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畅杵着下巴,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看未必。”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在一个平淡无奇的下午。
天气很晴朗,教室里还在上课,外面便开始飘雪花,有人看见了小声地交头接耳,一个传两个再传更多。
叶知禾转头看窗外,也看坐在窗边的那个人。
蔺深目不斜视地看着黑板的方向。他听课注意力向来集中,极少走神。叶知禾对此佩服不已,和蔺深截然相反,他的心思是飘的,老师在前面讲课,他能从学校门口的小吃摊想到家门口的超市,回过神的时候一节课早已过半。
终于老师不耐烦了,拿着电子笔在投屏上戳了几下,声音很奇怪——“当当当”,远没有粉笔的刺啦声带给学生的刺激大,但足够令一小部分躁动的人安静了。
“我也是纳闷了,你们是没见过下雪啊还是怎么着?就这点破事也值得叫唤?头转过来!别往窗外看了,看我!”
叶知禾还在走神,直到窗边的人忽然转过头面朝他。
是在看他吗?叶知禾忍不住多想。
蔺深用口型示意:别看我,看黑板。
的确是在看他,叶知禾确定了,安安心心扭过头看黑板,继续走神。
最近叶书都回来的很晚,为了防止第二天迟到,叶知禾也不敢太晚睡,这就导致他总是和叶书错过。
这可不好办,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开口了……再过些日子,他可能就要反悔了。
叶知禾边想边皱眉,顺带咬自己的嘴巴。冬天太干了嘴上爱起皮,他就经常用牙咬。
老师忽然叫蔺深起来回答问题,叶知禾终于不想了,转头看蔺深。
蔺深翻书看了题干说出正确答案,老师道:“坐下,你刚才走神了。”
曲畅和叶知禾只隔一个过道,坐在他斜后方,小声道:“刚才光顾着看你了。”
叶知禾没能明白,直到打下课铃才想清楚曲畅说的是蔺深,有点开心。可惜这份开心没有持续很久就变作另外一种难以名状的滋味了。
蔺深的新同桌,一个漂亮柔软的未分化小姑娘,一米六零左右的个子,长相甜美,平日走路身上都带着一股很好闻的甜香……这不是信息素,因为叶知禾也闻得到,大概是她用的面霜里的奶味。
她好像喜欢蔺深。
早先他们不是同桌的时候,她便时常与蔺深搭话。叶知禾那时候没怎么注意,他向来没心没肺,如果不是刻意观察,不会察觉到谁对谁有不一样的心思,换句话说,叶知禾只留心自己在意的事情。
而现在蔺深就是他留心的对象。
下课后女生火速缠上蔺深,蔺深站起身,她也站起身,手抬起来似乎想拉住他却被躲开了。
叶知禾偷偷瞄了一眼又一眼,曲畅看不过去,“你大可以光明正大一点,他发现得了。”
“不能被发现……”
叶知禾说着坐到曲畅身后,不知道是不是分化早的缘故,曲畅身上有一种周围人都没有的成熟气质,叶知禾下意识把她当做“姐姐”一样的存在,虽然不知心,但可以交流。
“我的意思是不管你多隐蔽,他都会发现的。”曲畅说,“你看,脸色变差了,又坐回去了。”
“嗯……为什么?”叶知禾不敢回头看,怕女孩已经牵到蔺深的胳膊,就像他之前那样,把手贴在少年的手腕上隐约感到手底下脉搏的跳动。
“想知道?”曲畅勾勾手指,“你凑过来一点我就告诉你……哎呀又站起来了。“
叶知禾终于忍不住往后看,蔺深的脸色不太好,扫了他和曲畅一眼出教室了。
“他去干嘛了?”
“谁知道呢?可能尿急吧,去嘘嘘了。”曲畅百无聊赖道。
逗小孩太没意思了,蔺深把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这天晚上放学,出了教学楼叶知禾才意识到雪下了多大,入目全是白茫茫一片,保安还在铲雪,大帮的学生就往校门外涌。
叶知禾呼出一个哈气,白色的雾遮挡了视线,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喊:“蔺深!你走那么快干嘛?”
叶知禾转过头,便听蔺深说:“我和你不同路。”说完往叶知禾身边走,“愣着干嘛?走了。”
“哦……”叶知禾慢了一拍跟上去,那女孩看他和别人一起走也不好再追了。
下雪天路滑,门口结了一层冰,保安不敢开大门,恐怕这群皮猴子摔成脑瘫,只有小门可怜兮兮地一次只能过两个人。
放学时间校门口大堵塞,蔺深看着不像着急回家的样子,正巧叶知禾也不赶,两个人就在队伍最末尾排着,看前面慢悠悠挪步。
“你刚才在干嘛?”叶知禾问。
“躲人。”
“为什么?”
