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星住的是单人病房,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凳子,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你,你今晚睡哪儿?”
洛星问的时候咽了口口水,挤牙膏似的,嗓子眼又干又涩。
“我回家。”
洛星急道:“什么?你干嘛回家啊?”
钟年初挑眉:“不然呢?和你睡一张床?”
“哦……”
洛星脸一热,立马转身面对窗户,还把玻璃拉开了一条缝隙,凉飕飕的夜风灌了进来,吹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他心说自己在瞎放什么屁呢,还嫌自己的形象在他哥心中崩塌得不够彻底吗?
以黑夜为背景的窗玻璃把洛星身后的一切都映照得十分清晰,他看到钟年初收拾好东西,背上背包,然后走到他身后抬起了手臂。
这个搂肩的动作他再熟悉不过了。
洛星脊背明显一僵。
然而,预想中的力度却并没有落下来,钟年初收回手,插.进了裤兜。
“小星,我走了。”
“嗯,路上注意安全。”
*
在医院关了两天,洛星终于被批准出院回学校,以前他总觉得教室像囚笼,但住了一次院才知道,病房更不是人呆的。
由于洛星生病实属罕见,班上同学给刚出院的他举办了一个小型欢迎仪式,往他桌上堆了一桌的小零食。
洛星摸摸座椅,没落灰,明显有人帮他擦过,他抬头看了眼钟年初,对方正在思考一道数学压轴题,眉心微蹙,看样子是被难道了。
他放下书包,把零食一样一样往桌兜里塞,塞到最后实在塞不进去了。
人缘太好,有时候就是这么幸福又苦恼。
洛星往钟年初那边瞟了好几眼,终于清了清嗓子,道:“哥,我这边放不下了。”
要换做以前,他早就直接往钟年初那儿堆了,根本不会提前和钟年初打商量。
后排的李华闻言,饥渴地拍桌道:“我这里很空,放我这放我这!”
钟年初一个眼神杀飞过去,李华瞬间闭嘴了,心说“人家的家事我在这掺和个什么劲”。
钟年初把桌兜里的东西移了一下:“放吧。”
恰好上课铃响了,洛星立刻把桌上的东西胡乱塞进了钟年初的桌子,拿出课本坐好。
大半节课,洛星背挺得笔直,逼着自己才能听进去老师在讲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钟年初的存在感好像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强。
以前,钟年初和他终日形影不离,同进同出,甚至同吃同睡,这么多年过去,钟年初于他而言,熟悉得就好像他身体的一部分,只有太久没见的时候才会觉得不适应。
可现在,这一部分突然跳出来,宣告独立了。
在医院的这两天,他和钟年初聚少离多,他本以为经过沉淀和冷静之后,他已经可以坦然地面对,至少做到表面上若无其事,谁知他一看到钟年初,脑子里闪现的还是那晚在小巷子里发生的一切……
他简直心虚死了。
原来装失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居然天真地认为只要假装没发生过,就可以掩饰,谁知是欲盖弥彰。
再反观钟年初,实在淡定得过了头,他心说自己什么时候能有钟年初这样的心理素质就好了。
洛星动了动绷得发酸的肩膀,桌下的手指不小心和钟年初的手碰了一下,吓得他猛缩回手,直接磕在桌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班上不少同学转过身来看他,发现不是什么大事之后又转了回去。
钟年初不由分说抓起洛星的手,检查了一下,低声问:“疼吗?”
洛星摇摇头,痛得表情都快扭曲了,脸却红得滴血。
如果搁往常,他早装模作样冲钟年初撒娇了,不把钟年初闹得没辙决不罢休,可现在,他就连被钟年初摸一下手都觉得充满了罪恶感。
好在钟年初并没有握他的手太久,很快就放开了。
上午的课结束之后,洛星以去洗手间为由,匆匆逃出了教室,让钟年初和李华他们先去食堂。
他在洗手间的水池旁边徘徊了很久,被清洁工用看怀疑的眼神来来回回观察了好几遍。
他害怕一出去就看到钟年初在门口等他,可当他出去之后,外面一个人都没有,他又有些失落。
他哥应该不太想和他独处吧,毕竟他哥才是那个被非礼的人,人家没不认他这个兄弟已经算是留情面了。
洛星到食堂的时候,四个人就在老地方坐着等他。
他去窗口拿菜,发现今天有他最喜欢的卤香大鸡腿,但一份饭菜里只有一个。
洛星问食堂大妈:“姐,我能多买一个鸡腿吗?”
