。
又过了一段日子,顾池情况好了不少,脸色也好多了,他立马就迫不及待的想去见林缘。
江溺没有拦他,或许也只有林缘才能安抚他一些,于是回家一趟给他拿了衣服。
大约是马上就能见到林缘,他的心情有明显的上扬,看着开心了很多,他开心,江溺自然也就跟着他开心。
“等一下见到阿姨,不要待很久,待久了身体受不住的话会暴露的。”江溺不放心的交代道。
顾池点点头,其实伤口没有那么痛了,就是身体有点受不住。
“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
“嗯。”
母亲和他在一个医院,但江溺怕他们撞上,退而求其次的把他的病房移到了普通的单人病房,当然这是顾池自己的要求,住在哪里都是住,相比起来母亲比他重要。
VIP单人楼就不同,虽然临近,却也有段路要走,对顾池来说很费劲,他还走不了那么远,而且要陪母亲的话就必须保持良好的精力和状态,只能坐着轮椅让高憷把他推到楼下,然后他再乘电梯上去。
江溺不放心他,就陪着他一起,只在外面坐着等他出来。
这栋楼环境卫生很好,也很安静,是个很适合静休的地方,对母亲这种喜静的人来说就再好不过了。
明明是搭乘电梯,楼层也不高,可是顾池却觉得时间格外漫长,心像是被什么揪着一样不安,有点害怕,又有些开心。
迈入母亲病房的那一瞬,他的鼻子立马不争气的酸了,那些委屈与难过,只有在最亲的人面前才会一览无余。
可顾池必须强行忍住,母亲还在养病,他怎么能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带到她身上去。
只要她好好的,让他做什么都好。
今天阳光很盛,母亲病房的窗帘半开着,给床头盖上一层薄薄的暖纱,母亲正倚靠在床头,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手里捧着本书,看得入神,护工阿姨就坐在不远处看手机,见到他进来,朝他笑了笑站起身离开了。
母亲听到动静,抬眼,正好与他的视线对上,母子俩不约而同的红了眼眶,明明只是半月不见,却像是隔了几年十几年。
“小池,你……”母亲说着扭过了头,摘下眼镜,眼泪掉了下来。
母亲自从得病以来就很多愁善感,说不上几句就掉眼泪。
但是顾池不能哭,他拿了纸,一边轻轻给母亲擦眼泪,一边安抚似的扯着唇角道:“妈,你哭什么?”
母亲仍然扭着头,哽咽道:“……你这么久没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顾池心里一颤,弯了弯唇角:“怎么可能,我能出什么事……周老师没有和你说吗?我……”
“说了说了……”母亲打断他,“可我这将死之人一天见不到你……”
“妈!”顾池皱眉,他最讨厌母亲提这个字,“您能不能别说这种话,您走了,您让我一个人怎么办?”
要他独自强撑着面对江溺吗?
这阴暗的生活,还有什么值得坚持的。
母亲抹了抹眼泪,孩子气般道:“那你这么久不来,我还以为你不要妈妈了,妈妈一副残躯,确实不值得你一直这么尽心尽力的守着。”
顾池叹了口气,也算是看出来了,母亲这是在和他赌气,也是,平时他每周来看她一次她都要念叨上半天,这次足足半个月没来,母亲自然会担心了。
“是我的错,我保证不会有以后了,这不是学校里面在筹办……元旦吗?期中考试一过也差不多了……”说起这个,顾池心里不免苦涩,去是去不成了,打打掩护还是可以的。
母亲一愣,看着他:“元旦晚会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这才反应过来,要上台弹琴的事情忘了和母亲说。
顾池笑着给她擦了下眼角残余的泪痕,故作愉悦道:“弹钢琴。”
“什么?”母亲的眸子微微颤动,散发着微不可见的光芒,“你要上去弹钢琴?”
他点点头:“对啊。”
母亲看了他半晌,眼眶再次红了:“我的小池终于又可以弹琴了……”
顾池笑了笑:“是啊。”
可是下一秒,母亲的神色又黯了下来:“只可惜,妈妈没能送你继续学下去……“
“妈,我不喜欢钢琴了……也不打算学钢琴了……”顾池敛着眉。
钢琴已经是过去了,也不会再成为他的未来,那天在器乐室摸到钢琴,只能算是欣喜和感慨,却再也没有了当初的那种热忱,那种想要将音符融于血液的热爱早就随着时光消逝。
母亲愣了愣,笑了。
她最怕的就是顾池想学的东西学不了,想坚持下去的梦想因为现实所以不得不放弃,她不想让顾池放弃。顾池说他不想学了反而让她松了口气,遗憾或许会有吧,但是起码顾池起码还会有其他可以无所顾忌追求的东西。
“那小池以后想做什么?”她问。
其实做什么都好,只要他喜欢。
顾池想了一下,说:“不会是艺术类,我对这个已经没有兴趣了,距离高考还远着呢,您不用担心。”
“真的吗?”林缘半信半疑。
他点点头:“嗯。”
“妈,我没想过以后自己能做什么。即使对钢琴不感兴趣了,但是并不代表我又会马上找到新的爱好。”
就像是感情一样,忘掉了一个人,不代表就是喜欢上了另一个人。
林缘很尊重他,没有多问。
“最近……累吗?”林缘看着顾池眼下的淡青,有些心疼。
顾池摇了摇头:“不累,就是有点想您。”
其实怎么会不累。
前段时间不好的时候,到了夜里伤口总是皮开肉绽一样疼,疼得他满头大汗,实在受不住才会昏睡过去,白天没那么疼的时候就容易犯困,有时候看着看着书就睡了,之后又被疼醒,很折磨人。
母亲听了他的话,刚才的不放心也烟消云散了,轻笑道:“这么大个人还会撒娇了?”
他侧头轻轻靠着母亲的手,笑道:“我是您的儿子,不对您撒娇还对谁?”
林缘笑了笑,没说话。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只能花多一点心思去陪陪他,这下半个月就这么浪费了,不免觉得酸涩。
看着顾池好,她走也走的安安心心。
母子俩聊了很久,似是要将这半个月的话全都补回来,也不觉得无聊。
但是顾池觉得自己的身体大概是真的坏了,仅仅是陪着母亲这么坐了会儿伤口就开始隐隐作痛,浑身上下跟被针扎着一样疼痛不已,额上冷汗直冒,他只能和母亲借口学校里面有事离开了。
离开前母亲拉着他的手,认真道:“小池,妈妈希望你幸福。”
顾池愣了许久,没说什么,沉默的点点头。
其实他很想说,您在,我才幸福。
可是他不能再这么自私,他知道母亲被病痛折磨着,也知道母亲活得很累,如果有一天他终究要送走她,那他这话只会让她走的更不安心,所以他什么都没说,也不敢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