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行吟吃了一大半,剩下的原样封好,打算晚上去食堂微波炉加热一下,就当宵夜。
他继续写试卷。
离月考还有两天,除去休息时间,满打满算也只剩下二十小时不到。
虽然这几天里,老师基本都给27班学生自由复习的时间,但教室环境到底会对他产生影响。鹿行吟打算接下来两天接着请假,好全力以赴准备月考。
下午时霍家人给他打来了电话。
这是鹿行吟进校好几天之后,他们第一次给他打电话。
对面的人还是季冰峰,他的语气有点尴尬,似乎是怕他多想,先说:“夫人和先生都忙,但是都很记挂您的情况,我打来问问,新学校还习惯吗?”
鹿行吟说:“习惯,这里很好。”
季冰峰又停顿了一下,问他:“你是不是要月考了?”
鹿行吟不知所以:“是。”
电话另一头,季冰峰沉吟了一下。
第一次月考,也就是说,鹿行吟即将拥有他的第一次加权成绩得分点。
霍思风、霍思笃两人就读于鹰才中学市区分校,像月考这种考试,由于鹰才、青墨的出题水平不同,所以霍家的执行人在计算时也会有不同的计算方式。
这个计算方式,目前掌握在代理董事长顾云峰的执行团队手中,团队中有不少于五个特级教师,会将这三个孩子的月考试卷进行难度标的判定,从而进行得分赠与。
与此同时,为了确保公正性,两边学校各自的月考分数权重远小于全市或全省的统一考试。虽然小,但依然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
这一条,也是霍家夫妇最先要求季冰峰将鹿行吟安排来青墨七中,且要求鹿行吟直接从高二开始读的原因之一——青墨七中的平时试卷难度绝对比不上鹰才中学,这就意味着鹿行吟连一部分的基础分都无法拿到。
“好好考,身体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说。”季冰峰又想了想,“刚好你这周六要考试,另一边鹰才中学有秋游活动,夫人和先生陪着少爷小姐去了,可能……”
“不用来接我,我落了太多课程,想在学校多呆着复习一下。”鹿行吟说,声音听起来文静乖巧,“不麻烦……爸爸妈妈。”
这四个字他念出来很陌生。
从小大大,身边同龄人可以放肆撒娇喊的两个代称,于他而言只剩下“奶奶”两个字。
再大一点,知道自己一身的病,对于鹿奶奶是多重的负担,他连最后一点任性都没有了。自己熬药,自己做饭,开个小修理铺,守着他们这个仿佛补丁缝合起来的、奇怪的小家。
季冰峰显然非常满意他的“懂事”,又百般殷切地嘱咐了一声:“那您在学校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再就是你和顾老爷子的亲孙子顾放为,是在一个班吧?有什么事,你们也可以互相帮衬,咱们霍家和顾家是多年的交情了,顾放为少爷小时候也算是和小姐少爷一起长大的。他们叫他哥哥,您也可以跟着叫的。”
——哥哥么?
鹿行吟有点印象,在办公室时,季冰峰跟孙校长谈话也隐约提过,现在代理执掌董事会的是霍老爷子的旧友,姓顾。
只是看顾放为那个样子,恐怕连霍家来了个亲生孩子的消息都不知道。
他很少提起自己的家庭,更别说和家族相关的那一整个上流社会的圈子。连陈圆圆和曲娇,也只隐约有个“他家里很有钱”的印象。
鹿行吟挂断电话,继续动笔写字。
深秋寝室冷,鹿行吟天生体温低,很容易就手脚冰凉。
校内禁止大功率电器,还没入冬,没到小卖部上新暖宝宝的季节;唯一的购买途径是校外,而他又不是走读生,平常时间禁止出校。
他动身去打了一瓶热水,倒进杯子里,慢慢捂着,把手捂热了,接着写题。
交易群有动静,【加里敦大学校董】又来戳了他:“小鹿崽,虽然你之前不接单了但是今天有个单子你看一下,给得很高!”
又吐槽了一句:“现在的高价单越来越奇怪了,考高了还不要。”
转发截图:群内交易-高级会员隐藏交易置顶-【三千块买青墨七中高二年级代考,只需考到590分!高了不要!不对考号不查人,速来。】
鹿行吟看到590这个数字,歪歪头。
他对这些事有一些天然的敏感度,顿了顿后,用冻僵的手指勉强敲了几个字,问【加里敦大学校董】:“这个交易发起人……是青墨七中高二二十七班的人吗?”
【加里敦大学校董】一惊:“你怎么知道?对了,你前几天发布的那个交易说是换青墨七中的校园卡额度……你不会在青墨吧??之前不是在冬桐市吗?”