大妈道:“鸡腿不单卖,叫姐也没用。”
洛星“哦”了一声,端着盘子走到桌边。
李华抬头道:“你终于来了啊,我还以为你掉茅坑里了。”
孙晶怡用筷子敲了李华一下:“闭嘴,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萧音在旁边帮腔,气氛一片欢乐。
然而,洛星却无心和他们开玩笑,他现在正在思考自己应该坐在哪。
钟年初的对面和旁边都有空位,往常他都是坐在钟年初旁边的,但他莫名想起之前在网上看到的说法,说情侣都是并排坐,朋友则是面对面坐,有的人还因为座位问题尴尬过。
洛星都快疯了,他以前觉得会思考这种无聊问题的都是吃饱了撑的人,现在他才明白,当初的自己有多肤浅。
好在钟年初发话了:“小星,过来坐。”
洛星仿佛拿到了特赦令,立马屁颠屁颠地绕了半圈坐过去,一秒都没耽搁。
他坐下后,钟年初把盘子里的大鸡腿夹到他的盘里:“给你留的,再不来都冷了。”
洛星眼神一亮,很快又迟疑了片刻,偷偷看向其他三人。
然而李华他们压根就没在意他们这点儿小动作,该吃吃该喝喝,毕竟以他俩的关系,别说夹鸡腿了,就算钟年初给洛星喂鸡腿,也不是什么有新意的事。
反倒洛星一副别别扭扭的样子,终于在一顿饭之后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去午休室的路上,萧音尝试着走到钟年初和洛星中间,空隙完全能站下一个人,说不定还能再塞小半个李华。
她诧异道:“你俩玩儿七年之痒呢?”
第42章 守护他
原本还若有所思的洛星这才回过神来,他愕然发现,自己和钟年初不知什么时候竟走得这么远了。
他立马拉开萧音,一把搂住钟年初的肩膀:“胡说,我俩八年了好吧?”
萧音白了他一眼:“好好好,你俩最好给我海枯石烂。”
钟年初看向洛星,对上洛星理直气壮的视线,又被洛星心虚地躲闪掉了。
中午太阳大,钟年初没穿外套,温热的体温透过单衣传到洛星掌心,让他不免又想起那晚在小巷里的滚烫。
AO有别。
洛星咬着豆浆吸管,默默放开了钟年初,然后自动移开了十厘米的绅士距离,既不会显得太刻意,也让其他人完全没有插足的机会。
然而,这十厘米的距离却如同一道天坑,哐当一下就砸在了钟年初心坎儿上。
钟年初没有再看洛星,双手插兜,目视前方,如洛星所愿和他不再发生一丁点的肢体和眼神接触,平静得令人发指。
平时被钟年初惯上天的洛星,什么时候受过他哥这般冷落?
没过一会儿,洛星自己就受不了了。
他先是大声和李华他们讲了几句话,夸张地大笑,然后对着空豆浆杯一顿猛吸,故意发出难听刺耳的声音,试图引起钟年初的注意。
结果他吸到腮帮子都痛了,也没能让钟年初看看他,哪怕是简简单单地一瞥。
洛星揉着脸,闷闷不乐地把豆浆杯投进了三米之外的垃圾桶。
他心里极度不平衡,凭什么钟年初可以装得这么风轻云淡,而他就要处处小心翼翼,比扫雷还谨慎?
