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这天,林择梧放假。
一上午没瞧见人,快到中午才晃晃悠悠地从楼上下来。
简简单单的灰色连帽衫,下边一条常见的黑色修身裤,双手插兜漫无目的地往楼下走。
要是放人群里,挺扎眼的。
闻陈大扫除都快干完了,热得哪儿哪儿都不顺畅,一眼从门缝里瞧见他,不由地咳嗽几声。
“咳咳。”
林择梧脚步一顿,扶着栏杆拧过脖子,就见闻陈冲他勾勾手指。
林择梧问:“干什么?”
闻陈:“我还没说什么,怎么这么不情愿?”
“你……”林择梧卡了卡,往他腿边的水桶看了眼,“忙到现在?”
闻陈拿出手机点两下:“嗯,下午带你出去玩,城东有灯会,去不去?”
林择梧摇头:“我要学习,马上要期末考了。”
闻陈挑眉:“不后悔?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林择梧摸摸鼻子,一咬牙:“我不去。”
“唔。”闻陈扬起下巴往楼下一斜,“忙你的去,我没事了。”
这话说完,闻陈真又去拖地了。
林择梧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他埋头下楼,憋着气似的朝路口走,一路走到公交车站。
寒风钻进衣服缝隙中,林择梧松开死咬的牙关,呼出一口白雾似的气。
下午,闻陈有事出门。
林择梧从外面回家,走到五楼,余光扫到某处忽然一顿,接着瞳孔狠狠一缩。
503门口周围被贴了照片。
可能再次见到这些照片的冲击比第一次少了大半,也有可能是闻陈和他天天待在一起越来越熟悉。
那种“只是在一起谈恋爱”的单纯想法在林择梧心里扎根,林择梧竟然没有像上次那样感受到仿佛天塌般的崩溃。
只是有点不知所措的无奈,因为他知道那种单纯的想法只会存在于某部分人心里。个体差异不同,导致对每件事的想法不同。
林择梧明白这是不可避免,却又有些不得不直面那些不同态度的怅然失措。
一切归结于他还年轻,不够坚强也无法与自己和解。
林择梧呆站了几秒,敛了神色。
他走到门前,抬手撕下大约十几张照片,神色却是鲜少的平静,指甲被墙壁某处凸起刮到,指甲缝里冒出血线。
林择梧只是甩甩手,便没有再管伤口,他将整栋楼找了一遍,没有再发现照片。
他带着这些照片上顶楼,放在盆里烧了,唯独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某个地址,要求他三天后放二十万现金过去。
二十万?
陈超。
林择梧握紧拳。
.
找闻陈的是他顶头上司,公司最大的老板。
在休息日突然找他,肯定有大事,闻陈将车钥匙交给服务生去泊车,自己提前到餐厅。
却不料老板也已经到了,正在玩桌上的茶具。
“张总?”
张维示意:“不要拘谨,坐。”
张维今年四十八,穿着严肃的银灰色西装,头发由发蜡打得顺滑光亮。他平常不苟言笑,年轻的员工基本不敢靠近他。
闻陈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等他先开口。
张维摆弄着茶具,一套行云流水,最后递给闻陈一杯茶。
“有人向我举报你。”张维平静地说。
闻陈手指尖一停。
张维盖上茶盖,从左手侧的皮包里拿出一则牛皮纸信封,沿着桌边滑过去。
闻陈放下茶杯,拿来那信封,重量不重,摸上去有点硬。
拆开,里面是几张照片。
被偷窥的不适让闻陈微微蹙起眉。
张维看向他的脸,想观察他的神情,却出乎意料的什么都没看到。
平静,连伪装的微笑都没有。
平常在工作环境下的闻陈是一丝不苟、面面俱到的,甚至有伪装下的冰冷圆滑——能将老油条们一语噎得说不出话。
闻陈收起照片,叠好信封开口,整齐地放在手侧,拿起茶杯饮下,似乎又恢复平时的状态。
闻陈将茶杯放回去,拿起纸巾擦拭手指,这才不紧不慢地问。
“他向您举报我什么?品行不端?”
张维视线落在他手侧的信封上——闻陈没抓着也没有压在手下——但是张维确定自己已经拿不回来了,不由地眼皮微微一跳。
“你觉得自己品行不端吗?”
