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个小叶子,会耍嘴皮子了。”秦戈破功,也不装烦躁了,笑着踢了一下陈栖叶在石桌下的脚,催促对方快点吃。
他的话语不再有威慑力,但陈栖叶给他面子,抓起炸鸡送进嘴里,再一抽,整根骨头干干净净,肉满满当当撑起两边的腮帮子,像松鼠也像仓鼠。
秦戈没忍住拍了张照,陈栖叶嘴里还没吃完呢,双眼就直勾勾盯着手里的,再加上摄像头的角度,陈栖叶像是被一桌子的外卖盒淹没,任谁看了都很有食欲感到满足。
秦戈回家后把这张照片发给赵卓,这回没再改形容词。
鸽了:他确实很可爱啊。
赵卓过了几分钟后回:他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
秦戈隔着屏幕都能听出赵卓的嘲讽,赵卓直接给秦戈打了个语音电话。秦戈接起,对方没问他叫什么名字,而是没礼貌地称呼:“陈栖叶的新粮票。”
秦戈微微皱眉,没料到赵卓还有更低俗的。
“把他搞上床了没?难不成……他还跟你来欲迎还拒那套,”赵卓像是喝高了,笑得下流肆意,“你可别被他那张脸骗了,他勾男人的手段功夫高明着呢。”
第13章 你放过他吧
秦戈愣着,好像赵卓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连成一句话,就听不懂了。
赵卓此刻正在KTV和朋友唱歌喝酒,见对面没了声响,特意从包厢里出来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点了支烟后猛吸一口,整个人的状态比之前冷静了些。
“怎么不说话了?”他问秦戈,有种见不得别人过得好的窃喜,“觉得自己不是他第一个,亏大了?”
“他没把我当粮票。”秦戈笃定道。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陈栖叶从未从自己这里索取什么,而他不管给陈栖叶什么,陈栖叶都受宠若惊。
“那你挺有钱吧,跟着你总比跟我爸那个老头子强。”赵卓确实喝上头了,一不小心把家丑说了出来。他即时打住,秦戈沉默半晌后说:“有没有可能是误会。”
“误会?误会个屁!”赵卓的声音陡然拔高,激烈的情绪带动额头的青筋暴起。
“我资质不够考不上好大学也没读成研,我爸把心思精力花在杭中那些学生身上,我也认了。我爸教着教着把学生带回家吃饭,我看他一声不吭又吃得多,还觉得他挺朴实没心机。结果呢,结果他和我爸在书房一呆就是三五个小时,我那天要不是不小心推门,谁能想到他一个男的,男的!坐我爸腿上!”
秦戈差点没拿稳手机。他闭眼揉鼻梁,驱散那些克制不住涌上的记忆碎片。某种程度上他能理解赵卓的愤怒和掺杂其中的无助,只不过当他看到这样一幕,他还只是个孩子。
“合着现在的高中生不仅要会做题,还要学做鸭。而且他太能装了,那眼神多无辜啊,手表是我爸硬塞给他的,在书房也是我爸强迫他的。这不,才回潭州几天,就绑到你这张粮票了。”赵卓戏谑,相信自己看到的就是真相,“我要是外人,也被他那双眼睛骗过去了,可赵云和是我爸!我爸有老婆孩子,怎么可能是同——”
他越说越失控,却硬生生把那三个字吃了回去,秦戈逼着他面对:“你怎么就能确定他不是?”
赵卓沉默,片刻后强硬道:“告诉陈栖叶,我爸送他的那块手表已经被我扔了,他以后要是再敢来插足我的家庭,他就是那块手表的下场。”
“他这人说笨也笨,短视得很,给点吃的就死心塌地,太廉价了……”他还不忘给秦戈提个醒,“年轻的时候谁不爱玩,你尝个新鲜就好,最后还不是得找女人。”
秦戈没再和赵卓聊,挂了电话。
他需要点时间消化获取的信息,在房间里来来回回的踱步,烦闷的心绪好不容易有些平复,他一转身看向掩着帘布的窗户,窗外明明是夕阳晚霞,他一晃眼看到的却是儿时书房里的梦魇。
那虚幻的画面被敲门声打破,门外有一男声提醒他可以吃饭了。他去开门,那人还等在门口,见秦戈额头有汗,关切地问:“身体不舒服?”
