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远并不知道程郁已经不住在宿舍的事情,程郁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正在犹豫之时,身后传来吴蔚然的声音:“前段时间他的宿舍漏水严重,要重新粉刷,所以暂时搬出去了,这两天已经好了。”
张衍看了看程郁,又看了看吴蔚然,而后笑着道:“是,入春以后雨水多,咱们这些老楼就是容易渗水。难怪好长时间没见过程郁。那我们先回去了,有空去我们宿舍玩。”
唐远和张衍走远了,吴蔚然站在程郁身后,说:“走吧,回去吧。”
程郁委屈地望着吴蔚然,但是吴蔚然并没有看他,他在前面走着,程郁连忙跟上了吴蔚然。
一进宿舍,吴蔚然就将房门关上,将程郁按在门上亲吻起来,他有些凶,逼问程郁:“为什么要走?是不是又后悔选我了?”
两人搂在一起,一边亲吻着,一边往吴蔚然的房间而去,眼看就要擦枪走火时,程郁的手机响了,吴蔚然的动作顿住,程郁尴尬地将手机拿出来,看到电话是翟雁声的。
吴蔚然也看见了来电人的名字,他退开半步,道:“你接电话吧。”
程郁将电话接通,翟雁声在电话那头罕见地没有过问他的行踪,他说:“宁宁病了,这些天我不回去了。”
程郁一心记挂着吴蔚然,闻言便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翟雁声没有等到程郁接下来说话,他终于忍不住问程郁:“程郁,你至少跟宁宁待了几年,宁宁这么喜欢你,现在她生病了,你连问一句她的情况如何都做不到吗?”
程郁被翟雁声问住了,他下意识回答道:“不是的。”
但接下来的话程郁却没能说出口,他被翟雁声点醒,想问问翟宁宁的情况,又觉得现在才问,未免显得太过敷衍,丝毫没有真心可言。翟雁声没有再和程郁耗费时间,他说完就挂了电话,程郁沉默地拿着手机,从吴蔚然的房间出来。
一个电话打断了两人的动作,电话声音不小,吴蔚然在外边也听到了两人通话的内容,吴蔚然用眼神示意程郁坐,程郁便坐下,跟吴蔚然隔着一张小小的茶几。
吴蔚然给程郁倒了杯水,而后说:“你是该问一句的,毕竟你们在一起待了好几年。”
程郁以为吴蔚然在意翟雁声在电话里说的这“好几年”,连忙开口解释,说:“不是的,我只是帮他带孩子……”
但是对上吴蔚然的眼神,程郁又沉默了。吴蔚然的眼神好像已经了然一切,他对程郁很无奈,也很失望。
吴蔚然说:“程郁,你搞错了,我不是在意你跟他的那几年,如果我在意,我们根本也不会有今天这个境况。只是你让我很没有安全感,我很恐慌,你对翟雁声的态度,很难不让我去想,以后我是不是也会落到这样的境地。又或者说,是不是我现在就已经落到了这样的境地。”
吴蔚然叹了口气,道:“你在该果决的地方不果决,在该留有余情的地方又毫不留情,程郁,我真的曾经了解过你吗?”
第76章
程郁第二天给翟雁声打电话,他躲在车间工房的阴影下,小心翼翼地问翟雁声:“宁宁怎么样了?”
天气燥热,云城气候又十分干燥,车间院子里的杂草无人打理,长得东倒西歪,常年被太阳照着的一片草地,连草尖上都泛着黄,蚱蜢、蜻蜓和蚂蚁都在干枯的草丛里扑腾。但是靠近背阴处的墙面却很阴凉,程郁背靠着粗糙的砖墙,感到一阵岁月长久带来的潮湿。
前一晚他睡在吴蔚然那里,半夜想起翟雁声和吴蔚然对他说的话,心里涌起一阵歉疚。翟宁宁毕竟只是个孩子,程郁是有些无情了。
所以问翟雁声这个问题时,他很忐忑,怕翟雁声还记挂着前一天的事情。但是翟雁声身边事情太多,早已顾不上跟程郁计较。
翟雁声在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些疲倦,但是依然沉重冷静,说:“是心脏的毛病,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
程郁啊了一声,似乎十分惊诧,问:“宁宁还这么小呢,那不用做手术吗?”
“做不做手术还要看医生留院观察之后的检查结果,现在不好说。”翟雁声说。
程郁想了想,又问:“那需要我回去看看吗?”
翟雁声似乎是在电话那边笑了一声,而后他说:“不用了,你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翟雁声挂了电话,就听翟宁宁在病房里嚷嚷:“爸爸,你是在跟程郁打电话吗?我也要跟他说话!”
