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英语和理综很一般,放在普通班还行,在创新班就……”
两班就在隔壁,有人耐不住好奇心去瞅瞅陈栖叶长啥样,回来汇报道陈栖叶跟抢了秦戈物理第一的左泽文同桌,搁一块儿跟黑白双煞似的。左泽文外号黑皮,也搞物理竞赛,之前永远被秦戈压排名,这次终于考了单科第一,而秦戈因为简单的数据代入错误扣光了两道大题分。
林记很少见秦戈这么郁闷,而他要是考成这样,肯定比秦戈还郁闷。
“别泄气啊兄弟,这又不是高考,咱不气馁,咱之前都是虚晃一枪。”林记把课代表发下来的优秀作文折叠立在秦戈眼前,“你只要正儿八经考一回语文,全校第一都是你的。”
秦戈没吱声,脑袋枕在胳膊上,另一只手翻阅那七八篇优美佳作。其中一篇字迹端正堪比衡水体,开篇引用名人名言,举例分析结尾再用排比句升华,果然是老师们会喜欢的标准考场议论文。
狗屁不通。秦戈在心里吐槽了句,翻回第一页,那篇他看不上眼的衡水体是陈栖叶写的。
秦戈:“……”
秦戈选择沉默,就着原来的姿势端详作文纸,良久后准备睡觉,他放下纸张,视野里出现一个女孩的笑脸。
她的手肘搁在窗沿,手掌托住下巴,笑盈盈地望着秦戈,秦戈报以一个微笑,脱了长袖校服从后门出去。趴在桌上小憩的林记睁开一只眼注视着秦戈轻手轻脚开门锁,在心里头摇头叹气,合着他兄弟不是缺安慰,是缺漂亮姑娘安慰。
秦戈和杜欣怡面朝竹林明目张胆站在走廊上,杜欣怡明知故问:“这次考得怎么样?”
杜欣怡是(2)班班长兼学生会主席,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秦戈两年来没收到过女孩子的情书跟她脱不了关系,那个没血缘关系的叔叔是杜欣怡的亲舅舅,两人开完家长会经常上一辆车回家,他身边有这么个才貌气质佳的青梅竹马,暗恋他的人更没勇气来告白。
“还行吧,”秦戈含糊道,扭头往二班教室里望去,十个学生里有八个都在午睡,显得那个还在做题的少年鹤立鸡群。
“他不冷吗?”秦戈喃喃。学校里的冷气很足,绝大多数学生都穿着秋季校服外套,只有陈栖叶没校服穿短袖。
“你说什么?”杜欣怡没听清,秦戈重新看向她,说,啊,没什么。
杜欣怡摇头笑了一声:“那你就别装了,头一回考这么差,你肯定不开心。”
“给你找件事做。”杜欣怡把一个卡片相机递给秦戈,让他下午跟自己去寝室楼拍照。为了提高学生打扫卫生的积极性,宿管阿姨与时俱进地和学生会联动举办最美宿舍评比。比赛上个学期就结束了,学生会就想乘原高三的宿舍楼还空着,去那几间用心装饰过的寝室拍拍照。
秦戈对这种与学习无关的闲事义不容辞,晚饭点集结时除了杜欣怡,另外两个也是女生。
秦戈吐槽:“学生会就没男人了吗?”
杜欣怡从宿管阿姨那里接过钥匙盘:“所以才叫你过来。我们几个女生进男生宿舍,怪不好意思的。”
温临一中有六栋寝室楼,新高一还未搬入的两栋人去楼空。
他们先去女生宿舍拍,墙纸是最基本的,反观男生宿舍画风就粗狂了许多,其中一个寝室在墙上贴满牛顿伽利略的海报。
秦戈看乐了:“我马上去打印叶圣陶的照片挂我房间,每天出门前拜拜。”
男生宿舍普遍没女生宿舍精致,秦戈勉为其难地拍了几张。杜欣怡让他态度认真点,下个寝室的学长两个月前考进了清华美院,四面墙上的画全是自己手绘的。
女生们全都默认秦戈第一个进去,秦戈开锁站在门口,左侧大片空白的墙壁上画着通天门,右边卫生间外的墙壁上都用水彩画上连绵的山脉。
“可以啊。”秦戈赞叹,边往里走边说,“这房间给别人住不是糟蹋了。”
而当他看到呈直角贴墙的两张双层床,有人正坐在床沿,低头啃塑料袋包裹的饭团。
秦戈一愣,没料到房间里有人。
而在那人身后,绿色的山林变成沉蓝的海,他仓促仰头看着毫无征兆进门的不速之客,嘴角沾了一粒米饭。
秦戈下意识屏住气,直直站在原地,跟在他身后的诗心怡微笑着和那人打招呼。
“陈栖叶,”杜欣怡叫新同学的名字,“怪不得班里男生都说没新室友,你原来住这儿。”
第7章 照片
陈栖叶站起身,微微低头,很克制地“嗯”了一声后没说话。
他有一米七六,比杜欣怡高小半个头,秦戈又比他高十公分,能清楚看到他黑密不卷翘的睫毛。
“愣着干嘛,拍照呀。”杜欣怡怼了一下秦戈的手臂。秦戈收回视线开始拍照,这个房间里的墙壁设计比之前的都精美,陈栖叶往后推了一步,尽量让自己别入镜。
他没再继续吃饭团,而是用披在肩膀上的毛巾擦还湿漉漉的头发,他没坐在食堂吃饭,而是用晚读前的这四十分钟回寝室洗澡。
他也换了件短袖,秦戈去卫生间也拍了照片,陈栖叶换下的衣服正浸在泛着泡沫的水盆里。
秦戈想到这个星期的值日班级是自己班,就问陈栖叶:“你校服呢?”
