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择梧了然:“所以你后面对我格外照顾,都是因为同情。”
“不是。”闻陈否认。
闻陈想解释,林择梧却无关紧要般出神,好像这件事与他无关。
闻陈当即皱起眉,随即反应过来林择梧目前极度不对劲的状态,放低了声音。
“想休息吗?”
林择梧:“我不累,想出去走走。”
不等闻陈回答,他自顾自起身朝外走,重心不大稳,偶尔需要扶着墙。
从整个空间自上而下看,走廊太长,他太消瘦,整个画面一笔一划都写着被抛弃的孤独。
“外面在下雨,你想去哪儿。”闻陈握着他手腕,轻而易举地将人留在原地。
林择梧低着头:“去哪儿都行,我不想留在这。”
“……”闻陈来到他身前,视线对着他乌黑的头顶,他低声说,“林择梧,把头抬起来。”
林择梧轻微动了动,没抬头。
他闷声道:“你别跟着我,行不行。”
闻陈不带感情地扯起嘴角:“你这种情况,不跟着你,万一晕在什么地方,谁来救你?”
“……”林择梧嘴唇动了动,不知说了什么。
“说什么秘密?给我也听听。”
闻陈存心想让他发泄出来,不着五六地凑近他跟前,正想说点垃圾话逗他,看到他面孔的那刻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别看我。”
林择梧扭过头,吸了吸鼻子,说话声音闷闷的,从鼻子里发出来似的。
“……”
闻陈哑然。
林择梧闭上眼,擦去脸上水渍,抽出手转身就想走。
闻陈没多想,反手又拉住他,但是用力过度,直接将他拉近怀中。
林择梧惊愕,竟然愣着没挣扎。
闻陈头一次主动抱什么人,还是二话不说将人扯进怀里,无心之举,业务又不熟练。
闻陈僵硬地拍了拍林择梧的后背,扶着他未受伤的右肩,花言巧语一个字说不出,干巴巴地凑成句子。
“你不能走。”
闻陈侧过身将他挡在墙角,这个角度他能看到林择梧纯黑的耳后发丝,他心尖突然缠绕起来,有什么急于冲破喉咙。
闻陈扶着他右肩的手掌缓缓收紧,轻咳一声:“我不看你,但是试卷得给我看,知不知道?”
“……”
消毒水的味道忽然被浅淡的气息掩盖,闻陈比他高出半个头,轻而易举地将他按在肩膀上。
走廊上偶尔路过几个人,匆匆经过匆匆离开,步履蹒跚地与他们相逢不过数秒。
林择梧将额头抵在他肩上。
闻陈微微低下头:“林择梧?”
而后他感受到肩头温热的湿润。
“……嗯。”
耳畔的声音低哑、缠绵,还有肩头的炽热。
这个混乱激躁的晚上永远刻在闻陈的记忆蓝图里。
.
赵倩要留院观察几天,她身体非常差劲,属于高危患者,平时能砸砸枕头倒倒水全靠林择梧照顾得好。
林择梧神色平静地缴费走流程,闻陈只能跟在他后头默默提心吊胆,但是一切意外都没有发生。
除了林择梧脸色更白了点。
回办公室没两秒,闻陈的朋友回来了。
医生朋友瞅了闻陈他俩一会,挥挥手让他们赶紧回去歇着,以免变成买一送二。
折腾一通下来,到家已经将近十点半。
路边流浪狗看到车灯后着急地“汪汪”嚎了几声,绕着车轮胎蹭了好一会,最终被开门声吓跑了。
“到了。”闻陈解着安全带,看向他一路紧闭的双眼,出声提醒,“回家再睡。”
林择梧睁开眼,发现他直接停在楼下,不禁问道:“开进来,明天你怎么调头?”
“明天早上直走,绕个圈开出去。”闻陈按下他的安全带开关,探身过去替他拉开门,“下车。”
林择梧扶着左手缓缓踏下车,闻陈锁上车,与他一前一后走进楼里。
闻陈拿着手机,心里想着明天把楼梯间的灯泡全换了,这黑不溜秋一个踩不稳就得滚下去。
这回林择梧走得比往前还慢,到了五楼,他脚步微微一顿,扶着拐角木扶手,声音在外界漫进来的清冷月色下响起。
“我先上去了。”
闻陈正摸索着墙上开关,“啪”按下去,五六楼的楼梯基本能看清了。
“嗯。”闻陈忽然想起什么,张张嘴犹豫地问,“你睡在哪儿?”