闻陈直视着他精明却复杂的双眼,不避不让:“我并不这么觉得。”
张维敲敲桌面,将刚凝滞的氛围敲碎,然后一句话将针芒推上高峰。
“听说这是个未成年。”
“成年了。”
张维说:“这个人说你下手的时候还是个未成年。”
“下手?对方的用词真是非常……匪气,看来很看不惯我这个人。”
“八|九不离十。”张维说,“不管对方想做什么,我关心的是公司,不要让你的个人问题影响公司。”
闻陈说:“我明白。”
“媒体方面,这几天盯着点,别让人做文章。”
张维话已至此。
闻陈手指尖敲了敲桌面:“这照片,您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今天。”张维抬起眼皮。
.
二十万,林择梧拿不出来。
三天后,林择梧也不会去。
他没有继承遗产,这笔债务不属于他。
但那些照片……他没关系,不过就是再遭受一遍前几年的流言蜚语,可是闻陈该怎么办?
林择梧在顶楼待了一下午,从夕阳西斜到夜晚降临,在晚上七点,收到了来自闻陈的消息。
他给他发了段视频。
看地方是某个很高的楼里,照片上有他半截肩膀,肩膀后是延伸到远方的江河,和江河上璀璨的灯火。
林择梧忍不住打给他,响两声就被接起,闻陈那头却不像他想象中那样热闹,背景音很安静。
“林择梧?”半天没等到声,闻陈疑惑地喊他名字。
林择梧撑起身,提着烧照片的铁盆子一步步往楼下走,说:“你最近有没有收到一些奇奇怪怪的邮件。”
闻陈笑道:“没有。”
寄给他的顶头上司罢了。
闻陈想了想,不着五六地把话题引开:“你给我寄东西了?网购?”
林择梧:“……”
林择梧:“我给你寄的东西是奇怪的邮件?”
闻陈:“啊这。”
林择梧又说:“住这么近,需要寄邮件?”
闻陈笑了:“不不不。”
林择梧安静了好一会,站在楼梯阶梯上,整栋楼空旷得过分,似乎能听到他小心压抑的呼吸。
电话那头,闻陈静静等待,不催不急,等着他先打破这一片安静。
终于,林择梧握紧手机,轻声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餐厅这个角落中人寥寥无几,桌上餐盘剩下大半,张维早走了,唯独信封被他无赖地留下。
窗外的热闹被隔绝在玻璃那头,无声地展开一场盛大的宴会。
闻陈扯松领带,一股想回去的倦意油然升起。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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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离开城东,耀眼的灯火被遗落在车后。
相比之下,深巷子附近的灯火更温和、宁静,不那么无坚不摧,更容易被人打破。
闻陈回去路上买了只鸡,撩起袖子跟老板砍价,最后满载而归,老板满脸写着“没想到你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嘴皮子这么溜”。
闻陈全当没看着。
“——宁。”
倒车入库,闻陈解开安全带,失去引擎发动机声后,整个车厢陷入沉默,唯独留下他衣裳布料摩擦的声响。
下车前,闻陈拉开车内某个地方的暗层,拿出那几张照片。
闻陈刚刚在餐厅看得很清楚了,知道自己被跟踪且偷拍,刚刚听林择梧的弦外之音——他似乎也知道。
那人也给林择梧寄照片了?为什么要给林择梧寄照片,难道不是单冲着他来的?
闻陈脸上没什么表情,将照片装进包内暗层,然后动作徒然一顿。
——现在会不会还有人在盯着他?
思索片刻后,闻陈不紧不慢地打了个电话。
“警察同志,我要报警。”
那头,马阳被他这声“警察同志”吓得一激灵,老坛酸菜泡面差点卡喉咙里。
“咳咳……什么事?”
