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郁犹犹豫豫地说:“我成绩不行也不光是不喜欢的缘故,是因为我到福利院以后就转学了,海城市的学校学得东西太难了,我都没学过,我是基础打得不好,你懂吧。”
吴蔚然又笑出声来,道:“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事,是不是觉得在我跟前丢脸了。”
程郁皱皱鼻子,不满地说:“我是跟你说真心话,这些我以前都没跟别人说过,你别总是笑了。”
吴蔚然正经起来,说:“真的没跟别人说过吗?”
程郁的手指绞在一起,有点难为情的样子,低着头说:“当然是真的,福利院里每个小孩背后都有很多不太愉快的往事,有句话怎么说的,你有一种思想,我有一种思想,我们交换,就有了两种思想,在福利院也是一样,你有悲惨往事,我有悲惨往事,我们交换,就有了两个悲惨往事,没人想在自己已经够惨的情况下再多管别人的事,所以福利院里没人会说,也没人会听。”
吴蔚然便说:“那以后都跟我说,不光说以前的事情,以后咱们俩遇到的都会是开心的事情,也都跟我说。”
程郁斜睨吴蔚然一眼,说:“你还说我,我看你总会说好听话,油嘴滑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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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郁和吴蔚然逛了两天的海城,正在想接下来什么时候约见戚晓寒比较合适时,吴蔚然接到了他妈妈的电话。
“蔚然,妈妈来海城了,你方不方便跟妈妈见面?”
听说是吴蔚然的妈妈来了,程郁便识趣地主动表示刚好前一天听说翟宁宁想见自己,就不耽误吴蔚然时间了。
程郁走得很快,吴蔚然还没来得及挽留他,程郁就已经坐上车离开了。吴蔚然心想,程郁说的也不对,在海城出门明明就很方便,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自己就连追都追不上程郁了。转而又想,还是那天早晨的电话让程郁放在心里了,他虽然不说,心里却总是在意。
吴蔚然没办法,只能孤身一人来到跟母亲约定的地点见面,吴蔚然跟母亲范春荣见面的时候并不多,相处时间最长的时候就是吴蔚然上高中的时候,过后他们各自忙于读书工作,平时联系不频繁,见面也不频繁。
但范春荣是很以这个儿子为荣的,吴蔚然长得帅、成绩好,工作不错,前程也堪称不愁,自己没费什么心就能培养出这样一表人才的儿子,对范春荣而言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现在范春荣还有两年就能退休,丈夫和自己的资历也终于熬到能有一个体面舒心的晚年的阶段,范春荣唯一操心的就是儿子的幸福生活,现在听说儿子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了,范春荣忙不迭地就赶赴海城,准备问个究竟。
范春荣是跟同事交换了出差的机会来的,像她这样上了年纪有资历又有级别的干部,一般情况下不会安排这种级别的出差,但范春荣一心扑在吴蔚然身上,倒也顾不了那么多,下了火车,连行李都来不及放下,就直奔海城电大而来。
在海城电大门前碰到以前在云城时熟悉的同事,问了之后范春荣这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好几天没在电大出现了。范春荣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又想着儿子说不定是忙着谈恋爱,才翘了培训的课程,但心里总是惴惴,提醒着她这事情似乎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范春荣从没有把吴蔚然对拿条短信的解释当真,虽然不常跟儿子待在一起,但是范春荣心里清楚儿子不是这种人,他不会拿感情的事情开玩笑,否则这些年缠着儿子不放的人多了去了,他也早有炫耀的资本,何至于等到今天,再开个没头没尾的玩笑。
吴蔚然匆匆赶到跟母亲约定的地点,是个饭店,母亲见了他,热情地招呼:“哟,最近怎么瘦了,精神看着也没过年那会儿好,快点些爱吃的,今天妈请客。”
吴蔚然其实已经跟程郁吃过了,但是想到自己如果开口,就会遭到无休无止的盘问,只好硬着头皮点了几道菜,母子二人对坐,范春荣一直盯着吴蔚然看,看得他心里紧张。
“儿子,你说的那个喜欢的人,怎么没来啊?不是说在一起了吗?”
