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秦戈哭笑不得,“也太实在了吧。”
“这样写不好吗?”陈栖叶歪了歪脑袋。他是个现实又脚踏实地的人,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又需要怎么做,争分夺秒地付出实际行动。
与之相比秦戈是有些天马行空的。当陈栖叶无比珍惜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秦戈更倾向于编织幻想,想象所带来的无限可能于他而言比现实更美好。
秦戈把自己的卡片挂在了陈栖叶的边上,陈栖叶问他:“你写了什么?”
秦戈想都没想:“我写,追人好累,愿陈栖叶早日体恤秦戈,跟他复合。”
秦戈脸不红气不喘一本正经,陈栖叶差点信了,没几秒就脸又红心又跳。
陈栖叶说秦戈不正经,正要翻开秦戈的祈福卡片,秦戈摁住他的手,挪离的同时握住,说:“下次来再看。”
陈栖叶重复他的话:“下次?”
“嗯,你肯定会考好的,我们还要来还愿呢。”秦戈说得笃定。他这人就这样,表面上看起来烦躁不耐烦,但只要未来还未到来,他对陈栖叶的未来就永远比陈栖叶本人更自信。
他的这种乐观潜移默化地将陈栖叶感染,再一次上考场,陈栖叶不像之前那样受杂念干扰。他从来不会因粗心和计算错误而丢分,只要在答题卷上动笔,他就有把握自己的答案是正确的。
而这次期末考的数学难度极其高,陈栖叶拿了满分,直接跟第二名拉开了近二十分的差距。左泽文更是发挥失常,只考了102,酸溜溜地奶了他一口:“你不会拿全校第一吧。”
“……其他学科还没出来呢。”陈栖叶话虽这么说,但心底里肯定也有些期待。理科的阅卷速度普遍比文科快,那天下午理综的分数也出来了,相加后陈栖叶依旧借着数学满分的优势位于全校第三,前十名都是两个创新班的。
然后英语成绩出来了。这次的英语试卷难度也非常高,全校平均分勉强达到三位数。所有人都在哀嚎不断,但考了149的秦戈一跃到排名首页,和陈栖叶很靠近。
陈栖叶也替他高兴。当两人一起走在回寝室的路上,陈栖叶比自己拿第一都还要高兴地恭喜秦戈,秦戈不是谦虚的人,大大方方道:“我有预感自己这次的排名不会跌出前十,我语文作文字数写够了也没离题,拿个平均分没问题。”
“嗯!”陈栖叶为重回巅峰的秦戈高兴,秦戈又说,自己如果是第一名就好了。
陈栖叶只顾着看自己和秦戈的排名,并不记得目前的第一是谁。两人沉默了会儿,秦戈有些不耐烦地问他:“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想拿第一?”
陈栖叶眨眨眼,没说话。秦戈教小孩学步似地让陈栖叶学自己说话,让他重复一遍自己的话。
陈栖叶憋着笑,问:“你为什么想拿第一?”
秦戈一脸严肃:“因为我想留在国内高考。”
陈栖叶差点没头没脑地来一句“出国多好啊,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倏地意识到,秦戈为什么不愿意出国,又愿意为谁留下来。
“外面的世界再好,一个人去看又有什么意思。”秦戈在元旦文艺汇演结束后第19次送陈栖叶到寝室门口,仗着自己是同性,当着旁侧楼妈的面将陈栖叶搂住在他耳边吹气,“再说了……”
他用只有陈栖叶听得到的音量倾诉:“我还没追到你呢。”
他的下巴抵在陈栖叶肩膀上,轻轻闭上眼。
他是个贪心又没耐心的人,可在这一瞬,他真希望睁开眼就是一生,从十八岁到八十岁,身边都有陈栖叶。
也只要陈栖叶。
第42章 第一
语文成绩是在第二天中午公布的,秦戈从不放过午休的每一分每一秒,埋头苦睡,但林记撼天动地般把他摇醒,激动道:“牛/逼啊兄弟。”
秦戈有些懵,揉揉眼目视大屏幕,在那个名为“温临中学在2016年度第一次全市统考全部学科最终汇总版”的excel表格里,自己的名字排在第一位。
秦戈张了张嘴,倒没觉得自己在做梦,而是怀疑表格出现了算法错误,从自己的位置快步走到讲台的电脑前挤开握鼠标的马思睿,重新打开那个文件。
他还是第一。
温临中学是全潭州最好的学校,如果这次考试是和潭州其他学校的联考,那他很有可能就是全市第一。
秦戈往后推了一步,深吸一口气的同时抓了抓头发,目光抓不住重点的落在黑板上,因为太过于兴奋激动而呼吸加速。