“603”只有一张床,十有八|九是赵倩睡的,林择梧平时估计不是睡沙发就是打地铺。
“睡床。”
不打地铺就行,闻陈放心了。
“早点休息。”
林择梧点点头,临走前顿了片刻,终究没有再转过头,一步步地向上走,逐渐离开能被看到的画面。
等人看不见了,闻陈才关上门。
闻陈今天忙碌许久,尽管这几天气温越来越低,身上依旧被汗打湿,刚才冷风一吹,衬衫全贴着他后背,格外不自在。
“看来不仅要买取暖器,还得买烘干机。”
闻陈喃喃地锁上门,翻出睡衣往浴室走。
“哐咙。”
关门声隔着一层楼不甚清晰,却回荡在空寂的六楼,然后逐渐散去,恢复原先可怖的平静。
林择梧踏上最后的台阶,微微仰起头,他在黑暗中站立不知多久,最终扶着墙缓缓坐下。
台阶很久没扫,有灰土,但林择梧并不在乎,坐下的那刻,他当即松弛紧绷的脊骨,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疼细细钻上神经。
林择梧弯腰将胳膊撑在腿上,外套口袋里掉出一沓纸,是刚才在医院的缴费单,他盯了一会,没打算捡。
捡了也没用,又没法变成钱。
没钱就没用。
林择梧看向楼梯中央的窗户,微微看出神。
雨真大。
林择梧觉得他应该加一件毛衣了,不然明天会感冒,感冒就没法出门,不出门就没法上班。
又是条没有钱的路。
他最近怎么就跟钱杠上了?还没到该出社会的年纪,就快被大染缸淹死了。
林择梧不由地嘲笑自己一声。
笑了几秒,嘴角便勾不起来了。
突然,耳侧却冷不丁响起一声——
“等不急在这睡了?多凉啊,年轻人不能这么造作。”
林择梧猛地回过神,抬起头,就见跟前站着个人。
这人本该早就回家了。
林择梧看不清他的表情,光线太暗了,他怎么都看不清,只听到闻陈一如既往的语调。
凉凉的,没什么起伏。
“洗好澡想起一件事,觉得不做完今天肯定睡不着,睡不着明天起不来,起不来就迟到,迟到要扣工资,这笔买卖不划算,所以我才出来一趟。”
“什么……事……”林择梧哑着嗓子。
“问得好。”
闻陈迈开腿走来,越靠越近,林择梧感受到他身上刚沐浴完毕的炙热气息。
闻陈捡起他腿侧的缴费单,握在手心藏起来,说:“你大概没力气开你家的锁,所以我就勉为其难让你住在我家。”
林择梧咬紧牙根。
闻陈轻笑道:“哟,别太感动,等你哪天发达了,给我送面锦旗,写‘人帅心善企业家’就行,希望那时候这破公司没倒闭。”
林择梧抬手覆盖住面孔。
雨滴“咚”砸在楼底雨棚上,宛如恰到好处却不听话的鼓点,将注意到它的人心跳砸乱。
钥匙将闻陈掌心硌得生疼,他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声调。
“不过我家只有一张床,你要是嫌弃,不睡也得睡。”
半晌。
底下传来道沉闷的回答。
“好。”
第39章
闻陈屋子的装修风格与林择梧家完全不一样,各个细节都透露着低调奢华上档次,客厅铺满了绒白色的地毯。
林择梧不好意思踩上光洁的地板,便犹豫地站在门口,直到闻陈在卧室翻箱倒柜再出来,他还没换上拖鞋。
“想感冒是不是?”闻陈扭头朝着浴室示意,“去洗澡,衣服给你找好了。”
浴室还残留着湿润的气息,闻陈出门前洗了个战斗澡,现在里头还有淡淡的沐浴露香。
林择梧关上门,艰难地脱下脏衣服,正摸索着淋蓬头该怎么调,门板被“咚咚”敲响。
“朝左是热水。”闻陈的身影在门板后,他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哈欠,“我先去躺会。”
说着,他趿着棉拖鞋往卧室走。
热水出得很快,不像林择梧家里的热水器要开好几分钟才出热水。
林择梧草草冲洗一遍,大部分时间在歪着脖子把头发洗干净。
闻陈浴室里瓶瓶罐罐多的是,光是洗发水就有三瓶,林择梧随手选的那瓶香气逼人,味道甜甜蜜蜜。
怪不得这瓶闻陈剩的最多。
睡衣是闻陈的短袖和长裤,号都比林择梧穿的大一码,宽宽松松地套在身上,带着闻陈身上特有的气息。
“咔哒。”
浴室门锁落下的瞬间,正在原地来回踱步的闻陈扑上床,飞速拿起手机,靠着床头佯装严肃正经。
等林择梧站定在床头,他才平静地开口。
“旁边是你的位置,你要是困了先睡,我还有工作。”
林择梧看向他身侧,就见他枕头左边摆着另一个枕头,占据着一半床位。
床上被子是双人大被子,原先闻陈是一人嚣张跋扈地躺中间,这回因为林择梧伤在左边,闻陈只好往右边挪,以免晚上碰到他的伤口。
“发什么呆,刚在车上不是还特别困?”闻陈心不在焉地抬起眼皮,紧接着一愣,“你洗头发了?”