好半天,范春荣终于开口发问,吴蔚然早有准备,就知道她突然来到海城一定是问这事,便说:“都说了是开玩笑的,您怎么还这么认真。”
范春荣笑了,说:“你有什么事能瞒过妈妈,我来之前先去了海城电大找你,结果跟你一起来出差的人说好几天没见到你了,是不是跟人约会去了,妈就是着急,问问,不让妈见面也行,你俩进展到什么程度了,总能跟妈妈透个底吧。”
吴蔚然无言地望着坐在对面的母亲,范春荣却仍旧喜滋滋地计划:“你说你现在也这个年纪了,要是你俩处得不错,那该准备就得准备了呀,你不知道,江城今年下半年的酒店,所有好日子都已经订满了,这些事你都得提前跟妈妈说,妈妈才好考虑的。你们年轻人不要只顾着卿卿我我谈恋爱,到时候该结婚该办事了,才手忙脚乱,发现什么都没准备。”
吴蔚然望着兴奋的范春荣,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能说:“先吃饭吧,妈,有什么事吃完饭了再说。”
第88章
范春荣多看了吴蔚然几眼,凭着她对儿子的了解,她已经确定的确儿子那里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她心中心急如焚,但既然儿子已经表示要吃完饭以后再说,范春荣就不能将焦虑流于表面,免得打乱儿子的节奏。
一顿饭吃得他们都心事重重,吴蔚然已经吃过了,稍微吃了些就放下筷子,只一直抱着茶杯喝水,以此压过心头的紧张。
范春荣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几十年的工作中又在宦海浮沉,是江城少有的女干部,范春荣一直处在一个竞争激烈、明争暗斗的环境中,这让她极为擅长把握人心,也很擅长掩饰情绪。相比之下,她年轻的儿子则浮躁得多。这是经验使然,也是因为吴蔚然心里的确有事,藏也藏不住。
范春荣想明白其中关窍,便放下心思,开始细嚼慢咽,优雅地吃起饭来。主动权瞬间便被腾挪到范春荣那边,一直抱着水杯喝水的吴蔚然反倒是没有开口的机会,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范春荣吃饭。
先前范春荣的兴奋让吴蔚然忘记,自己面前的人除了是妈妈之外,更是一个事业心极强,在任何岗位上都能做得风生水起的女性。而当范春荣的兴奋劲过去,开始恢复日常的状态,吴蔚然便陷入被动地位。
范春荣将一条小黄鱼放进吴蔚然的碗碟里,说:“尝尝,儿子,海城的海鲜河鲜都不错,你来了得好好尝尝。妈点的这份小黄鱼据说是今天早晨新鲜送来的,跟咱家那边的肯定不一样。”
吴蔚然只好拿着筷子慢吞吞地挑起小黄鱼里的刺,他心里有事,挑刺的时候也心神不定,好好一条小黄鱼被他挑得乱七八糟,范春荣抬眼看到,只做不察,继续埋头吃饭。
吴蔚然拿着筷子低头跟小黄鱼抗争了好一会儿,挑到鱼骨,吴蔚然索性一口气将它全都挑出来,抬起头对上母亲的视线,她拿着纸巾轻拭唇角,冲着吴蔚然笑了笑。
“好了,吃好了,说说吧。”范春荣说。
吴蔚然咬唇沉默一瞬,对范春荣说:“妈,我想换工作了。”
范春荣看了吴蔚然一眼,道:“这么快就已经有目标了吗?换工作也好,原本把你调进厂里也只是一个缓冲,没想着在那边多待。”范春荣叹了口气,说:“在云城再等两年吧,爸妈现在都在江城,把你调进去,做个基层岗位,委屈你了,做个干部,又树大招风,等我临退休的时候就能给你挪个窝了。”
吴蔚然艰难地回答说:“不是……我的意思是……”
范春荣的目光锐利地望过来,问:“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从体制里边出来,就是辞职……”吴蔚然说。
桌上的气氛陡然冷了下来,范春荣喝了口手边的茶水,问吴蔚然:“不光是辞职吧,是不是还要离开云城?”
母亲大人料事如神,吴蔚然只好点头,说:“对,想来海城这边发展。”
范春荣又问:“来海城这边,看来你是已经想好做什么了,能跟我说说吗?”
“准备创业,做互联网。”吴蔚然说:“这肯定是未来的朝阳产业,错过这个机会,不一定有下一次了。”
范春荣点了点头,道:“哦,那就是准备下海了。”
范春荣没有直接回应吴蔚然的话,她放下茶杯,说:“你初中毕业,该上高中那年,你小舅下岗了,你考上重点高中,寄宿制,一个月放一次假,平时都在学校上课,一学期学费也得花不少钱。当时我们单位升职,本来该轮到我,但是又要顾着你上学,又要贴补你小舅,家里条件一下陷入困难,所以我又在业务部门干了几年,还跑去基层下乡。这事你还记得吗?”
