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几口,陶思稚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拿着水杯转回头看。
蒋太太站在玄关,手里拿着门禁卡,呆呆地看着他。
第40章
蒋太太穿着米色的套装,脚边的敞口包里放着一束鲜花,外表和以前几乎没有改变,只是发色换了。
陶思稚已经很久没见过蒋太太,他熟练使用适宜的社交方式,对蒋太太笑了一下,说:“阿姨。你好。”
蒋太太又怔了怔,才小声地说:“思稚。”
“你在蒋舸这里啊,”她问陶思稚,“穿这么少冷不冷。”
陶思稚回房穿了睡裤,走出来,看到蒋太太在剪花枝,又走过去,叫了她一声。
蒋太太回头,对陶思稚笑笑:“蒋舸呢,出去了?”
“嗯。”陶思稚说。
“怎么就留你一个人在家。”她嘟哝着,修剪一朵芍药。
陶思稚站在长餐桌旁,看着她剪掉花枝下部的叶片。
她一面修,一面对陶思稚说:“我想着蒋舸总算从西北回来了,还是老加班不回家,一个人来来去去,新房子里肯定也没一点活气。今天正好路过,就买了点花来,想帮他装点一下。”
天气阴沉,雨云在楼外聚集。蒋太太开了餐厅的灯,照着餐桌上的花,还有白色的花瓶。陶思稚闻到新鲜花枝的香气。
“没想到你在,”她把修好的芍药插进花瓶里,看看陶思稚,问他,“你和蒋舸重新联系上了啊。”
陶思稚看着她,没说话,她好像没有在意,又问:“是蒋舸来找你的吗?”陶思稚说“嗯”,她就沉默了一会儿。
蒋太太一共买了十五支不同的花,在花瓶中插好后,将修剪下来的枝干用纸包起来了,给花束喷了一些水,抬头问陶思稚:“好看吗?”
陶思稚说好看,她有些高兴地笑了笑,把纸包丢进垃圾桶,说很久没见到陶思稚了,想和陶思稚聊聊天。
陶思稚全身都有点痛,头也很晕,不过意识还算清醒,便乖巧地和蒋太太一起走到客厅,坐到了沙发上。
“思稚。”她给自己倒了水,捧着杯子,看陶思稚,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陶思稚,“你喜欢蒋舸吗?”
她化了淡妆,眼下有很浅的几条皱纹。蒋舸的眼睛长得很像她,陶思稚为此有些许走神。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对蒋太太说:“喜欢的。”
“是怎么样的喜欢呢?”蒋太太看着陶思稚的眼睛问。
陶思稚觉得很难回答,所以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等不到陶思稚的回答,也没有生气,说“思稚”又说:“阿姨很矛盾。”
陶思稚说:“啊。”
“怕你对蒋舸不是那种喜欢,”她微微蹙起眉,垂下眼,看着手中的玻璃水杯,喃喃道,“怕蒋舸在骗你。”
陶思稚安静地看着她,过了一小会儿,她又说:“可是也怕你真的不喜欢他。”
“你能够听懂吗?”她抬起眼睛,看着陶思稚。
陶思稚想了许久,还是对她说:“对不起,阿姨。我没有听懂。”
蒋太太的眼中泛起了泪水,她低下头,眼泪掉在手背上,用颤抖的声音对陶思稚说“没关系”。
陶思稚很希望能说什么,让她雀跃起来,但他想不出来。
“蒋舸从小就是一个很骄傲的孩子,”她抽泣着,对陶思稚说,“我想象不出他接受失败的样子。”
陶思稚扯了一张纸巾,递给她,她接过去,擦了眼泪。
“蒋舸那时候突然好像变了一个人,小陶又好端端不做我的顾问了,阿姨其实不是没有往你身上想过,”蒋太太手微微抖着,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只是觉得他应该不会——我也不敢去想……”
“他对你那么有耐心……我应该早点发现,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他的,”她泣不成声,手指紧紧地攥着白色的纸巾,泪水滴在纸上,晕出浅色的水渍,“他就不会对你犯哪些错了。”
陶思稚看着她,觉得蒋太太非常悲伤,努力地伸出手,搭在她肩膀上,轻轻地抱住了她。
“对不起,思稚。”她的鼻音浓重,语气中仿佛有许多痛苦。
尽管陶思稚不清楚她道歉的原因,还是轻声对她说:“没关系啊。”
想着她的话,陶思稚又忍不住说:“蒋舸没有对我犯错。”
“蒋舸说他觉得我是正常的,”他很艰难地选择着表达的语句,然后告诉蒋太太说,“我们要在一起了。”他回想着,对蒋太太说:“因为我爱蒋舸,蒋舸也爱我。”
蒋太太搭在陶思稚手臂上的手像无意识地抓了他一下,然后缓慢地抬起头,用浸透了泪水的眼睛,看着陶思稚。
她的嘴唇动着,声音轻得像马上会消失在空气中。她问陶思稚:“蒋舸这样告诉你吗?”
