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闻陈把手里的热水袋塞进他怀里,“早饭在桌上。”
早饭?
林择梧还以为他只是醒来看球赛而已。
“几点了?”
闻陈指尖一滑,拉下屏幕:“九点多。”
林择梧木然:“我以为还早。”
“外边下雪了,我刚刚出去的时候好像还被冰雹砸了几下?”闻陈提着被角往他那儿挤,“太冷了。”
林择梧抱着怀中热水袋,疑惑:“这是哪儿来的?”
闻陈说:“刚刚下楼拿的,还好没发霉。”
林择梧正安逸地躺着,突然往旁边一缩:“……别碰我,你手好冷。”
“……”
闻陈不死心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他,林择梧缩了好几回,戳完,闻陈才隔着几厘米距离不动了。
半晌,林择梧伸出一条胳膊探出被子,坚持三秒又缩回来了。
他俩又窝了俩小时,直到中午饭点,林择梧才不得不起床煮饭,他得给赵倩喂饭。
钻出被窝时,林择梧手里还提着本英语考纲词汇,直接被他带进厨房,一边蒸蛋一边嘴中念念有词背单词。
闻陈老觉得他在作法。
下午。
闻陈把林择梧喊过来,他俩凑在一起对着往年学校名单看了一遍。
“这不行,太远了。”
“不喜欢。”
“这行,Z大。”闻陈说,“从你家过去一个多小时,你想考的就是这个?”
林择梧:“嗯。”
闻陈想起昨晚上他似乎有所顾忌,问他:“要是能考上,去吗?”
林择梧背靠着墙,无言了良久,最后开口说:“去吧,大不了在学校外边租间房。”
不过Z大部分校区在市中心,房价节节高涨,林择梧会很吃力。
闻陈拿笔在Z大上打了个圈,揉揉他后脖颈的软肉,说:“能考就考,办法总比困难多。”
林择梧笑了笑:“那倒是。”
第76章 高中那些事(六)
闻陈在他家待了三天。
第一天窝着看看网球,中午出门买个菜,是个休息日该有的状态。
后两天就开始分身乏术,天天开网上视频会议。
他们风投部门,上面虎视眈眈,下面饿狼磨爪,是一块鲜美肥嫩的好肉。
闻陈手下一帮人瑟瑟发抖,他硬着头皮顶压力。
经常一个会四五个小时,结束后,闻陈人都开花了,他摸着自己朝不保夕的肾狠狠拍上电脑盖。
林择梧踱步过来,在他手边默默放下一茶杯,然后坐在他对面不声不响地做题目,闻陈端起茶杯看了眼。
人参、天麻、枸杞......
多到能炖一锅补品大杂烩,喝完倍儿精神。
“刚刚去你家拿的。”林择梧头也不抬地说,“多喝点。”
闻陈看了看水面上飘浮的两颗红枣,一种向岁月低头的悲催油然升起,他为自己辩解道:“我还没到喝这玩意的年纪,这是我妈非塞给我的。”
林择梧:“嗯嗯嗯。”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耳侧响起,林择梧全神贯注翻译英语文章,眼神黏在字母上。
闻陈不作声了,往他杯子里倒了半杯子生命之水,忙自己的事儿去了。
第三天晚上,闻陈熬不住靠着沙发睡着,疲惫在他身上展露无遗。
林择梧泡了杯热牛奶回来,蹲着替他拉严实被子,然后自己又坐到对面去看书。
晚上十一点多,闻陈醒过来,坐在沙发上扶着额头缓神,等头脑没那么百家争鸣般吵闹,再主动往地铺上一躺,勾着林择梧的腰又睡熟了。
每次闻陈都是轻手轻脚地走,大张旗鼓地回来。让离开轻描淡写,却把回归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次也不例外。
只不过知道自己还有几个月就不用再两头跑,闻陈心里压力骤减,离开前倒是记起来捏住林择梧的下巴亲两口。
林择梧睡得安安稳稳,硬是被弄醒了。
他看了眼钟。
才六点半。
闻陈“叭叭”往他额头上亲两口,混着薄荷牙膏味的气息沿着鼻梁往下顺。
“早晨做好了,给你妈熬的小米粥,在锅里保温着。”
林择梧看着天花板发懵,然后点点头。
见他点头,闻陈打算起身走人。
