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陈见他垂着头没什么精神,拎起茶壶倒了两杯水。
林择梧抬起头,茶壶中早已泡白的茶叶水在空中划过一条弯道。
“这么晚在外边,不大安全,有没有考虑换一份工作。”
林择梧嘴唇翕动,他抬起头:“那你在干什么?”
第13章
这句话没对闻陈造成什么影响,问出这句话的人却隐晦地皱起眉。
林择梧紧闭上嘴不打算再出声。
“我?”闻陈诧异道。
林择梧拿笔在菜单上随便打几个圈,回答道:“没什么。”
在整个烧烤摊的画面里,高中生神情冷淡,盯着菜单十几分钟没画出朵花。他的眼尾微微像上挑,从上往下看有种狠劲。
一看就是心里藏着事。
闻陈压下眼帘,长叹一声:“我经历了件成年人逃不过的事情。”
说着,他扣起因为天闷而解开的领口扣子,遮住露出的一小片锁骨。
林择梧笔尖一顿。
闻陈垂着脑袋,人也不刻薄了,他说:“但是成年人就是这样。”
林择梧绷紧指尖。
一股来自成年人的苦难沧桑直冲林择梧天灵盖,“包|养”、“潜|规则”几个大字蹦上脑门,闻陈形象突然从刻薄资本家变成了挨社会毒打的刻薄小可怜。
林择梧:“你……”
林择梧还没把安慰人的话组织完,耳侧又响起闻陈的声音。
只见闻陈突然直起身,充满正气地坦然道:“成年人谁还没经历过几次失败的相亲?”
林择梧:“……相亲?”
闻陈半阖这眼斜视他:“有意见?”
林择梧被他的大喘气弄得接不上话,隐隐觉得闻陈在故意捉弄他,但又觉得他说得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在多种复杂感情下,他挑出个最无关紧要的事来谈,以此缓解尴尬。
林择梧将菜单递给服务员后,慢吞吞说道:“原来你去相亲了?”
林择梧体型偏瘦,皮肤偏白透,可以看清皮肤青紫色的血管,上回闻陈一只手可以圈住他的手腕。
光看外表,林择梧相当具有欺骗性,当初抡着铁棍揍人的进攻性仿佛被藏匿在这幅纯良之后。
——虽然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
闻陈顺畅的心情忽然微妙地一卡。
这个语气什么意思?是在质问他?
等等,质问?
这幅表情什么意思?
闻陈堵塞的大脑突然如畅通的水管,无数包裹着莫名粉红色光辉的小人挥着荧光棒在他脑海里翩翩起舞。
将他理智的大脑搅和成一团浆糊。
如果是质问,为什么要质问他?
林择梧不知道对面男人心底的翻江倒海,商场翻滚这么多年,闻陈已经能很好地将情绪藏起来。
闻陈不动声色:“嗯。”
林择梧点头:“哦。”
哦?
什么叫“哦”?
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可以随便回答“哦”的地步了吗?
“不必着急,你会遇到更优秀的人。”林择梧见他脸色有一瞬间的不对劲,挑场面话客套了一句。
更好的?
谁是更好的?
他在暗示谁?
“……比如?”
林择梧没想到他会反问,毕竟两个男人谈论感情多少有点矫情,在闻陈探究的目光下他脸上有刹那的空白。
闻陈又追问,誓不罢休地注视着他:“比如什么?”
林择梧斟酌着语句:“比如……缘分?说不定你们已经认识了?”
闻陈:“!”
闻陈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凝固,甚至写满了“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但我选择拒绝”的意思。
这些浅显可见的转变在林择梧抬头的瞬间藏匿得干干净净。
“32号你们的烤串好了!”
老板吼了一嗓子打破他俩诡异的寂静氛围。
林择梧推开凳子,抽了几张纸巾垫在手心,极其顺便地客气了声。
“你吃辣吗?”
闻陈愣了愣:“随意。”
林择梧不再多问,转身离开。
两分钟后,一盘烤串放在闻陈面前,一半撒了辣椒粉,一半蘸了海鲜酱。
过分体贴了,很少有人会想这么周到,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地以这样的态度对待一个见面次数不超过十次的人?
在闻陈这几年翻滚打拼出来的惯性思维里,这样的行为必有所图。
不是图财,就是图色。
——然而刚才林择梧的态度是打算还钱的,并不想赖账,所以他不图财,而是图.......