蔺深斜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他明知故问。
叶知禾说:“她喜欢你。”
“嗯。”蔺深淡淡应了声。
好像回到两个人不熟络的时候,叶知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低头跺脚。
“冷?”蔺深问。
“还好……没事干。”叶知禾已经把脚底下的雪踩实了。
蔺深低下头看他,雪还在下,不少雪花落在叶知禾的头发上,白色的,一个点一个点的,像画本里的卡通装饰物,现在正装饰着低头踩雪的少年。
他正看着,叶知禾忽然抬起头,一双眼明亮地看过来。
叶知禾:“可是你说分化前不会谈恋爱了。”原来是在想这事。
蔺深伸手拽了拽他的围巾,软绵绵的手感,和叶知禾这个人一样,“嗯。”
“所以你要拒绝她?”
“她没有直说。”蔺深把围巾拽好了,将他的脸埋进围巾里,只露那双狐狸一样透着光泽的眼,“我会拒绝的。”
叶知禾点点头,好吧,他得不到,别人也得不到,这样也算公平。
蔺深忍不住问:“在想什么?”
叶知禾说:“好冷啊。”
“……你刚才还说不冷的。”蔺深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把手伸进叶知禾的衣服口袋里。
叶知禾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半晌才道:“这样不好吧……”
蔺深把手撤回来他又后悔了,很好的,极其好,这就是两个未分化的男孩子应该干的事!
蔺深继而把手贴在他脸颊上,“你最近课间都在忙什么?”
叶知禾在心里答,忙着想东想西。
“我不去找你你就不来找我?”
你什么时候找过我,我怎么不知道……
“叶知禾,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
叶知禾把脸埋深一些,冻红的鼻尖也埋进围巾里,“你课间都很忙……你的手好烫。”
错了,是他的脸很烫。
蔺深对他真好,像对恋人那般的好,不知道他谈起恋爱来是什么样……叶知禾继续乱想。
蔺深察觉到他走神,好似无奈地叹口气,吐出白茫茫的雾气,“你这些天和曲畅聊得来?”
“嗯?嗯……还好。”叶知禾观察着蔺深的表情说话,“没有和你说得多。”
蔺深捏他的耳朵,带着一种自己都说不明白的惩罚意味,把叶知禾冰凉凉的耳垂捏得通红。
叶知禾觉得有些疼,但是不敢吭声,怕他一说出来蔺深就不碰他了。
保安大爷终于受不了这帮上蹿下跳的猴子了,一大堆人挤在一块更容易出事,开了大门后大声吼道:“都看着点!路面有冰!”
这下可好呼啦啦一帮人都出去了,叶知禾和蔺深被后面的人挤着被迫往前走。
叶知禾为了保持平衡,终于舍得把手伸出来,一伸出来就被蔺深拉住了,不是拉手腕,是手挨着手,蔺深的手心很热,甚至有汗,牵着他往前走。
第33章 他有想见的人
叶知禾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屋子里更是黑漆漆一片,他站在玄关一会儿,指关节和指尖都被冻得通红,僵硬地展开又握住。
今天和蔺深牵手了,虽然出了校门蔺深便松开他。过马路后叶知禾忍不住看对面那道身影,雪还是不住地下,落满安定树光秃的枝桠,春夏时节里开得茂盛的树木现在不再是翠绿的一片。
外面实在太冷了,屋子里又太热,叶知禾把外套脱下来,雪化成水,围巾变得潮湿。
一时想不到晚饭吃什么,这种下雪天气叫外卖只会很慢才到,便从冷冻柜里拿出速冻水饺,决定晚上就吃这个,给自己煮了一盘后拿了碟子还没放醋,玄关忽然有响动。
叶知禾一只脚离地,在餐桌前探出身,门口有装饰柜挡着看不清人,但他知道是谁回来了。
“爸。”叶知禾叫道。
“嗯。”叶书应了一声,把装食物的塑料袋往地上一放,便开始脱鞋,“你吃饭了没?”