隔壁原本平躺着的林择梧忽然翻过身,伸长胳膊从他腰后侧环住,温暖的触感立马隔着衣服传递到身上。
闻陈感觉到腰间力道突然紧了紧,然后再松开,那俩胳膊又收回去。
林择梧眼神清明,注意到闻陈茫然中带着欣喜的神情,他口齿清晰道:“路上小心。”
闻陈只觉得有根毛绒绒的什么小玩意从他心口一划而过,有点痒,还有点回味无穷。
他视线落在林择梧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指尖,莹润白皙,闻陈停顿片刻,硬生生挪开视线。
“……我争取早点回来,双休日什么的……”
闻陈耳朵微红,扯着行李箱就往外走。
直到几分钟后,楼下传来汽车的轰鸣,再逐渐归于安静。
等到了公司,闻陈才反应过来,由于见不到真人,他脸皮以次方式增长,边等电梯边给林择梧发语音。
两分钟后,那边发来两串“……”,紧跟着一句“去学习了”。
分公司上下头一回看到闻陈周身不围绕着低气压,葱茬子似的一个个从桌子后头冒出头来,跟呆头鹅似的。
乍一看闻陈那张含娇带俏的脸,他们以为见鬼了,再一想,估计又有人搞小动作,连忙低下头盯着电脑一动不动。
新公司鬼事一桩接一桩,闻陈在他们心里跟永远上发条的机器人一个属性。
今天“机器人”估计是上过油了,格外和蔼可亲,连骂人都记得微笑了。
.
放假七天。
林择梧基本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把冰箱存货吃完才肯出门,溜一圈,带回来大包小包,继续过囤食生活。
开学的第一个月,二模。
这次林择梧比上回多考了二十几分,正正好好680,老刘看到分数差点厥过去。
从去年十一月,到今年三月,将近半年提高二十几分。
还差三个月到六月,说不定他真能考上Z大。
这个寒假不长,林择梧他们学校提前开学,总共就放一个礼拜,然后直接奋战到六月。
所有人都熬着一口气,对着试卷杀红了眼。
四月份,闻陈带着行李大张旗鼓地回来了。
回公司第一天,被灌得烂醉,大晚上的,倒是还知道拦出租车把自己身高186、体重一百来斤的躯体运回家。
闻陈壕气地给司机一百块没要找零,一扭头大半夜去挠林择梧家的门。
挠得细水长流,挠得怨声四起,午夜凶铃大约就是这么个调调。
林择梧睡着了又被吵醒,顶着黑眼圈在一声声“格拉格拉”中轻手轻脚地靠近门口,抄起板凳扶住门把手,对着猫眼往外瞅。
门外是张高冷英俊、画个眼线就能拍杂志封面的脸——忒眼熟。
林择梧沉默半晌,很想就此扭头睡觉,但他叹息一声,放下板凳去开门。
一拉门,身上摔上个醉鬼。
幸亏闻陈喝醉了不吐不闹,霸占着林择梧的地铺睡得很香。
第二天醒了,床上一股子酒精味,在他俩合力套新被套时,林择梧隐晦地踩了他好几脚。
每一天都从天明忙碌到夜深,有忙不完的事。
林择梧以为这种生活会维持到高考结束。
但是没想到变化来得这么快。
那是开学后的第三个月。
林择梧一大早起来,趁着煮粥的时候听写bbc新闻,等粥煮好,他也订正完了。
抱着小碗搅和一会,往里撒一点点糖,端着去给赵倩吃。
“妈,起来把粥喝了。”
“当。”
碗壁很烫,林择梧忙不迭地把碗放在桌上,捏住耳朵揉了揉,然后拖着被子一角往下拉了些。
“妈,醒——”
林择梧话语骤然一停,在被暂停般的状态下,他瞳孔似乎微微放大,整间卧室的阴暗纷纷压在他背上,叫嚣着无法言喻的声音。
以往被他这么一吵,睡眠质量差的赵倩保准醒了,会以侧身或者埋头来无声地反抗。
但是她今天没有,只是略显急促的呼吸着,苍白瘦弱的面孔上嘴唇发紫。
其实她面色一直不算好,只是今天过分明显了,就好像在明示林择梧一个可怕的事实。
墙上钟摆不受干系地规律走动,细微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屋子上空。
林择梧收紧微蜷的指尖,呼吸却被传染了一样开始急促,握住她身侧的胳膊晃了晃。
“妈?”
赵倩没有回应。
“——哐当!”