陶思稚微微皱着眉,有点迷惘地看着蒋太太,最后告诉她一项常识:“我喜欢蒋舸,是不用他告诉我的。”
蒋太太又抓着陶思稚的手,坐了许久。
陶思稚实际上想把手抽走,但是她似乎还是很伤心,陶思稚便还是有点僵硬地让她握着自己的手。
蒋太太握着他,过了会儿还说:“思稚,你身上挺热的。”
她终于不再流眼泪的时候,蒋舸回来了。蒋舸走到客厅,陶思稚扭过头看他,他手里提着一个有些大的药房的袋子,看到蒋太太,愣了愣,说:“妈,你怎么来了。”
蒋太太说:“我拿点花来。”声音中的哭腔淡了许多,只剩下少许鼻音。
“哦,”蒋舸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拆开了,取出一个额温计,说,“你别拉他说话了,他发着烧呢。”
蒋太太惊讶地“啊”了一声,看看陶思稚。
蒋舸走到陶思稚旁边,看了蒋太太一眼,顿了顿,说:“怎么哭上了。”而后俯身靠近陶思稚,按着陶思稚的肩膀,将温度计贴着他的额头,给陶思稚测了体温。
蒋舸身上还带着室外寒风的冷,陶思稚打了个寒颤,蒋舸把按在他肩上的手收了回去。
体温计滴了一声,蒋舸看着度数,眉头皱了皱:“三十八点七,升高了。”
“可能是刚才的体温计不准吧。”陶思稚马上说。
“也可能是你没睡觉在客厅乱跑吧,别找借口,”蒋舸毫不留情地说,“我先去盛粥,喝完粥吃药。”
蒋舸低头,恰好看见还被蒋太太抓着的陶思稚的手,用好像有点无奈的语气对蒋太太说:“妈,你别抓着他,他不喜欢。”
“哦,哦。”蒋太太放开了陶思稚的手,稍稍坐远了些。
陶思稚松弛了下来。
蒋舸把外套脱了,扔在单人沙发的椅背上,去餐厅给陶思稚盛了一碗粥。
他回来的时候,蒋太太站了起来,说:“那妈妈要走了。”
蒋舸站着,端着粥,看着她,说:“花很漂亮。我周末回家。”
“好啊,思稚也来吧。”蒋太太回头看看陶思稚。
蒋舸没立刻说话,她又说:“你爸不在。”
“我会帮你好好和你爸说的,”蒋太太说,“思稚的哥哥、父母那里……”
“思远哥知道,”蒋舸温和地说,“让他去说。”
“……”蒋太太有些迟疑地说,“不太好吧。”
“我要找姐妹商量商量。”她又发愁似的说着,拎起包,和陶思稚打了个招呼,走了。
蒋舸在陶思稚旁边坐下了,拿着粥碗,问陶思稚:“聊什么呢?”
陶思稚想了一会儿,找到了他觉得可能是这场谈话的关键句:“阿姨很矛盾。”
“你很骄傲。”陶思稚又说。
蒋舸听得笑了:“好了,知道了。”
蒋舸喂了陶思稚喝了半碗粥,又让陶思稚吃了退烧药,把陶思稚按回床上睡觉了。
陶思稚的烧到下午就退了。
他在蒋舸家待得很无聊,日常的任务都做完了,想玩昨天新买的游戏,躺在床上,叫蒋舸的名字,要回宿舍拿主机,还想要拿两件衣服。
蒋舸一开始想替他去,陶思稚也想要参与挑选游戏,而且他还有几个旧的,游戏放在宿舍,蒋舸很可能是找不到的。
蒋舸和他僵持了大约半分钟后妥协了,载着他回了园区宿舍。
陶思稚外套里穿着蒋舸的衣服,整个人都好像被蒋舸的气味包裹了起了,他坐在蒋舸的车上,再一次感到很高兴,伸手搭了搭蒋舸的手臂,说:“蒋舸,我等一下又想吃栗子蛋糕了。”
蒋舸答应了他。
回到陶思稚的宿舍里,陶思稚把主机、充电线和游戏放进了一个袋子里,然后开始整理衣服。
蒋舸在他身后站着,陶思稚回头看看蒋舸,问他:“蒋舸,我们以后住在哪里呢?”
蒋舸看着他,轻声问他:“你想住哪?”