闻陈的胃突然开始抽搐。
“我都给你拿了点。”林择梧端着杯加了冰的柠檬水放在他手边。
闻陈被惊到似的抽回手。
林择梧像没看到他的动作,自顾自坐回凳子上,拿起勺子在碗里舀了勺。
他只点了份豆浆。
白色的豆浆汁沾在唇角,被舌尖轻扫而过,林择梧微微皱起眉。
闻陈余光瞧见他的变化,心脏沉钝地停了一拍。
“怎么?”
“太甜了。”
老板多放了糖,导致豆浆腻得慌。
这话刚落,闻陈心底“刷”地飞过一片弹幕。
甜?他觉得甜?
表意还是另有意思?
是什么让他觉得甜?
林择梧松开勺柄,抽纸巾擦手,一抬头,闻陈正看着他,眼底是看不清的复杂。
林择梧:?
接连几天大雨,今天夜晚空气燥热,木桌面凹凸不平的粗糙垫在闻陈指腹下,他用力按住那个突起,尖锐的疼痛从指尖传递而上。
他的语气忽然低了下去——
“晚上不要喝豆浆。”
剩下的半碗豆浆无辜地与林择梧面面相觑 。
林择梧疑惑:“为什么?”
闻陈义正言辞:“晚上喝太甜容易得脂肪肝。”
林择梧:“我可以点原味豆浆。”
“不好喝。”
“我觉得还行。”
闻陈见他油米不进,大手一挥把他面前显然不打算再动的碗拉回自个面前。
“你还小,多听大人言有好处。”
那碗豆浆林择梧本来就不打算喝,他拿走与否都无所谓,只是他的行为毫无逻辑可言。
只见闻陈面色严肃冷峻,掌心覆盖着一只小碗。
林择梧忍耐了会,终究问道:“你为什么突然开始关心我的饮食问题?”
一开始是学业,到现在是饮食,真把他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闻陈被问了正着,心虚地沉默了片刻。
这高中生抓重点真准。
“我只是不想我为你付的医药费打水漂,做我们这行的人都不喜欢沉没成本太高。”闻陈装正经人最行。
“职业病?”林择梧脸色偏淡,基于自己还欠着他几千块钱,只是简单地回答,“我知道了。”
盘子里的烤串热气不再,闻陈内心做足了准备,拿起一串烤白菜,上头撒了层辣椒粉,又红又油,看得他肠胃自发地纠缠。
但闻陈还是给面子地尝了。
他嚼了几口,眉头舒展开。
撇去其他不谈,味道竟然他娘的还不错。
闻陈悲切地啃完了一串烤白菜,眼皮底下又伸来一串黑不溜秋的玩意,干净的棍棒被拿在林择梧手里。
闻陈辨别道:“这是什么?”
林择梧:“烤鸡心。”
闻陈:“……”
一串烤白菜用光了他所有的勇气,烤鸡心不如要了他的命。
“你不吃?”
“我不吃。”林择梧否认,他对这些油炸的东西没有太大兴趣,但是原因不能说得这么直白,他指尖点着桌面,“今天这些都是给你点的。”
闻陈心说你大可不必这么客气,全部都打包带回家他也是非常欢迎的。
第14章
最后是闻陈把这盘东西打包带走。
去往停车场的路上,林择梧没什么精神,由于最近养伤,他睡得都比较早,现在这个时间点他习惯性地困倦起来。
“你还要送外卖?”闻陈见他神色蔫蔫,上车的脚步停下,扶着车门顺口问道。
林择梧松散地靠着栏杆,腰肢处弯出一道轻微的弧度,衣摆在夜风中向后飘起,衬得他身形消瘦。
闻言,他抬起头:“不送,我该回家了。”
说着林择梧突然停顿,仔细揣摩闻陈问题的意思,参考他最近风向,又斟酌着回答他。
“我要回去订正英语试卷,前两天随堂考我得了37分,老师让我把试卷抄一遍。”
闻陈点头,没多做表示。
“那我先走了?”
林择梧骑上车,脚踩着地面,电源刹车全都备好,大有一副只要闻陈开口他就一蹬冲出去五里地的意思。
闻陈今晚心情诡异的复杂,沉默地再次点头,自始至终没多说一句废话。
整个人营造出一种“我什么都知道,小兔崽子别耍把戏”的气场,将林择梧沉没在里面。
林择梧无辜地停在原地,隐隐觉得闻陈眼神内含的情绪越来越丰富,丰富得不大对劲。
林择梧:“……”
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除了学业和饮食,还想管他什么?