翟雁声推门进去,翟宁宁住在独立的单人病房里,空间很大,采光很好,还按照她的吩咐,从家里带来几个玩偶摆在床头,陪着她一起睡觉。翟雁声进门时见阳光洒进病房,落在她卷曲柔软的头发上,她气势汹汹,看着似乎一点毛病也没有。
翟雁声对她说:“不是在跟他打电话,你赶紧躺好。”
翟宁宁跪坐在床上狐疑地看着翟雁声,末了坚定自己的想法,十分确定地说:“肯定是在跟程郁打电话,因为爸爸你的脸好臭。”
翟雁声将翟宁宁塞进被窝里,翟宁宁还在叽叽咕咕地跟翟雁声说话,说:“爸爸,怎么总是你跟程郁生气,你脾气好大,我从来没有见过程郁生气,程郁就很好。”
翟雁声顿了一下,翟宁宁年幼,并不懂人和人之间的纠葛,却将人事看得莫名透彻。翟雁声跟程郁生气,是因为总是在意程郁,可程郁却从不跟翟雁声生气,也不跟他们翟家人生气,从头至尾,他都把自己当成一个外人,不愿靠近半分。可即便如此,翟宁宁却仍然这样依赖着程郁。
翟雁声给她掖好被角,坐在一旁,问:“你很喜欢程郁吗?”
翟宁宁嫌热,一节小腿偷偷从被子里伸出来,翘着脚一点一点地,她对翟雁声说:“是呀,我喜欢程郁。”
“为什么喜欢他?”翟雁声又问。
“因为他对我好呀!”翟宁宁声音清脆,回答这个问题时没有一丝犹豫。
翟雁声又笑了,说:“我对你不好吗?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对你也很好,刘阿姨对你也那么好,你怎么只记着程郁?”
“那不一样!”翟宁宁据理力争,她扒拉着被角,回忆着程郁对她的好,但她年纪还小,即便再聪明伶俐,表达能力仍然有限,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含混笼统地下了定义:“程郁对我好,长得也好看,反正我就是很喜欢程郁!”
翟雁声试探着问翟宁宁:“那如果有一天程郁不跟我们在一起了,你会怎么办?”
翟宁宁眨眨眼睛,问翟雁声:“不跟我们在一起了是什么意思呀爸爸?”
翟雁声想了想,说:“就是以后不跟我们住在一起,也不见面了。”
翟宁宁撇撇嘴,眼看就要哭出来,可怜巴巴地对翟雁声说:“那我会哭,我会伤心的。”
翟雁声陪了翟宁宁几天,医生的意见是趁着她现在年纪小,尽早准备手术。听说要手术,翟家人都有些反对,到底是心疼翟宁宁,她现在年纪还这么小,真要在手术台上走一遭,家里人总归是担心。
但医生给出的意见是翟宁宁的状态虽然不错,病情也不严重,但是如果错过最佳治疗时期,可能情况反而会棘手。
翟雁声跟父母家人商议许久,甚至还开了家庭会议,最后还是决定做手术,翟雁声只有翟宁宁这一个孩子,哪怕现在受一点苦,翟雁声也不想让她长大后一生被疾病困扰。
决定了手术的事情,翟雁声决定在手术前回云城把工作上的事情安排妥当,而工作任务原本都可以在电话网络上跟赵铭译交接,之所以一定要回去一趟,还是因为按照翟宁宁的想法,她还想让程郁来陪着她,翟雁声希望这次能满足翟宁宁的愿望。
·
翟雁声不回来,程郁就一直住在吴蔚然的宿舍里,一开始吴蔚然总有些冷冷淡淡的,直到这几天,才终于又有了些最初他们住在一个宿舍时的和谐平淡的感觉。
程郁知道自己一直在危险的边缘,他这样总会有被翟雁声发现的一天,但是爱上一个人就好像是神志模糊,程郁顾不得那么多,他现在每天赖在吴蔚然这里就好像在饮鸩止渴,他心底里真正害怕的是有一天翟雁声会让他再也见不到吴蔚然。
天气热起来了,下班时程郁买了绿豆,准备回宿舍熬绿豆汤喝。吴蔚然最近一段时间总是加班,程郁估摸着时间,想着等吴蔚然下班时绿豆汤应该已经熬好了。
但是绿豆煮到锅里了,吴蔚然才给程郁打来电话,说是晚上开会,开完会之后有个聚餐,要晚点回去。
程郁失落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油腻腻的灶台上,绿豆汤在咕嘟咕嘟地冒泡。灶台还是之前他和吴蔚然在冬天的时候打扫出来的,半年没有收拾,平时做饭滴落的残羹又让灶台看起来分外脏乱。
夏天来了,厂里爱美的女工人们已经开始减肥,她们在楼下的天井打羽毛球,时不时就能听到热闹活泼的笑声。天热以后,宿舍楼焕发生机,比冬日里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时要热闹得多,楼道里时不时就有人影经过,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过,而程郁还在泥沼你艰难跋涉。
程郁呆坐了一会儿,拿出清洁剂,开始给灶台大扫除,他拿着钢丝球发狠地擦着油腻的污垢,直到将整个灶台擦得锃光发亮了,这才满意地扔下手里的东西。
程郁独自吃了饭,将东西收拾干净,洗了澡准备睡觉时,吴蔚然回来了,他喝了酒,醉醺醺的,程郁一开门,吴蔚然就扑在他的身上。湿热的酒气扑在程郁刚洗完澡后清香甜腻的脖颈,吴蔚然埋在那里深深地嗅了一口。
程郁搂着他,问:“你喝醉了吗?”
