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对镜毁容[下]

作者:对镜毁容[下]  录入:12-20

"为什么要如此?......王爷不会杀我的。你不明白么?"若水眼中带着一丝哀伤。我分明看见他唇内泛起的淡淡血色,就算替他挡住了沥天剑,可王爷依然出掌伤了他。
体内的鲜血便如同找不到宣泄地出口一般,汹汹向咽喉顶来,勉强想咽也咽不下去,只能任由逆血自口鼻汩汩流出。听着若水哀伤的声音,心中略略闪过一丝心痛,更有许多担忧:"......我就是太明白了。若水......你不该如此......你明知道王爷并没有杀你的意思,却偏偏要如此说话,逼王爷杀你......"
"我没有......"
"你有。"
头一次那么坚决地反驳若水的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有那么多的血,怎么吐也吐不完,感觉到若水搂着我的手心移到了命门穴上,随后便是一股融融暖流迅速向身体四散开来。
"听我说若水......王爷杀你,不为你说话挑衅。只为你......生机已逝......"
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是不能顾全自己的信仰和使命的。而若水若不再背负他身为暮雪教圣子的使命,他之于王爷的忠心,自然也就化作了虚无的笑话。
"若水......你和瞳拓将军、颜知将军、泫儿、詹雪忧都不一样,他们可以做错,可以阳奉阴违,可以自作主张。你不能。"
"因,你是单若水。"
"这么......这么多年了,你......难道就不会眷念?......不舍?......"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黯淡无光,眼前若水的脸,王爷的衫,都开始逐渐褪色。呼吸成为一件很勉强的事情,只有若水贴在我命门穴上的那只手,还融融流溢着暖意。这么美丽的尘世,若水,你为什么要舍弃?......
第五一章 茕影

那一场黑暗,是此生从未有过的漫长与深邃。
虚无飘渺之中,没有过往来去,没有喜乐悲愁,没有得失成败,没有春露秋霜,酷暑严寒,没有王爷,没有柳泫,也没有若水,只有仿佛没有边际的漆黑与宁静,风微弱到了极处,淡淡卷着那丝悠然,完美到了极至。
若不是极远处那淡漠到无色的光,隐隐照出望若姑姑的影子,我真的便想那么永永远远地沉溺下去。
--望若姑姑交代过我的,她要我永远陪着王爷,永远不要离开他。
--望若姑姑,望若姑姑......
......
剧痛自小腹清晰蔓延开来,简直连手脚都能分担到那欲要人命的痛苦。半晌方才找回在世为人的感觉,只眼睛大约是闭上很久很久,睁开也只能看见白茫茫一片,许久才逐渐看清身边人的存在。
"茗姐姐,你醒了!"耳边分明惊喜的清脆声气,必然就是侍墨了。
也快二十的人了,声音还和小女孩一样的清脆悦耳......我下意识地想着,脑子里萦绕不散的却是那梦中的景象,那个穿着华丽兰裳的高贵妇人,那个是......望若姑姑?......为什么根本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人?
"茗姐姐?......还是没力气说话么?我......"
奇怪地看着忽然噤声的侍墨,却见她挪身站了起来,微微垂首。眸光才一转,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绕过屏风匆匆而来,入目是一袭极熟悉的白色软甲,清幽的檀香也袅袅扑面而来。
白色软甲原本是祁冷、天骄、秀字、翔字王爷的心腹四营方才有资格穿的御制软甲,后来瞳字营与长风营都并入东城,王爷索性将东城六营的装备都统一了,于是白色软甲便成了东城六营的标记。
而那股幽淡的檀香,我就更熟悉了。王府特制的扶宁香,除了王爷,便只有若水身上会有这样的味道。
也只有若水才能带出这样清澈如水的气息吧。判断出来的是若水,而不是王爷,这让我稍稍松了口气。或者,私心底,又一次拂逆王爷的意思,让我已经没什么勇气去面对素来容忍我的王爷了。
若水看着我,想说什么却又未出口,一时只是无言。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见他双眼浮肿,带着病色,脸色也稍显苍白,禁不住脱口惊道:"你内伤不曾诊治么?"