林择梧深吸一口气,低声留下句“再见”,毫不犹豫地离开这块地方,在闻陈视野中逐渐成为一个远离的黑点。
.
远离那块晚上最热闹的地方,深巷子可闻的安静下来,只有偶尔的几声蝉鸣。
月亮遮在大片乌云后,路上基本看不到人,只有几家亮着彩色灯牌的按|摩店敞开着大门。
倚靠在门口抽烟的几个女人听到动静探出身查看,见到林择梧后脸色一沉,反手将门拉紧。
根本不想与他打交道,也不想赚他的钱,即便他那张脸长得很讨人喜欢,也顶不住这些年给她们留下的阴影。
她们不想再去警局蹲一阵子了。
路边拴着的家狗看到林择梧后敷衍地叫了两声便趴下去不出声了。
“宁——”
车轮在地面留着两道痕迹,林择梧跨下车,扶着车头推进一楼楼道,又上了三把沉甸甸的锁。
他拍去手上的灰尘,捏住抽搐的左肩松弛紧绷的肌肉,起身朝楼上走。
出乎意料的,家里不是以往他回来时的漆黑一片,客厅亮着盏小灯,赵倩半趴在地上,手边的水壶“咕噜噜”冒着泡,她眼珠子一动不动,没有半点害怕。
“你怎么出来了?”
林择梧锁上门,几步走过去,强行将她从地上拖起来,在赵倩百般挣扎下,将她扔到沙发上。
松软的沙发向下狠狠一陷。
“——走开!”
“不知道危险是不是?刚烧开的水会漫出来烫伤你。”
“你不要碰我!”赵倩的声音尖锐刺耳,她有些失控。
左肩在刚才的猛然用力中被迅速拉扯,正一阵阵发疼,连牙根都感觉到痛感。
林择梧不得不考虑与她休战养精蓄锐。
林择梧深吸一口气:“你再动一下?”
赵倩被他这轻飘飘一句话震得不敢放肆了,脸上却依旧是一副无知的神情,她并不明白什么叫“烫伤”,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远离处在沸腾状态的开水。
所以林择梧刚才那一顿教训让她不知所措,并且逐渐转化为不被理解的恼怒。
林择梧忍过那阵气愤,平复着呼吸蹲在她身前,握住她放在腿边的手指。
赵倩的手指冰凉,甚至在微微颤抖,眼神死死盯着他,可以看出她有多想把林择梧揍一顿。
林择梧后脑抽疼,尽量把声音放轻以免吓到她。
“如果被烫伤,你的脸就不好看了,你看你现在这么漂亮对不对?”
“……”赵倩目光警惕。
林择梧拉开抽屉,里头有一包上回买的水晶发卡,各种图形各类颜色,在赵倩眼里极具有诱惑力。
林择梧挑了只粉红色的草莓发卡,放低声音诱哄她:“你乖一点,我把发卡给你带上。”
“……”
.
从烧烤摊回闻陈目前的住所并不远,开车只需十分钟,然而三个红绿灯硬生生堵了二十分钟。
闻陈身心俱疲地锁上车门,往电梯口走,他抬手松开领口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等着电梯到一楼。
“叮——”
闻陈抬起眼皮,准备迈开的脚步一顿。
门里头连滚带爬地跑出来个男人,穿着深蓝色的工装服,长相莫名眼熟。
——是住在闻陈楼上的房东。
“让一让!让我过去!操?闻陈!”那人注意到门口站着的闻陈,眼睛瞬间瞪大,脚下一刹又跑了回来,“你有车吗?”
闻陈胳膊被他死死掐着,对方显得非常急躁。
“有。”
房东更激动,喷他一脸口水:“帮我个忙,我谢你闻小爷一辈子,你帮个我忙!”
闻陈手里的外卖盒差点被他摇掉,反手挡住他的脸。
“什么事,你先说来我听听。”
“我妈她刚刚晕了,你送我们去医院行不?”
晕了?
房东他妈今年没有八十也有七十,晕一下不算小事。
闻陈被他抓得胳膊疼:“行,你先放开,我去开车。”
“谢谢谢谢老板发财!”
房东一溜烟又跑回电梯里,电梯门在闻陈眼皮子底下重新合上。
清扫干净的空间飘荡着股花香,其中又夹杂着股接地气的烧烤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