吴蔚然的声音沉闷,低声道:“有点儿。”
吴蔚然孩子气的语气又让程郁开心起来,他说:“那你坐一会儿,我给你冲蜂蜜水吧。”
吴蔚然仍然搂着程郁,他不愿撒手,含糊着说:“我不想,让我抱一会儿。不然你就要消失了。”
程郁伸出手在吴蔚然的背上一下一下为他顺气,温声细语道:“我不会消失的,我怎么会消失呢?”
吴蔚然依然不为所动,程郁让他抱了一会儿,又问:“那你先去洗澡好不好,我给你拿衣服,你现在好臭。”
吴蔚然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那我们一起。”
程郁想说自己洗过澡了,但是犹豫一瞬,又点头答应他。两个人踉踉跄跄进了浴室,澡当然是不能好好洗的,温热的水流下两个人缠绵地亲在一起。
他们在狭小逼仄的浴室做了一次,然后又回到床上继续。这一夜大约是十五,月色很好,即便没有开灯,借着月光他们也能看见对方清明且混沌,理智又迷茫的眼神。
吴蔚然吻上程郁的眼睛,他在急促的喘息中叹息一般说:“别这么看我,程郁,你不要看着我,我要陷进去了。”
但是他们已经陷进去了,在清冷的月光里他们好像变成地为席天为被的野兽,至于那些能在现实生活中打扰到他们的问题,现在通通都被抛到脑后。
做完已经是凌晨时分,程郁和吴蔚然搂在一起,回味着之前的疯狂。吴蔚然亲了亲程郁的脸颊,说:“不要看我了,太晚了,闭上眼睛睡觉吧。”
程郁便听话地闭上眼睛,他和吴蔚然的呼吸要纠缠在一起,感觉很快就要陷入梦乡。就在他们下一秒就即将入睡的时候,程郁听见宿舍的门锁发出咔哒一声声响。
他敏锐地睁开眼睛,望向吴蔚然时,他发现吴蔚然也睁开了眼睛。然后宿舍门被嘎吱一声推开,客厅里的灯被按亮,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吴蔚然的房间没有关门,所以在床上可以直接看到进来的翟雁声,翟雁声自然也看见了房间里的境况。他看见赤身裸体的程郁仓惶地从床上坐起来,恐惧地望着翟雁声。
翟雁声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看到这种状态的程郁,他想过程郁的反抗,也预想过程郁的背叛,但是当程郁楚楚可怜地裹着薄薄的毛毯,露出半个肩头和脆弱的锁骨,他还是那么可怜又好看,但是这样的可怜背后,变成了可憎的样子。
翟雁声缓缓进了房间,他环顾一周,程郁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翟雁声竭力保持冷静,将搭在椅背上的程郁的衣服扔到他脸上,说:“穿上吧,宁宁后天做手术,想你陪陪她。”
第77章
程郁对父母的印象其实非常模糊,他被送到孤儿院的年纪太小了,过了这么多年,已经不怎么记得自己父母的相貌。印象深刻的唯有只言片语,是他父母对对方疯狂的控诉和怨怼。
程郁记得他的父亲恶狠狠地诅咒他的母亲不得好死,说她是个生性淫/荡的贱货,毁了他们全家,是个长着漂亮脸蛋的女妖精,谁跟她有染,谁就活不安稳。
程郁许多年没有想起他的父母,因为对父母片面可怜的了解,也从没有觉得自己有哪里同他们相像。只有在翟雁声闯进宿舍的这个时刻,他将衣物掼在自己脸上时,程郁才体会到一种正如他父亲所说的相似——他也是个同他父亲口中形容的那样的人,谁跟他在一起,他就能把谁搅得鸡犬不宁。
金属的腰带扣砸在程郁脸上,他的颧骨立刻便红了一片,程郁木然地将衣物从身上扒拉下来,开始沉默地穿衣服。
翟雁声出去了,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像最初他第一次来到这间宿舍时那样,但也不一样了,那时翟雁声稳操胜券,对程郁只当是掌心里的孙悟空,翻不出他的五行山去。但现在翟雁声面色铁青,他牙根紧咬,隔了这么远,程郁好像都能感受到翟雁声竭力克制但仍然剧烈起伏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