分明记得昏迷之前,若水苍白唇内隐隐含住的殷红血色,沥天剑虽被我挡了下来,王爷给他的当胸一掌却拍得结实,看他这一脸可怖的脸色,竟似根本不曾好好诊治过。
若水微微摇头,道:"外面的事忙不过来。茗姑娘精神还好?"
天大的事也不耽搁治伤的功夫吧?看着若水苍白的脸色,禁不住心中暗气王爷心狠,内伤最是磨人,一个好歹便能要人性命,居然就指使着若水忙得团团转,任他内伤积攒着。
"我替你把把脉,写个方子吧。待会让侍墨抓药煎了,喝碗药不耽搁你的差使。"勉强动了动身子,侍墨便扶着我坐起,这一翻动作,小腹的剧痛便更加清晰剧烈起来。捏了捏犹是僵直的手指,侍墨已贴心地送来了脉枕。
若水思忖片刻,便在我面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将手递给我。我仔细听脉,他却是一刻也没闲着,径自对我说道:"孤军深入最讲奇效,若是一击不中暴露行踪,很少能逃脱被围剿的命运,秋袭右路军攻陷秀泽郡后却没有第一时间回防秋绶,反而等待我军入驻秋绶,意图与左路军合围秋绶,将我军一口吞下。他既错失良机,如今夜流霜将军如今把守在白水关,我军主力守在秋绶要塞,秋袭右路军陷入秀泽郡,后路已断。"
"不占秋绶,反陷秀泽,已是失策。如今收到消息,秋袭右路军与左路军合围秋绶不过八天,便又沉不住气,意欲抽调兵力往京城图谋。如今东城还有近三十万人马......"
我原本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的,听若水这么一说,也不禁愕然:"这秋袭右路军的将军竟是个草包?!"若不是草包,怎么会带着两万个人去京城和东城三十万人鸡蛋碰石头?
若水竟忍不住浅浅一笑,却又敛了容色,慎重说道:"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判断,不排除秋袭仍有奇谋的可能。"
若水正经说话的模样让我很是好笑,素来只有和王爷说正经事时,他才会有这样的神色。轻轻招过侍墨,替若水配的方子让她记下来,她很快便拿着一张漂亮花笺走了过来,看看没有漏了什么,便让她拿着去抓药去了。
侍墨刚刚离开,若水便摊开一张地图,指着上面说道:"再往上最快五天路程便能到京城,不过从秀泽郡到京城当中还有五城十一郡,秋袭右路军虽然只有两万人马,但地方兵力无论如何也是抵挡不住的。王爷有严令,战线必须控制在西南,所以,我打算一旦秋袭右路军自秀泽郡撤军,便分兵一万追剿。"
"一万人追剿两万人?"我有些瞠目结舌,"也是王爷的意思?"虽如此问,却隐隐知道不是这么回事,王爷纵然成心和若水过不去,也决计不会拿战事来开玩笑。
"是我的主张。秋袭左路军如今仍有八万兵马驻扎在尚阳城眈眈相视,倚飒城也有五万人马。我军南下原本只有十万兵马,分兵三万驻守白水关,秋绶便只剩七万人。以谨慎计,调动一万兵马追剿秋袭右路军,留守兵力与敌军相较已势弱,不能再多抽调兵力了。"
"可是以一敌二,也是太过冒险了吧?"如此说了一句,发觉自己关心得有些过了。禁不住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你看,我原本不懂这些行军打仗的东西,你随便一说,我也就随便一问。不要当真才是。"
岂知我这话才说完,若水便更是正经地站了起来,垂首道:"还请洛大人恕罪。前几日战况紧急,大人又昏迷不醒,末将便擅自取用大人令箭,代大人传令......"
"等、等等等等......"被若水希奇古怪的言辞吓了一跳,一时半会儿还回不过神来,只瞪着若水奇怪道,"你适才叫我什么?--洛大人?"
若水却是不动声色,静静说道:"王爷离开时曾留下王令,命茗姑娘任西南战局督军,总理西南战务。"
"王爷走了?!"