然后他重新盯着电脑屏幕里的表格看自己的语文分数。好家伙,126!他念了三年语文,从未有一次考这么高的分,谁能想到第一次上三位数就完成了质的飞跃。
秦戈都想好自己等会儿要怎么在江知书面前扬眉吐气了,在老师面前还是要谦虚一点的,江知书要是夸他了,他一定摆摆手说:“不敢当不敢当,秦某朽木可琢罢了。”
秦戈迫不及待想看自己作文多少分,马思睿提醒道:“这个排名没加模块。”
这次统考完全按高考标准进行,为期三天。浙江是自主命题的省份,高考总分810,其中60分安排在第三天,考卷上有9门学科共18道题可选择,每题十分,考生可任意选择6题写在答题纸上,模块分数与前两天考试的分数相加高于一本线,才能报考一本线上的学校;如果没有达到一本线,报考二三本学校时则不需要考虑模块分数。
因此,不少普通高中和生源不好的私立高中甚至都没有开设模块教学,也就不存在参加第三天的模块考试,这部分的分数也单独列在另一个表格里,需要学生们根据自己的情况手动添加。
两个创新班都是理科班,夺回鼠标掌控权的马思睿行云流水般将两个表格的数据合到一块儿、重新汇总,再点下决定性的“降序”,第一名不再是秦戈。
秦戈的模块只有56,新的第一名拿了满分。
全班全体发出声声唏嘘,秦戈看着那个名字,却缓缓绽开笑,越来越灿烂,怎么都收不回来,连眼睛都亮晶晶的。
同一时间,隔壁(2)班教室里安安静静,所有人都看向陈栖叶,用一种重新认识他的目光将人打量。陈栖叶则直勾勾注视大屏幕里的新排名,他加上模块分数后总分为706,排在第一。
但第一名不止他一个。
秦戈的总分和他一模一样,因为首字母排序而排在自己后面。
陈栖叶有下一秒就跑到(1)班看看秦戈的冲动,他也能想象秦戈会吊儿郎当地跟自己说什么。果不其然,秦戈在晚上送陈栖叶回寝室的路上特意强调:“我就让你压这一次!”
陈栖叶笑得忍俊不禁,问:“你模块为什么选了两道英语?”
模块的60分虽然和一本线挂钩,但理科的分数都很好拿,最终答案正确即可获得满分,反倒是文科有不少主观题,总会被阅卷老师挑刺扣分。
“谁让监考老师不允许我提前交卷。我闲着没事就写了更耗时的英语,写完一想,我写都写了,不如看看能拿多少分……”秦戈耸耸肩,给出的理由挺莫名其妙,落在他身上又算不上违和。
这让陈栖叶久违地重忆起数学竞赛没能进省队的失落。他原本以为自己是被迫接受另一种可能,人生从此地覆天翻,他看着坦然自若的秦戈,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正懊悔的不是那一分之差,而是没有试错的机会。
当他冒险做什么事,他肯定无法像秦戈现在这般淡定和自信。
“……你怎么不开心啊。”秦戈能看出陈栖叶有心事,陈栖叶否认说“没有”。秦戈听着反而更不乐意,觉得陈栖叶对自己不够坦诚。
可当陈栖叶回过神,他看向秦戈的眼神又是毫不闪烁的。如果陆崇此刻在这两个少年身边,他就会再一次看到陈栖叶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目光仰视着秦戈,只是秦戈并不自知,所以没给什么回馈。
但秦戈能感受到那双眼里有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热烈又克制的倾心。他还太年轻,将这种矛盾的情感简单地归类到对安全感的诉求——他曾经不明所以地伤过陈栖叶的心,他若是真心想要把人追回来,确实需要提供更多的诚意。
所以他把联考成绩当成筹码和证明摆在家人面前。外公很是高兴,本来就舍不得秦戈出国的外婆更是表态道:“如果高考也能有这样的分数,当然还是留在国内好。”
她还用玩笑的语气敲击自己的丈夫:“你可就这一个孙子,他三五年后要是带个洋妞回来,你能接受?”
江浙人娶妻嫁女极为讲究门当户对和知根知底。秦戈的外公当年听说独女跟个在杭城的外省人未婚先孕气得差点犯心病进医院,但如今早已不是十八年前。
“这都什么年代了,”外公思想开放又传统道,“洋妞就洋妞,能跟我生个大胖曾孙就是好妞!”
外公这话把旁人逗笑了,倒是秦戈和戚缈缈都有些尴尬。
戚缈缈帮儿子解围,让他离开餐桌去厨房拿水果。秦戈自然没去厨房,而是躲到阳台喘口气,片刻后推开阳台玻璃门来看他的不是戚缈缈,而是陆崇。
陆崇背靠着阳台栏杆,掏出烟盒往与自己站姿方向相反的秦戈,问:“抽吗?”