吴蔚然点了点头,范春荣继续说:“全家人都觉得我忙着工作不管你,但你想想我为什么要去基层,因为基层每个月多几百块的补贴。你小舅下岗,想做生意,问咱家开口借钱,家里积蓄一多半都借给他了,你上高中的吃穿住行,都是那几百块的补贴供起来的。”
吴蔚然知道范春荣是什么意思,微弱地反抗,说:“妈,现在时代跟我小舅当时那个时代不一样了,我小舅是被迫下岗,没办法了,只能去做生意,我现在是顺势而为,我才二十多岁,要在办公室里一辈子那么坐着,我也不甘心。”
“那你觉得你小舅生意做得好吗?小区门口开个小商店,每年的利润还不是得靠着我们部门逢年过节发福利的时候,看在我的面子上,安排到他的商店里去提货?”范春荣反问吴蔚然,见吴蔚然哑口无言,范春荣继续说:“你小舅当时做生意也是顺势而为,跟你小舅一起下岗的人里,最后生意做大做强,开着小车买着别墅的人也有,但你动动脑子想想,去做生意的人里,是像你小舅这样一辈子碌碌无为勉强糊口的人多,还是发大财成富豪的人多。你别只看着那几个成功人士,就忘了他们背后有多少人的尸体。”
说到最后,范春荣的语气已经十分严厉,吴蔚然还想反驳,范春荣突然眯起眼睛,盯着吴蔚然,说:“你突然想要辞职,不是你自己的主意吧,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在鼓动着你辞职?”
吴蔚然没想到母亲能这么敏锐,他顿时心虚起来,手忙脚乱之下餐桌上的筷子掉在地上,吴蔚然慌忙弯腰捡起来。躬下身的那一刻,吴蔚然的额上浸出细细密密的汗。
捡起筷子重新做好,范春荣已经笑了,她说:“看来是真的有那个原因了,蔚然,你不打算告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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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郁跟吴蔚然分开,说是要去医院,其实哪儿也没去,他又回到这两天跟吴蔚然一起逛过的地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
海城的人民广场上有许多卖玩具卖气球的小贩,很多小朋友在广场上飞奔,快到傍晚了,还有很多小孩穿戴整齐,被父母搀扶着来练习滑旱冰。
这套装备翟宁宁也有一套,程郁扶着她练过几次,翟宁宁结结实实摔了几个屁墩儿之后就不学了,程郁坐在一旁拖着下巴望着这些频繁摔倒又爬起来的小孩儿。
广场上除了这些,还有扛着画板随时画画的人,以及架着相机拍快冲照片留念的。广场是海城的地标式建筑,凡是来海城游玩的人,都要在海城的人民广场留下一个纪念,或是照片,或是速写。
前两天跟吴蔚然在广场上逛的时候,程郁和吴蔚然几次路过拍照的摊点前,程郁想留一张合影,但最终因为不好意思跟吴蔚然提出这个要求而作罢。现在他独自坐在广场上,突然再度萌生了想要去拍张照的想法。
程郁背靠海城夕阳西下之时繁华而壮丽的黄昏,拍照的商贩笑着说:“长得好看的人拍起照来也不一样,这效果,跟照相馆里的艺术照似的。”
程郁笑了笑,商贩又问他:“洗几张啊?洗得多还可以便宜点。”
程郁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一张就够了。”
“一个人来拍照,拍了还只冲一张,这种照片我还很少拍。”商贩一边说话,照片就已经冲洗出来。快冲照片技术和设备都有限,并不如以往常规冲洗出来的照片清晰,程郁拿出来看了看,装回了口袋。
在口袋里摸到手机,程郁拿出来,收件箱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吴蔚然没有来电话也没有来短信。程郁的心沉沉下坠,他心里闪过许多让人不太愉悦的可能,最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程郁没等到吴蔚然的联络,倒是等来了翟雁声的电话,他的声音低沉,在电话那边通知程郁:“你忙吗?能不能抽出点时间来医院,宁宁说想见你。”
程郁没什么事,便起身往医院去,到医院时已是华灯初上的时间,在走廊里程郁就听见翟宁宁惊天动地的哭声,她哭得这么嘹亮,几乎不像个病人。
程郁推门进去,翟宁宁见是程郁来了,顺手抄起一个玩偶朝程郁扔过来,但她力气小,玩偶只扔到床边,翟宁宁更伤心了,气得在床上蹬腿大哭。
“我不要见程郁!程郁是骗子!我不要见他!”翟宁宁一边哭一边大喊,程郁愣在原地,看着翟雁声。
但是翟雁声没什么动作,他就双手插兜站在一旁看着翟宁宁哭,等翟宁宁哭声稍微小一点了,翟雁声道:“我可从没有教过你生气的时候乱丢东西,去捡起来。”
翟雁声说话冷酷平静,即便翟宁宁最近恢复状况不错,已经能下床了,到底也该静养,翟雁声一点也没顾念这点,他说完就盯着翟宁宁,大有翟宁宁不把玩偶捡起来他就不会放过翟宁宁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