卧室中,穿出道巨大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是巨大的碰撞声。
下一秒,林择梧拉开门跑出去,在沙发上摸索了会,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按键。
他的指尖在不受控的颤抖,差点按错数字,最终按下“120”三个数字后,他深深吸了口气,在电话接通后强行恢复到自如对话的状态。
救护车来得很快,在林择梧思维结冰、还能好好行动之前,医院接走了赵倩。
林择梧跟着救护车一起去医院,看着医生拉上白布开始抢救,他站在墙角,身侧是抱着布包坐在塑料袋上休息的老人。
那老人看他一眼,朝他招招手,然后拍拍身侧的塑料袋。
“坐一会,坐一会就好了。”
这种话是安慰,林择梧很明确这件事,但他还是坐下了。
老人没说什么其他的话,跟他一起直勾勾看着对面,那双垂垂老矣且迷蒙的眼眸中什么也看不清。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人摇摇晃晃地离开,塑料袋被他坐着,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块白布才掀开。
医生环视四周,问:“谁是家属?”
.
赵倩是多器官衰竭,熬不了多久,从去年开始就有征兆。
打人不疼了,都没劲扔枕头了,两个月一次的复诊一如既往。
以后只会越来越差。
“……还有什么疑问?”
林择梧回过神,接过缴费单:“我知道了。”
赵倩暂时转入病房,林择梧隔着玻璃看着她。
精密的仪器围绕着病床,跃动的心电图,从天花板到病床,洁白的颜色十分刺眼。
然而在整个城市上空俯视,这一间病房或许毫不起眼,“滴滴”声被冲散在无数声音背后。
林择梧双手抱臂,后退一步,微微垂下眼眸,拒绝看到眼前的画面,实际上这是自欺欺人的心理安慰罢了。
正在他打算做些什么时候,手机开始震动。
是闻陈打来电话。
林择梧沉默片刻,才慢吞吞地接通:“喂。”
“在哪儿?”
“在……”
闻陈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平稳:“老马告诉我了。”
老马就是赵倩的主治医生,也是闻陈的某位朋友。
林择梧迈开一步,他又看向病房内,脚步显得沉重,走了两步才逐渐顺畅,他一步一步地沿着走廊往外走。
林择梧按下电梯按钮:“我打算回家一趟。”
那头,闻陈拉开办公椅,起身走向落地窗,他扯松领带,最终缓缓说:“别怕。”
“我不怕。”林择梧走进电梯,看着电梯门关上,他垂头看着空荡荡的角落,嗓音很低,低得几乎听不见,“我知道有这一天,我……”
他咬住下唇。
明明冬天已经过去了,下个月,就是六月份。
夏天要来了。
第77章 高中那些事(七)
林择梧在外边走廊等了一晚上,没有等到那个结果。
老马从病房出来,一眼瞧着他,脚步一转走过来。
老马让他先回去休息,因为他再等着也见不着人。
“如果有事,医院会通知你。”老马想起他的年纪,“还有没几天高考了吧?得休息好。”
林择梧手边是昨天回家拿的几件衣服,后来赵倩进了重症监护室,家属进不去。
林择梧站起身,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眼前有一瞬间的发白,可他谢绝了老马打给闻陈的意见。
老马忧愁道:“真没事?反正他新官上任,请假特容易,让他过来接你?”
林择梧说:“没事,睡俩小时就好了。”
“行,那你路上小心……记得看红绿灯!”
林择梧颔首,沿着来时的道路离开。
五月底,天气开始热,公交车上早早开了空调。
一上车,冷意直往后领口钻。
林择梧回到家将近中午,他眯起眼看向宽阔的前方,经过小街时脚步顿了顿,他看着周围商贩,想起自己得买点吃的回去。
习惯性地挑了一条鱼和一包白菜,林择梧埋头上楼。
然而回家后就不想管那条鱼了,林择梧从柜子里翻出最后一包红烧牛肉面,往里头放几片白菜叶子凑合吃了。
老刘下午打电话过来问他为什么不去上课,林择梧随口编了个借口把人糊弄过去。
等挂了电话,林择梧朝后一躺,沙发陷下去又绵软的弹回来,林择梧抬臂遮住眼前的光亮。
什么时候睡着的,林择梧不记得了,只知道醒过来时,外边天色黑了,偶尔传来几道蝉鸣。
吱哇乱叫,很是烦人,让他没怎么松弛的神经绷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