秦戈瞅了一眼那包立群,并没有抬手。他总觉得陆崇是在试探自己,陆崇便笑了一声,用对待朋友的随意语气说:“别装了,我知道你从初中就开始抽。”
陆崇收笑,又说:“你也十八岁了。”
两个成年人一起在阳台上抽烟,站姿虽然依旧相反,虽然都依旧沉默,但氛围并不僵持。
秦戈太高了,小臂若是想放在栏杆上得很明显地弓下背,他在陆崇到来之后就直挺起腰,使得自己的肩膀在视觉上更宽阔,能承担更多。
陆崇吐烟的同时长长舒了一口气,他转过身,再一次主动开口:“我听你妈说……你谈恋爱了,就是不知道和谁。”
秦戈波澜不惊地看了他一眼,无需再言语,陆崇就知道秦戈的对象正是自己猜测的那一个,也是最不希望的那一个。
“你以为自己这样很帅吗?”陆崇每次评断秦戈的时候都会这么说。时代变了,秦戈在他眼里和那些青春期追求独一无二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把同性恋当标新立异的时髦。
他以为秦戈只不过是玩玩而已,他没见过秦戈认真的模样,也希望秦戈确实只是玩玩。
但秦戈较真道:“明明是你一直强调,谈了恋爱就要负责,不能伤对方的心。”
“我是这么说过,但我又没让你找个男——”陆崇哑口。他揉揉眉心,太阳穴突突地跳。
陆崇不希望两人的交谈又和上次一样不欢而散,尽量表现出温和和关切,问:“那他考得怎么样?”
秦戈整个人的状态立马就不一样了。他这段时间和陆崇还挺不对付的,本来不想给好脸色,可陆崇问的是陈栖叶,与陈栖叶有关的一切都值得他毫无保留地绽开笑。
“他分数和我的一样。”秦戈忍不住得瑟,言语间流露出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挑衅,“我和他般配吧。”
陆崇毕竟比秦戈年长,不去计较少年人的锋芒,用过来人的经验之谈委婉劝阻道:“你的人生还很长……”
他们现在所在的楼层很高。放眼望去,秦戈能将潭州大半个市中心尽收眼底。这里制造业发达,但没什么朝阳产业,只是个高楼房屋点缀在青山绿水间的小城市,很多人离开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陆崇说:“等你去了更广阔的天地,你还会遇到很多人,经历更多事。都不用三五年,明年这时候你再回头看,就会发现十八九岁的刻骨铭心根本不值一提。”
陆崇并不奢求秦戈能懂,他了解这个少年的性子有多躁和烈,秦戈若是急不可耐地出言反驳他绝不会惊讶,他没想到秦戈会轻描淡写地反问:“真的是这样吗?”
秦戈扭头往客厅望了一眼,坐在沙发里的戚缈缈还未发现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在阳台交谈,只是静静坐着,岁月的流逝在她脸上变成了馈赠,她快四十了,却比二十岁时都要漂亮清丽有气质。
也更脆弱。
陆崇知道秦戈这人是逼不得的,退让道:“这事不能让你妈知道。”
秦戈沉默,算是答应了。再说了,高中生的早恋都是偷偷摸摸的,戚缈缈再开明,也不可能主动提出让孩子把早恋对象带回家吃个饭。
陆崇还是不死心:“校园时代的恋情很少有走到最后的,你别——”
“诶哟,你就别当这个说客了,咱俩半斤八两。”秦戈没和陆崇短兵相接,勾着唇角轻笑,陆崇则敏锐地听出其中的潜台词。
陆崇只得露出一个略为无奈的笑:“你确实适合学商科。”
秦戈不正经道:“行啊,学成回潭州当个小老板,到时候记得帮衬帮衬我。”
陆崇眉头微蹙,觉得没有必要:“别闹了,潭州是个小地方,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回来根本施展不开拳脚。”
“那我到时候定制张两张两米宽的大床,拳脚想怎么施展就怎么施展。”
秦戈并没有在开玩笑,他去过的“大地方”越多,对小家的渴望就越强烈,并不知道此刻正在南洋街家中的陈栖叶会把床分享给陈望,且在睡不着后漫无边际地问这位没尽到职责的血缘生父:“外面的世界到底长什么样?”
第43章 忏悔书
期末统考结束后,温临中学的高三学生还被压榨着返校补两个星期的课,直到农历二十才真正放假。陈栖叶在校最后一天除了参与教室里的大扫除,还需要把寝室里的个人物品从原来的房间搬到高三那栋楼,等他终于忙完这一切推着一个装换洗衣服的小行李箱回到南洋街,推开二楼的家门,陈望正坐在餐桌前手写着什么文件,那聚精会神的样子竟和刷题的陈栖叶有些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