秦戈声音发虚,对杜欣怡的亲舅舅陆崇说:“没事,热的。”
房间里开了空调,但陆崇没戳破,帮秦戈擦去额头那层薄薄的冷汗,拍拍他的肩膀给他时间振作。两人下楼后脸上都挂着笑,绝口不提之前的小插曲。
秦戈也表现得十分活跃,眼疾手快抢占到外公外婆旁边的位置,往他们碗里夹肉,还没吃呢,就口吐莲花夸赞陆叔叔的手艺。戚渺渺入职青少年宫后就带着秦戈从老宅里搬出来住这小别墅里,两位老人家挂念女儿外孙,每个星期六都会来这儿做客吃饭。
戚渺渺十指不沾阳春水,只会带一家人出去下馆子,秦戈平日里也吃不到她做的饭菜。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陆叔叔来了,他和戚渺渺年少相识,算得上是发小,但戚渺渺觉得潭州是个小地方向往大城市,陆崇则目标明确,毕业后就回潭州给从商的父母搭把手,戚渺渺离开杭城那年他把父母的家业做大了好几倍,也顺利被举荐进潭州商会,两人通过秦戈爷爷搭线重新认识,一个丧夫失意,另一个洁身自好三十载,终于等到年少的爱恋。
陆崇烧得一手好菜,越简单的家常菜越下饭,秦戈越爱吃。陆崇见他吃得开怀毫无愁滋味,泼冷水地问:“杜欣怡说你这个星期又被语文老师批评了?”
秦戈筷子不停:“她怎么不说我这个星期被数学老师表扬了?”
陆崇理所应当道:“理科老师喜欢你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秦戈也觉得没毛病:“语文老师看我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戚渺渺和两位老人都笑,秦戈和陆崇在岁数上虽然差了个辈分,交流起来却像平辈的朋友。秦戈读初中的时候逃课打架,眼看着就要变成养废了的纨绔二代,也是陆崇把他接到身边照顾,他从刚开始的不服气,渐渐被这个叔叔驯服,初三那年成绩突飞猛进,愣是考进了创新班。
戚渺渺说:“他还是老问题,作文字数不够,理解之类的也差强人意。”
陆崇拿出家长的态度:“你扪心自问,你是真的写不满八百字,还是觉得自己这样很帅?”
秦戈扯扯嘴角,胡乱扒完碗里的饭,放下筷子回了自己房间。一个多小时后陆崇再次来敲门,脸上有喝酒后的红晕,但说的话里没有醉意。
“你外公太能喝了,这老丈人真难伺候。”陆崇装醉,晃晃悠悠走到秦戈身边看他打游戏。
“别生气啊。你外公外婆也关心你的学习,特意让我多教育你几句,”见秦戈无视自己,陆崇无奈道,“他们那一代人爱听的教育不就是那几句嘛。”
屏幕上显示“Game Over”,秦戈关了界面转椅面对陆崇,陆崇借着酒意努努嘴,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露出这般无辜的表情还挺可爱。
秦戈消了气,拿出放边上的试卷装模作样,陆崇凑过来见是语文,竖起大拇指道:“好小子,有觉悟!”
秦戈瘪嘴嫌弃一笑,龙飞凤舞写下自己的名字:“你们就饶了我吧,我语文真的不行。”
“你是真的不行,还是因为秦思源。”
秦戈正准备连笔画个简笔鸽头的手一僵,没抬头,陆崇搬来张椅子,坐在少年身边。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事实上,他很早就发现秦戈想跟自己去世的父亲撇清关系。戚家在潭州很有威望,独女未婚先孕嫁了个普通大学老师已经够大跌眼镜了,这个孩子要是平平无奇,那该得多笑话。
好在秦思源教得好,秦戈也聪慧,戚家二老见外孙那么小的年纪就对诗词歌赋略有造诣,对女婿的态度也渐渐缓和。但秦思源去世后秦戈就对这些失了兴趣,从小神童变成伤仲永。
可他这个伤仲永偏偏理科好。戚渺渺以为理科好的人文科思维会受影响,陆崇对秦戈比她这个当母亲的还知根知底。
“你不是他。”陆崇安抚地揉握秦戈的肩膀,“男人里除了秦思源和胡兰成这样的负心汉,也有秦戈和陆崇这样的痴情人。”
秦戈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诶哟酸死了,我就一俗人,别给我贴金。”
陆崇哈哈大笑,秦戈很少见他这么高兴,问:“你们今年能办婚礼吗?”