洛星心一横,灰溜溜地蹭了回去。
他先尝试性地用胳膊肘贴着钟年初的手臂走了一段路,发现对方并没有表现出不适之后,立刻更进了一步,小半个身子都叠在了钟年初身上。
他假装看树看天看云,就是不敢看钟年初。
钟年初并不知道洛星在搞什么鬼把戏,但主动投怀送抱这种事,他当然是没有任何异议且欢迎的。
*
百日誓师之后,高三正式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成堆的模拟题跟不要钱似地疯狂加印,一个月下来,整个教室都变成了白花花的一片。
对此,洛星游刃有余,周考一次比一次考得好,用李华的话来说就是“宛如开了挂”。
可他明明比大多数人学得都要轻松,却依然觉得很累。
是心累。
时间一晃到了月假。
放学路上,洛星和钟年初依旧是不远不近地走着,洛星满怀期待地等了一路,也没等到钟年初开口邀请他去他家里住。
他明明很早之前就和钟年初提过,冲刺阶段要随时盯着他学习,包括放假。
洛星不相信钟年初会忘,他只是不想罢了。
于是,两人就这么平静地在路口分别了。
回到家,爸妈都去了工厂值夜班,洛星心里憋着一股气,根本没劲儿吃饭,直接回卧室扑到了床上。
昏暗的房间内,洛星摊大饼似地翻来覆去,浑身就像在油锅里煎炸那样难受。
对他来说,刚过去的一个月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他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和钟年初的恰当距离,生怕越界惹得钟年初不适,分分钟结束和他的兄弟情。
本来,放假对他来说是一种解放,但一想到两天半见不到钟年初,他又烦得要命。
万一,钟年初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突然想通了,发现没他这个哥们儿其实也挺好的,决定疏远他了,那该怎么办?
“靠!”
洛星被自己的设想吓个半死,仿佛看了一百部恐怖片。
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心说不能再拖了,必须立刻去钟年初家向他坦白,道歉,努力挽回他们的关系。
洛星行动力一向惊人,他从包里翻出钟年初小区的卡就直接杀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洛星走出20层的电梯门,心脏也开始扑通扑通地狂跳了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敲门,忽然听见门内有陌生人的声音,好像还是两个人。
他顿时想到了什么,心一惊,立刻将耳朵贴在门上。
只听到一个男人低吼:“我的公司上市多年,跻身五百强,可以给年初最好的平台,以他现在的潜力,只要去我那里,人生就是一步登天!”
女人冷笑一声:“你有空先处理好那些私生子吧,何况小初当年本来就是被判给我的,你没资格说这些。”
……
洛星逻辑分析能力一向很强,仅凭屋中男女的寥寥数句争执,他就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
钟年初的父母知道他分化成了S级Alpha,于是从两个国家回来,都想要带走他,现在正在进行画饼抢人环节。
也就是说,这对不负责任的父母当年因为儿子身体不好拒绝带他出国,现在又盯上了儿子S级Alpha的性别优势,都想据为己有。
洛星回想起上个月,钟年初在学校接了一通他妈打来的电话之后,明显不对劲的样子……
老天,不至于这么狠吧?
洛星感觉三观都被碾碎了一遍,手掌捏了把汗。
“说完了吗?”久未发话的钟年初终于开口,“首先,我已经成年了,你们无权过问我今后的人生,其次,这个房子是爷爷留给我的,请你们马上离开。”
钟年初的声音极其平静,但只有洛星能听出来,这里面压抑了多少波澜。
“年初……”
一串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之后,开门的声音突然响起,洛星赶紧侧身躲到角落,只见一对中年男女被毫不留情地推了出来。
这还是洛星第一次见到钟年初的父母。
钟年初拿着一张银行卡,冷冷道:“这里面是这些年你们打来的生活费,我一分钱都没用,你们自己拿去分吧。”
他说完,把卡摔到了父母身上,又弹到地面发出震耳的脆响。
中年男女面面相觑,显然不敢相信钟年初居然没花他们一分钱。
钟年初刚准备关门,看到了门口偷听的洛星,冰冷的眼神明显错愕了一下。
他抓着洛星的手一把拉进屋,重重关上了门,将父母挡在了外面。
暖白的玄关处,钟年初胸口剧烈起伏,晦暗的眼神夹杂在额前凌乱的碎发里,像一头失控边缘的猛兽。
在洛星的印象中,钟年初从未有过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他有些不知所措,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沉默的半分钟过去,洛星的手被钟年初握出了汗,但他又不敢轻易挣开。
他往餐厅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并没有晚饭后的痕迹。
“哥,你是不是还没吃?”
“嗯。”
“要不我去给你下碗面吧。”
钟年初的喉结动了动,放开洛星的手,眼神也稍稍温柔了下来。
得到默许,洛星没敢耽搁,赶紧去厨房下面,再返回客厅的时候,钟年初不见了。
他把一楼找了一遍,没发现人,又上了二楼,一眼就看到卧室旁的阁楼里有个隐约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