陶思稚抱着衣服,想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离公司近一点吧。”
“不过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希望我们以后住得离我的大学近一点,”陶思稚补充,“可能以后会变的。”
蒋舸从后面抱着陶思稚,下巴挨着陶思稚的脸颊,好像有点心不在焉,低声说“是吗”。
“我们两个住,就不可以像宿舍这么小,”陶思稚又说,“你现在的房子,就适合一些。”
他拿好了衣服,但是蒋舸抱着他不放,他叫蒋舸的名字,蒋舸很轻地拉着他的手臂,让他转过身,亲吻他的嘴唇,对陶思稚说“我是觉得合适才买的”。
在狭小的宿舍床边,昏暗的室内光线中,陶思稚身边环绕着蒋舸的气息、蒋舸的声音,让他觉得很幸福,好像生命自此又调回到春季。
陶思稚走到书桌旁,拿了一个大一些的袋子,把衣服放进去。
当将每一件衣服都以最合适的角度放好之后,陶思稚回过头,看到蒋舸拿出了他藏在衣柜一件毛衣下面的旧手机。
陶思稚的旧手机一般都放在家里,这次被他偷拿来了宿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重新见到蒋舸,可能会不容易进入睡眠。
年会之后几晚,他都睡得不太好。
蒋舸离开以后,陶思稚时常悲观地觉得他是一个居住在地球的异乡来客,永远无法学会最纯正的正常人语言,无法成为一个普通的正常人。
因此他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是一件概率很大的事。
“这是什么?”蒋舸拿着他的手机,问他,“你以前的手机吗?”
陶思稚说“嗯”。
“早就坏了吧,”蒋舸说,“这么多年了。”
“没坏,”陶思稚为旧手机辩护,“可以开机的。”
“是吗?”蒋舸垂眼,打开了陶思稚的旧手机。
陶思稚把游戏袋子和衣服袋子放在一起,走到蒋舸身边,旧手机跳出了密码界面。
陶思稚伸手,点了密码,手机的主界面就出现了。
“你看,”陶思稚对蒋舸说,“可以开的。”
蒋舸“嗯”了一声,随手划了一下,看到流星蔷薇园,不过没说什么。
他好像想把手机还给陶思稚,手不知道怎么碰了一下,短信跳了出来,蒋舸可能下意识低下头,然后愣了一下。
陶思稚挨过去看,短信最上面的一行,是他和蒋舸的聊天记录。还有他没有发送成功的最后一条短信,“我想吃栗子蛋糕”,后面写着发送失败。
他抬头看看蒋舸,蒋舸也看看他,眼睛里还有点笑意,说:“当时我让张东匀给你拿过来了,你吃到了吗?”
陶思稚看了蒋舸一会儿,说“吃到了的”。
这时候,陶思稚又想到有一个游戏没拿,到书桌抽屉里去拿,重新放进了袋子,抬起头,看到蒋舸背靠在墙边,看他的旧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走近蒋舸,说“蒋舸”,蒋舸抬起眼睛看着他,说“陶思稚,你给我发了这么多短信”。
“嗯。”陶思稚说。
蒋舸锁上了他的旧手机,温柔地亲亲他的额头,说“去买蛋糕吧”。
他们来到卖栗子蛋糕的餐厅外,是下午四点半,太阳的光从灰色的云后冒出来了一些。
陶思稚坐在街对面,看蒋舸排了二十多分钟的队,提着蛋糕,走过来了。
“回家吃吗?”蒋舸把盒子给他。
陶思稚很喜欢今天下午的室外天气,所以对蒋舸说:“我想在这里吃。”
蒋舸说“好”,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路边的梧桐树树枝光秃秃的,被阳光照射着,在地上印下很浅的阴影,风吹过来,也不太冷。
陶思稚低头,用勺子挖着蛋糕,吃了两三口,侧过头去,看着蒋舸非常好看的脸,对蒋舸说:“蒋舸,我今天很高兴。”
蒋舸看着他,伸出手,轻轻扣住他捧着蛋糕盒的手腕,说:“你真容易高兴。”
陶思稚坐在蒋舸旁边,安静地吃了半个蛋糕,想按照传统的星际电影剧情,人品良好的异乡来客最终会找到一位地球人作为他的归宿。
瓦肯人找到,陶思稚也找到。
附录:
《给蒋舸:留在本市生活的28项优点》 作者:陶思稚
第一条, 本市风景优美,人杰地灵,交通便利,街道整洁,是一个值得留下的好地方……
第二条,本市便利店众多,分布均匀,无论到多晚,都可以买到想买的东 西……
……
第十条, 本市排水设计良好,充分满足了在城市排水工程规划的标准,拥有在国内名列前茅的排水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