陆崇脸上的笑渐渐没了,摇头道:“你妈还想再等等。”
秦戈:“……”
秦戈万万没想到自己母亲比自己还会鸽,她和陆崇正式交往也有几年了,从去年就开始准备的婚礼到现在都没影。
秦戈对陆崇说:“你太难了。”
“我有什么难的。”陆崇起身离开,到门口了才悠悠地说,“我从她十八年前结婚起就开始等,不差这一时一刻。”
秦戈那天晚上辗转难眠,口干下楼喝水,路过书房时发现里面亮着灯。
他推开门,戚渺渺戴着眼镜坐在书桌前,扶额思忖着什么。他以为母亲还在忙工作上的事情,勾着手指在门上敲了两声:“妈,我一个高三生都没你这么拼。”
戚渺渺挺直背,仓促又慌忙地整理书桌。秦戈眉头微蹙心底一沉,走近到书桌边,发现戚渺渺在看的并不是青少年宫相关的资料。
戚渺渺拉开抽屉想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进去,秦戈摁住那几张明信片和信纸不由分说地夺过。
“小戈别闹,”戚渺渺去抓儿子高举的手,却因为母子两的身高差而扑了空,着急道,“快还给我。”
“你还留着这些干什么!”秦戈不稀罕地把那几张明信片扔到地上。这或许是这个家里为数不多属于秦思源的东西,那一张张从俄罗斯寄来的明信片年代久远,纸张泛黄泛皱,唯有字迹隽永清晰,出现频率最高的莫过于普希金的那首《我曾经爱过你》。
“你不觉得蹊跷吗?”戚渺渺眼里有死灰复燃的光,“这个人知道我们家的住址,显然不会是一夜情的对象。可我拜访了他所有会俄语的女性朋友和同事,没有一个人的字迹和这几张明信片一致。”
秦戈漠然道:“这不能证明他没出轨。”
“那他到底出轨了谁?你又不告诉我你那天在书房到底看到了什么?”戚渺渺越说越激动,她穿着银色的丝绸睡裙,衬着脸颊粉嫩。她也喝了点酒,秦戈望着那双水色逐渐上涌的眼,逐渐败下阵来。
“妈……”秦戈近乎哀求,“都过去十多年了,你放过他吧。”
放过他,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告诉我,你到底看见了谁。”戚渺渺摇头,换她哀求儿子,“你说什么我都信,我也算解脱了。我、我就是想知道他到底出轨了谁、想知道……”
她无助地捂脸:“……他那些年……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秦戈撇开脸不去看母亲的反应。良久,他给出一个不知说了多少次的答案:“我当时太小了。”
他当时才五六岁,他有假装遗忘的权利。
戚渺渺肩膀微颤,眼眶里的泪珠掉落,我见犹怜。秦戈心疼地抱住母亲,轻声劝道:“日子是一天天过下去的,我们都得往前看。”
戚渺渺在儿子怀里,沉默着,依旧被困在那个无形的牢笼里。
第14章 你有完没完
九月,温临中学正式开学,全校学生都需要在星期天的晚读前返校,陈栖叶虽然没回家,但中午特意出去了一趟,再回教室里闷头做题到四点,才迎来第二个返校生。
左泽文坐到陈栖叶边上,问:“你数学试卷借我看看。”
陈栖叶没拒绝,从书袋里抽出两张高考模拟卷。他虽是竞赛生,但各科作业都会按时完成,左泽文借过去不是为了抄,而是对答案,看到出入后会先自己算一遍,实在不能理解再来问陈栖叶。
陈栖叶又被打断了思路,没生气,好声好气地给左泽文解释,还把图全都画给他看。左泽文恍然大悟,陈栖叶想了想,抽出物理受力分析的专题,问:“我也有几道题看不懂,你能——”
“你等会儿。”左泽文起身迎上刚进教室门的一位女同学。她是全班英语成绩最好的,左泽文也经常问她借作业。
“你又不是没写。”女同学没陈栖叶的好脾气,左泽文乐呵呵陪笑,说自己要精益求精,减少错误率。
女同学还是把作业给了左泽文,左泽文继续对答案,把陈栖叶互帮互助的请求抛到脑后,陈栖叶也没好意思再提。晚读后第一节 课由物理老师驻班,他对班里学生们的自觉性很有信心,那么多作业他反正改不完,就直接发了回去,把答案写在黑板上,有不懂的他再细讲。
陈栖叶手忙脚乱地记答案步骤,没听物理老师分析。和物理老师的口音相比,裴哈哈那平翘舌不分的潭普都算标准的了,而物理老师不知道陈栖叶母亲是聋哑人,默认他听得懂潭州话,刚开始还会照顾新同学放慢语速,没两天就回归本性,时不时抛点方言梗出来,别的学生听的津津有味,陈栖叶不能理解笑点,整堂课下来只会记板书。
物理老师放下粉笔,让还有问题的学生上来跟他探讨,陈栖叶每道大题上都有红笔的改痕,想上讲台吧,一想到物理老师的口音头就发懵。
他转而去问左泽文,左泽文正在写一道物理竞赛题,冲陈栖叶“嘘”了一声。物理老师见讲台下没动静,问:“咱们班有几个人参加物理竞赛?”
左泽文在内的二十余人举手,物理老师给后面几个从未出现在阶梯教室上竞赛课的同学加油打气:“没关系,去见见世面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