陈栖叶迟疑了一两秒,说:“裴老师让我放学那天再去教务处拿。”
秦戈又问:“你没带外套?”
陈栖叶终于抬头看他。秦戈知道自己猜对了,陈栖叶来学校之前肯定没想到教室里的冷气跟不要钱似得足。
“上次开完运动会后,广播室里堆了好几件没人要的校服,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先拿去穿几天。”杜欣怡建议道,陈栖叶摇摇头,说他没事,不冷。
“那我们去下一个寝室了。”杜欣怡大方道,身份转换为(2)班班长,“你刚转学,有什么不适应的别不好意思,一定要和我说。”
“好。”陈栖叶答应。
杜欣怡和另外两个女生往门口走,秦戈步子迈得缓慢,离开前指了指脸颊。
陈栖叶先是不明所以,意识到他在提醒自己后连忙去摸自己嘴边,那粒米饭沾上指尖,被他珍惜地送进嘴里。
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秦戈心里想。本来想笑的,陈栖叶面对自己时那闪躲又无处安放的眼神让他没了心情。
回教学楼的路上他问杜欣怡:“陈栖叶为什么转学?”
杜欣怡母亲是温临一中的英语老师,在行政处也有职务,学校里的事情她知道的不比马思睿少。
“可能是为了奖学金吧。”杜欣怡果然听家里人提到过陈栖叶。她说学校免去了陈栖叶的学杂住宿费,还跟他签了合约,如果他在数学竞赛里拿奖进省队,他能拿到好几万。
秦戈揶揄:“学校怎么不来跟我签合约,别的不敢吹,物理省奖还不是轻轻松松。”
“你能进省队吗?”杜欣怡对秦戈的真实实力一清二楚,他并没有把心思全放在竞赛上,只愿拿个省奖当以后自主招生或者三位一体的敲门砖,从没往保送那方面想。
两人沉默了片刻,在夕阳下路过教学楼前的世界地图湖。秦戈兜里还有个华夫饼呢,他们就坐在长椅上把饼掰碎喂湖里的金鱼和乌龟。
喂到一半杜欣怡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头微蹙,说:“不过……确实有些奇怪。”
“什么?”秦戈没抬头,注意力全在五颜六色的鱼上。
“我妈说,他的转学是杭城中学的数学竞赛教练帮忙牵线的,有那个金牌教练给他背书,学校才愿意收他。”她疑惑地看向秦戈,“你不觉得奇怪吗,他资质这么好,那个竞赛教练居然舍得把他送走。”
秦戈也想不明白。都是省重点,杭城中学在各方面吊打温临一中,陈栖叶为了几万块钱特意转学,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他们又陷入了沉默,把饼喂完后离开,站在拐角观察秦戈良久的陈栖叶才从树后走出来,不让那两人看见自己。
秦戈这个星期过得并不顺利。他考得着实令老师们大失所望,连他母亲都被惊动,在放学前一天晚上来到他住的公寓。公寓所在的小区就在学校边上,秦戈每天从学校后门骑自行车只需两分钟就能到小区门口,比
从教学楼到寝室楼的距离都近。
戚缈缈早婚,二十岁出头就有了秦戈,如今也不过四十,脸上丝毫没有岁月蹉跎的痕迹。比起在杭城时的天真烂漫,她现在更玲珑聪慧,有自己独特的风姿。十年前考进教育局编制时别人还以为她是又一个来养老的富家小姐,十年后她当上主任,能从房地产开发商那儿要回土地建新的青少年宫。
她全身心投入工作,为别人的孩子谋福利,她自己的儿子十年来几乎放养。
戚缈缈给秦戈带了夜宵。老城区有家糕点做得特别地道,她每个口味都买了一袋带到公寓里。
但这些都不合秦戈的口味,秦戈说:“妈,我不爱吃甜。”
戚缈缈有些尴尬,她都不记得上次给儿子做饭是什么时候了,也不记得儿子爱吃什么。
“江老师和我通过电话,告诉了我你最近的情况……”戚缈缈的手心放在儿子的手背上,问,“需不需要妈妈给你联系教作文老师?”