什么王令,什么战局督军,什么总理西南战务,一时间都及不得骤闻王爷离去让我心头倏然涌起的恐惧。十九年,整整十九年,自我四岁入侍晴好斋,跟随在王爷身边伺候,王爷便从来不曾一语不留便丢下我。
如今竟然就在我昏迷之时,走了?......救若水,还是触怒王爷了吗?从来没有一刻及得过此时的惊惶,不自觉地抓紧身边的锦被,脑子里腾地一片冰冷,直冻到脑门。一把揪住若水衣角,已有些语无伦次:"怎么会?去哪里?为什么?我、我......我不能......"
紧抓着若水衣角的手,被一股冷凉的温柔包裹,我清楚地知道那是若水的温度:"--若水。"哽咽着喊了一声,泪水在瞬间滚落。
"......牵累茗姑娘了。"
仍是淡淡的声音,微微颤抖的手却泄露了若水的心事。
从来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责怪若水什么,这一时只感觉到浅浅地心痛:仍旧要守着你的淡漠面具,永远永远也不摘下来么?纵然是在为你受了一剑,如今仍旧缠绵病榻的我面前?
我有些心冷地缩回了手,不愿去看若水淡漠的眸色。从今后,更该认清自己的身份,我只是一个卑微得如同尘土的侍女,改变不了任何--救得了他一次,可以救他第二次么?他那骨子里的锋利,谁能拂拭得平?
王爷不许我管若水的事,是早就清楚知道,我自作多情的顾全,成就的终究只是一个笑话吧。
"茗姑娘恕罪。军情紧急,分兵追剿秋袭右路军的调令是否可行,还请茗姑娘明示。"
"你我认识多少年了?我有多少斤两你比我清楚。"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才稍稍停下来,小腹的剧痛便又冒出头显威风,我已疼得有些受不住了,咬着牙轻声说道,"行军打仗我一窍不通,单大人看看该怎么办便怎么办吧。只一条--令箭使完,立即交还于我。"
王爷既让我坐镇西南,那么,我便替王爷牢牢握住西南的兵权吧。此刻惟一能做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仍旧不为救若水后悔,只面对王爷,有着那样深深深深地愧。
面对我刻意冷淡疏远的言辞,若水并没有太多的表示,事实我也不指望他会有什么反应。若水淡淡地嘱咐我好生休养,便又匆匆离去。
侍墨捧着煎好的药进来,我让她径自去找若水,没多久侍墨又端着满满的药碗回来了。
"单大人已经领兵出城去了。"侍墨有些无奈地放下药碗,"兵临城下八、九天,单大人一直都没歇下来。如今带着伤出城......"
听着侍墨颇为心疼的念叨,我稍稍怔了怔。若不是清楚知道若水不会拿一万人命开玩笑,我此刻只怕真要以为若水如此奔忙拼命是当真想要寻死了。
--究竟为了什么,让若水当日一心激怒王爷,只求速死?

沥天剑的可怕之处,并不仅仅在于它的锋利。和王爷教给我的特制银针一样,被沥天剑所伤的创口很难愈合。仔细看过自身的伤口后,发现伤口处理得很是妥当,小腹的剧痛并非因为伤口未曾愈合,而是特制的伤药留下的后遗症。
虽痛得厉害,其实已没什么要紧了,只需慢慢静养就能恢复。这会儿平静下来,已慢慢理清了思绪,王爷虽走得匆忙,但将我留在西南是早就盘算好的事情,白水关时便和我说过这事了。何况我这样伤着,王爷纵然想带我走,只怕我也撑不住。
侍墨一直忙进忙出,我并不清楚她究竟在忙什么。夜色如水湿衣摆一般缓慢地降临,我就倚在窗前,看着黢黑的院子。那静静随风飘落的嫣红梅花,那漂浮于空中淡淡弥散的香气,就在那日纷飞的花雨中,王爷第一次对若水动了杀机。那静到极处没有一丝情愫的浅笑,到如今缓缓思忖起来,依然是冷透脊背的冰寒滋味--若水却是丝毫不惧。
分明记得若水承认放走柳煦阳时,口气异常的低沉温顺,听得出来,那是若水先低头认错了。然而王爷只淡淡几个字,便让若水霍地改变了想法,仿佛被踩住了痛脚一般地昂首顶撞起来,言辞之莽撞犀利,简直都不似从前我认识的那个若水了。
不明白,始终想不明白,若水为什么不愿将生命延续下去?......是王爷逼得太紧太累,让他觉得生无可恋,避无可避,因此方才欲一死以求解脱?......若当真如此,若水,还是那个与我一起长大,素来隐忍柔韧的若水么?这么这么多年,都如此过来了,却在此刻受不了?