“正要吃……”
“我给你打包了点儿菜。”
叶知禾看着桌前热腾腾的饺子,“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过了几秒叶书才道:“忘了。”
“算了,我都煮完饺子了,菜放冰箱里面吧,我明天吃。”叶知禾走出来,弯腰把地上的餐盒塑料袋一并拿起。
“多少吃点,不要成天吃那些没营养的东西……”叶书的鞋换完了,叶知禾发现他左脚的袜子漏了个洞,大拇指好笑地露在外面。
叶知禾想笑,于是真的笑起来。
叶书也冲他笑,用刚脱了鞋的手拍他的脑袋,“笑话你爸?”
叶知禾躲开了,说:“换双袜子吧。你吃饭了吗?”
“嗯,明天就换,这双扔了。”叶书进了卫生间洗手,水声哗啦啦吵耳朵。
“你吃饭了吗?”
“我不是说了吗,吃过了。”叶书从卫生间出来,顺带洗了把脸,水顺着下颌往下滴,看模样还很年轻。
叶知禾十六岁,他今年刚好四十。
“嗯……”又没话了。
叶知禾等了好几晚想要跟叶书说件事,现在却打退堂鼓想着要不然算了不要说了,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他心里有点抗拒交谈,设想了很多种谈话的结果,最好和最糟糕的都想一遍,更加抵触了。
叶知禾犹豫片刻,开了个头:“爸。”
“嗯?”叶书已经坐在自己卧室的床上,弯着腰脱袜子,把袜子随意扔在床边。
叶知禾小的时候,叶书是很讲究这些的,教叶知禾穿过的衣服要扔进洗衣桶,教他怎么用洗衣机洗衣服也教他如何洗自己的袜子,但是却不要他当时洗,只说:“等你长大了不需要爸爸的时候,苗苗再自己来做。”
叶知禾忘了自己当初怎么回答的,他那时候太小了,记不清自己说的话却记得他爸的。
“袜子不是要扔吗?”叶知禾说。
“噢对。”叶书又拿起袜子扔进垃圾桶,“你什么事?”
叶知禾想桌上的饺子该坨了,他手上还拿着他爸打包回来的菜,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呢,一会儿打开看看……脑子里什么都想了一遍,放空了,好像就能稍微安心一些。
叶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还是有点难开口。
“我感受不到信息素。”
终于说出来了。
初三那年暑假就发现的事情,发小问他:“你不要和叶叔说说吗?”
叶知禾还是不记得自己那时候在想什么,好像就是脑袋空空的状态,说:“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不和叶书说,害怕他爸知道后的反应,想到后续万一是让他去医院检查,那太麻烦了。
感受不到有感受不到的好处,不会被谁的信息素吸引从而做些傻事也不会胡乱吸引别人。
叶知禾的初中生涯简单而朴素,初三才开始正式发育,五官张开了个子也高不少,此前都是默默无闻的男生甲乙丙,拍毕业照的时候终于有女孩夸他,是站在纯欣赏的角度夸赞他的长相,对叶知禾本人没半点想法。
向元溪为他分析原因:“可能是你身上一点味道都没有吧,你知道的咱们这届人都很肤浅,更喜欢信息素好闻的。”
向元溪的信息素是花香,春天开放的花的香气,长得也不差就是个子稍矮些,在班上属于受欢迎的类型。
男女塞情书给他,一半是逗他,另一半是真心。
可惜向元溪脑袋少根筋,统统当做打趣,还念给姚云舟听。念过的第二天,向元溪的桌堂和储物柜就空了,从此再没有一封“恶作剧”的信。
叶知禾当时被班级上的流言搞得有点恐情侣,他根本不喜欢自己的矮子同桌,更想不到自己今后会喜欢什么人,无论男女,无论Alpha还是Beta又或者Omega……如果信息素是个麻烦,那没有正好。
他不管别人是桃子、草莓还是香蕉、芒果,他只要知道自己的同桌是一身汗味就足够了,他不为此心动。
叶知禾拖拖拉拉的性格实在不像只狐狸,更像缓慢攀爬的树懒,懒洋洋地在阳光底下晒自己,要等到即将烤化才慢慢翻另一面。
可现在不同了,他喜欢上一个人,心里动了其他的念头,心情像咕嘟嘟冒泡的肥皂水,吹一个一个脆弱易碎的泡泡,每个泡泡里都藏着一句“喜欢”,生怕别人戳破了,更怕自己先戳破。
他想知道蔺深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还想知道自己要是有信息素会是什么味道。
他站在叶书门前,生生把十几秒站成十几分钟。
叶书没他想的那么多,这十几秒里他把叶知禾从上打量到下,回道:“噢。”
叶知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