秦戈耸耸肩,有些刻意地强调:“写作文时要看天赋的,我一个理科生没什么文学细胞,写不好很正常。”
“那……”戚缈缈犹豫了一下,鼓励道,“那我们下次继续努力,嗯,努力就好。”
秦戈有些失落:“你对我就没什么别的期望吗?”
戚缈缈拍拍他的手背,还是那句话:“努力就好。”
秦戈听够了母亲的敷衍,干脆讨要:“妈,你夸夸我好不好,说我是你的骄傲。”
戚缈缈看着这张越发酷似秦思源的脸,委婉道:“妈妈在别人面前都夸你,都说你是我的骄傲。”
秦戈泄气,不再乞求母亲的认可,挤出一个笑自我安慰道:“那我可真幸福,有你当妈,还有陆叔叔这么好的后爸。”
陆崇便是杜欣怡的那位亲舅舅,高一就代替戚渺渺去给秦戈开家长会,两人虽然还没办婚礼,但两家父母早就以亲家相称,秦戈和这个叔叔也特别聊得来。
秦戈说:“你们俩别再拖了。”
戚渺渺一点都不着急:“还是先等你毕业吧。”
秦戈摇摇头,握住母亲的手,正色道:“这是你的婚礼。”
秦戈进入卧室后关门,将自己摔进被褥,盯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照片。那是他之前在寝室拍的,陈栖叶安分地站在床边,背景是潭州东部一望无尽的海。
秦戈盯着照片里的人看了良久,然后放回枕头下,烦躁又郁闷地入睡。
秦戈在星期五放学后去校艺术馆。
温临一中社团活动丰富,他在高一的时候加入音乐社,高二和朋友组了个乐队翻唱过许巍和朴树的歌,他是吉他手兼主唱,林记是鼓手。
温临一中还有一个电视台,工作室在求是楼第十七楼,刚升高二的新台长想拍个欢迎新高一入学的特辑,帮助他们了解校园里的生活娱乐,就约秦戈他们几个在音乐厅拍录像。林记也在,贝斯手是高二普通班的,三人合唱了一首许巍的《曾经的你》。
整场录制一气呵成,一条就过,台长见时间还充裕,就问还背着吉他的秦戈:“你能单独再唱首民谣吗?”
林记跟公鸡打鸣似地脖子一伸,捂住嘴偷笑。这位台长想听的民谣肯定是近日爆火的《董小姐》,而秦戈前几天找他要烟的时候还揶揄过,陌生的人,请给我一支利群。
秦戈确实不乐意唱这种烂大街的歌,转移话题道:“要不我帮你把打篮球那段拍了吧。”
秦戈和林记来到篮球场,几个体育生正在3VS3,他们俩就加入进去,电视台的人在旁抓拍。八月下午五点的日光毒辣,少年们很快就大汗淋漓,却乐此不疲地继续奔跑,其中一个人一爆发,把篮
球扔上旁边体育馆的天台。
“我去捡。”秦戈自告奋勇上楼梯,把篮球从高处扔下去。
他身上全是汗,天台上又有遮阴处,他就冲下面的人摆摆手,让他们继续。他在天台上休息会儿。
人站高了,迎面吹来的风也比低处清凉,秦戈解开校服衬衫上的两颗扣子,捏着衣领扇风,漫无目的眺望不远处围墙外的公交车站。
星期五学校放学早,车站附近已经不像两个小时前那么拥挤,穿校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等待下一趟车进站。
温临中学的校服很好认,不论男女都是白衬衫藏青布裤,和职高城的蓝制服形成鲜明对比。两所学校就在隔壁,学生放学后自然涌入同一个车站等待。
人群里更明显的是没穿校服的,秦戈意外地看到陈栖叶,那件暗红色的衣服正是他那天换洗下来的。
秦戈望着那个恬静内敛的少年,自己不知觉地从遮阴处走出暴露在阳光下。
他倚在天台的围栏处注视着十多米外的陈栖叶,少年的书包塞得满满当当,手里拿着两个平整的透明塑料袋,袋子里放着夏季和秋季两款校服。
秦戈热得恨不得把校服脱了,他想象陈栖叶穿白衬衫的样子,肯定连最上面的纽扣都扣得严严实实。
他不由笑了一下。在陈栖叶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眸和发梢的汗珠一样晶莹,他看到三个穿职高校服的人走到陈栖叶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