小腹的伤又在隐隐作痛,侧身欲取侍墨放在小几上的茶杯,忽然听见院中杂乱的脚步声。这时候,除了薛冷,谁会带着这么多人到我这小院子里来?我小心整理了身上的锦被,薛冷清朗的声音已在外扬起:"洛大人已歇下了么?"
"分明从前都叫我作茗姑娘的,如今正经八百叫‘洛大人',怕我听了不会飘飘然飞起来么?"伤后气弱,说话声音并不太大。不过薛冷耳力不弱,必然听得清明,"我实在起不来,便不出迎了。薛将军请进。"
一队亲兵留在了院中,薛冷穿着白色软甲笑嘻嘻走了进来。和若水一样,他也是容色疲惫,一身风尘,只那招牌似的笑容丝毫未改,和柳泫差不多年纪,眼中隐隐敛住的深邃光华却明白让我知道,眼前这位颜知将军的首席心腹谋臣,城府比柳泫不知深了多少。
"如果茗姑娘可是小将的顶头上司,一道钧谕便能让我卸甲归田。再不努力巴结着,怎知道茗姑娘是否给我小鞋穿?"薛冷嘻嘻笑着,似随意却谨慎地开着玩笑。私下与他聊天的机会并不多,每每碰面都能从这位将军身上找出许多新的东西,仿佛永不枯竭的翻新着他的面容习性,只有那一贯的笑嘻嘻容色,方才是他亘守的面具。
"......薛将军就继续拿茗儿打趣吧。分明知道王爷留着我,只是装给秋袭看的。说到行军打仗,兵法谋略,终究还是得指着单大人,要不王爷怎么就把我留在单大人身边呢?--薛将军请坐。"微微笑着,根本不给薛冷任何递话的机会,便将他可能的图谋封得严严实实。
纵然若水与王爷之间有些什么隔阂,但这兵权大事,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随意交托给若水以外的任何人。薛冷是颜知将军的心腹,他是否对颜知将军有二心我不知道,至少我对颜知将军未必那么放心--留着东城密探死活不许王爷插手,颜知将军究竟盘算些什么,谁说得清楚?
我知道颜知将军是爱惨王爷了。可那弹词小说里的故事,因爱成恨的不够多么?以颜知将军的骄傲善妒,处处容忍可以到何等程度?......谁做得了这个保证?
薛冷嘻嘻一笑,顺着我的话接了下去:"那是。那是。说起西南作战,除了经历过牟塞之变的瞳将军,便是单大人了。四年前单大人与展庸那一仗着实精彩,大人与我说起实战时,经常引用单大人西南作战的实例,如今能亲身追随单大人再战西南,实在是薛冷的荣幸。"
我稍稍一怔,这才恍然醒悟他口中的"大人"说的是颜知将军。若水四年前与秋袭这一仗我知道得并不太清楚,甚至连秋袭主帅展庸的名字,也是如今在薛冷口中听到的。一直认为若水之所以成为王朝四大名将之首,是因为四年前与秋袭那一仗完全是若水一人指挥完成所致,听薛冷如此一说,才知道四年前那一仗仿佛打得很是经典,甚至连颜知将军与部下实战探讨时也时常引用其中的例子。
"你看,你一说到行军打仗,我就一窍不通了。"小腹的剧痛让我有些难以忍受,并不想过多纠缠在无谓的话题上,只努力维持着微笑,岔开话题说道,"这个时辰,薛将军可曾用过晚膳?......若不嫌弃,便在这里与我一起随意吃些东西吧?"
薛冷何等精明,闻言便起身笑道:"倒是我打搅茗姑娘休息了。如今茗姑娘还伤着,原本不该来搅扰,不过有些事小将实在无法做主,还得请督军大人钧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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