林择梧这才插上话:“嗯,我是想问你吹风机在哪儿。”
“……洗手台下面第二个抽屉。”
“知道了。”
林择梧又走回去了,不一会,里头传来吹风机的声。
五分钟后,林择梧才顶着一头凌乱的干毛出来,疲惫地坐上床沿。
因为一侧重量的缘故,闻陈很明显地感觉到床被往下压了些。
“哥。”林择梧盖上被子,喊了声。
“啊?”
“我先睡了。”他轻声说。
然后慢慢往下蹭,被子盖过下巴,只露出个黑漆漆的头顶。
他俩之间隔着一条胳膊的距离,但是闻陈似乎能感受到隔壁源源不断的温热气息,还有萦绕在空气中的洗发水味。
是啊,很晚了,休息吧。
闻陈按掉早就被他拉黑的微信群聊,关掉床头台灯,卧室陷入黑暗。
他往下躺了躺,床铺其余地方还是冷的,碰到的瞬间凉得慌。
闻陈想:或许电热毯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月色不好,乌云占据着黑夜的大半边。
雨水从未停止,惹人嫌地随风打在玻璃窗面,留下一个个不规则的水渍。
窗外风雨潇潇,窗内温情渐升。
林择梧睡觉很老实,一晚上基本就翻两个身,这下左边翻不了,一动他就疼。
早上,他是疼醒的。
从肩头到指尖都在抽搐,以及血液不流畅似的麻木感。
林择梧无声地忍过那一阵,难耐地翻过身,拉下被子的那刻整个人顿住。
“……”
闻陈放大的脸闯入他眼帘。
现在大概时候还早,闻陈还没有起床锻炼,睡得很熟。
昨晚上不知道他怎么睡的,二人之间原本的距离消失得干干净净,林择梧甚至能感受到他缓慢绵长的呼吸。
摘下眼镜的闻陈丢了平常的寡淡不亲近,鼻管挺直五官端正,是一副上至七十下至七岁都喜欢的好相貌。
而清晨暗色的光影却将他的轮廓衬得触不可及。
林择梧往被子里埋了埋。
“玲——”
闹铃突然响起。
闻陈逐渐皱起眉,转身平躺,伸出手关了直蹦的闹钟。
他还没特别清醒,下意识地抓住手册温热的物体,抓在掌心捏了捏,捏完才开始疑惑这是什么东西。
“……嗯?”
闻陈费劲撑开眼皮,扭过看向左边,入眼是一个埋在被子里的乌黑头顶。
闻陈清醒了一半。
闻陈掀起被子,林择梧闭着眼没有反应,蜷缩着看起来有些可怜。
闻陈怔了片刻,明白他刚刚捏的是对方的小臂,又把被子放了下来,然后轻手轻脚地起床。
洗漱声被隔绝在门后,并且刻意减少声响,甚至窗外打在雨棚上的雨滴声都比这响。
被窝很暖,噪音很轻,身体很累。
这种环境让人滋生倦意,林择梧耳畔听到许多零碎声音。
——闻陈换衣服时的布料摩擦声,出门时不可避免的关门声,渐渐远离的下楼声。
林择梧合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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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陈不是去锻炼的,下着雨跑步,他觉得他不是个傻叉。
街角的早餐店四点多就开了,闻陈撑着伞去买了两份早餐,回家时,不过七点过十分。
林择梧睡得沉,闻陈回来的动静没把他吵醒,过了不到半个小时,闻陈准备出门上班,他才醒过来。
“早餐在桌上,冰箱里应该还有点蔬菜和鸡蛋,我出去了。”闻陈系好领带推开门。
林择梧费劲地坐起身,脚还没挨着地面,闻陈又开门探进身。
闻陈觉得对待林择梧得直说,拐弯抹角的话,他也跟你拐弯抹角,直说他还会乖乖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