闻陈单手松开领带,动作随性散漫,一字一顿:“我被偷窥了。”
“……”
晚上,天气更凉。
林择梧趴在书桌边,窗口是不间断的风声,一种不知名的烦躁油然而生。
题目写不了几题,单词背不进去,林择梧强迫自己坐了半个小时,最终把笔放下,整个人朝后仰去,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然后低声骂了声。
“……操。”
房间内的每一寸装饰都提醒着他闻陈这个人的存在,连空气里都隐隐留着他早晨留下的清苦香水味。
这种味道太熟悉了,甚至让他养成条件反射。
林择梧拉开窗户一条缝,起身站在窗前,企图冷却脑内一团乱麻,他低下脑袋,视线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室外天色全暗,不再是半小时前灰蓝的颜色。
楼下小卖部还开着,隔壁按摩店倒是房门紧闭,可能是天气太冷,懒得卖货。
今天楼下过分清冷。
道路两侧的路灯亮着,将影子拉得老长,在影子的尽头。
林择梧有点冷,搓搓手臂,正准备关上窗,余光捕捉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
楼道间灯没开,闻陈今天满心推测幕后的人到底是谁,没心思去找开关。
正就着夜色翻钥匙,他听到阵脚步声。
且越来越近。
闻陈刚抬起头,眼前的门就开了。
“你回来了。”
林择梧看向四周,墙上空空如也,并没有趁着他关在屋里贴照片。
屋内只开了卧室书桌的台灯,灯光无法照亮整个屋子,遥遥照射过来,掩盖大半林择梧今天无法丢弃的锋利,造成他柔和的错像。
闻陈怔了怔,然后没压住嘴角:“想我了?”
林择梧看着他:“我还以为你要再晚点回来。”
“我没别的地方去。”
“哐当。”
闻陈反手拉上门,隔绝外边低于室内的温度。
他随口问道:“晚上吃的什么?给我来点,我快饿得有低血糖了。”
林择梧诧异:“你不是吃过了吗?”
桌上那一盘盘菜,红的绿的,可喜庆了。
闻陈换上拖鞋,头也不回:“那种场合,光顾着费神,能吃多少?”
这话闻陈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就好像他今天真是去应酬,而不是在上司面前保下自己的饭碗。
林择梧说:“我自个弄的蛋炒饭,最后的半碗喂我妈了。”
“蛋炒饭?”闻陈回想道,“家里没多少剩饭,够吃吗?
出门前,电饭锅里有剩饭,量不多,这几天林择梧基本在他这吃,家里估计没存货。
就闻陈家里那点剩饭,林择梧一个人吃都不够他生长发育的。
林择梧摸了摸鼻子:“我还吃了颗苹果,差不多够了。”
差不多=没有
“……”闻陈无可奈何,“回去坐着,我再去弄点。”
“哦。”
闻陈先进卧室换衣服,光着上半身在屋里到处走,皮带被随手扔在床沿,露出截内裤边沿。
林择梧拿着他的外套打算挂在床头,扫了眼,脚步一转,坐在客厅没进来。
闻陈故意提高声音:“干嘛不进来?”
外边,林择梧闷声说:“……吹风。”
闻陈清清嗓子:“别吹太久。”
林择梧的回答有点咬牙切齿:“知道了!”
趁着人在客厅,闻陈翻开包,把照片塞进衣柜底下,再装作没事人似的去书桌前溜了圈。
一眼看到桌上啃了一半的苹果,牙印怪整齐的。
看来林择梧有一口好牙。
干完这些,进厨房开始炖鸡汤。
直接上的高压锅,盖上前,往里头扔了两把香菇。
林择梧好像挺喜欢吃香菇的——但闻陈并不确定——他似乎不挑食,为避免挨饿,什么都能吃上两口,不必费心就能养活。
干完这事,闻陈站在厨房中央盯火,站了好几分钟没出声。
如果仔细看,能发现他眼神略微涣散,压根没集中注意力。
“你烧什么呢?”
门口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林择梧走进来往灶台上看。
闻陈见他眼睛微微发亮,面色恢复平常,说:“这么关注我?不好好学习?”
“我出来倒水。”林择梧抬手示意手中杯子,“再说了,香味都飘进卧室了。”
“炖的鸡汤,给您补补身子。”
林择梧喝水的手一顿,眼皮跳得欢实:“我那么健康。”
鸡汤还得炖几十分钟,闻陈把林择梧赶往客厅去。
调好火后,自己也出去,林择梧正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闻陈按住他肩膀强行让他转过身,一前一后朝客厅去。
“外边现在有多冷你知不知道?去把暖气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