鹿行吟打字:“来这里念书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感叹道:“那还真是可惜了。以你的资质,去S市哪个高中都比青墨好。”
虽然是S市本地中学交易群,但鹿行吟加得很早。
他和【加里敦大学校董】在两年前的一次数理思维建模比赛中遇到,都出身小乡镇,家里穷,别说建模了——连基本的建模工具都不会用,只有彼此蹲在场外干瞪眼。
那时候【加里敦大学校董】已经比他更早地看清了自己的去路:“我和你一样,比绝大多数人聪明,但是生在穷乡僻壤,我拼不过那些起跑线高的人。我家没钱供我念书,不如趁早做点事。”
后面他就来了S市,从枪手代考做起,一步一步做到这个大群的群主——中途还合纵连横了好些同行,直到现在一家独大。据说他每个月单单代理费都不是一个小数目。
鹿行吟被他拉进群,有几次是帮忙提供远程“助攻”——他在冬桐市,一旦考试“助攻”翻车,也不好追查,外地人的好处就在这里。
拿着这些钱,鹿行吟才置办起他的小修理铺。
【加里敦大学校董】:“按规则我不能泄露交易人的认证信息的,但是你例外。我可以告诉你,这个交易的发起人名叫沈怒,高二27班学生,开价买给他的一个成绩还不错的小弟求助攻,说只要月考考到他们班第一就行。”
“但是有个附加条件,因为他们班是差班,平常成绩最好也只有年级两百名左右,不要考得太高,太高了会惹人怀疑。”
“想接单的人多,毕竟三千块放在那里。但是我都不放心。”【加里敦大学校董】说,“论控分还是你最稳,交给其他人我怕翻车。”
鹿行吟想了一下,暂时没有回复。
片刻后,他打字说:“高中内容我不熟。”
“你现在应该是读高一吧?”【加里敦大学校董】说,他的语气是这样理所当然,仿佛高二月考内容对于鹿行吟这个“零基础”的人来说完全不是问题:“是有点麻烦,但如果是你的话我觉得行。离月考还有两天时间,你要不要试试看呢?”
“不了。”鹿行吟打字,“上次说的也是认真的,以后我都不接单了。”
以后,他都可以为自己考试。
最后是群内另一个助攻老手接下了这个单子,ID叫【不安于室】。
他之前鹿行吟和对方合作过,对方是个无聊赚外快的本地高校大学生,控分也非常厉害。
【不安于室】跟他关系还不错,逢年过节还给他寄点礼物,鼓励他好好学习,以后考上他在的大学,他可以罩他。
鹿行吟关闭群聊页面。
下午,他抽一半的时间做题,另一半时间进行了总结。
青墨七中的月考卷风格很明显,一直向高考卷的出题模式靠拢。
而S省的整个高考试卷模式更加固定:数学选择填空题偏难,计算量大,之后每个大题考点相对固定,如果前三个大题复杂,那么第四、第五个题反而会更好算一些,反之亦然。选做题难度较大。
而理科综合,一直都是生物、物理、化学三科随机一科难度奇大无比,与此同时计算量大。经常有不习惯跳题的学生做完选择题就心态崩了,又或者习惯跳题的学生跳着跳着发现半张试卷都被跳过了……心态崩了。
总之,非常考验考生心态。
但是计算量大对于鹿行吟来说,却是一个非常大的优势。
高二第一次月考,相比高考试卷的优势在于:只考察已学过的那一半内容,以至于数学、理科综合的题型几乎可以确定。
鹿行吟看了很久,写了个总结笔记。总结了每一科月考试卷的特点。
一边总结,他在笔记的最上方写下:
【80+140+100+110+100+75】
语数外理化生。
语文、英语、生物三科不确定性强,他全部取预估最低分。
相对的,数学、物理、化学三颗,全部取理想最高分。
他写下这个等式,没有任何停顿,笔尖沙沙划过。
他垂下眼,笔尖写完最后一个弯折。
等号。
【605】
作者有话要说: *看我文的应该还有学生,主角经历是一回事,现实的底线是另一回事。代考助攻这些是灰色地带,不要学,也不要觉得酷。同理,自己也不要想捷径,接受一个还不那么优秀的自己并不难。
*哪怕是对小鹿崽本身来说,这样的经历也会是他人生中无法抹去的、向命运妥协的污点。
第12章
鹿行吟这两天都宅在宿舍,中途陈圆圆带着附近座位的几个男生来看过他,看他没去上课,以为他病得很重。
鹿行吟解释了一下自己在学习。
几个男生一下子就笑了:“你这么学下去,是不是要考清北呀!”
都是善意的调笑。
鹿行吟来了几天,他们慢慢也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就是一个非常刻苦、认真的学生。不干扰任何人,也不轻视任何人。
他们接纳了他,就像他们当初接纳了“自己身在27班”这个事实一样。
陈圆圆说:“你不在,老宋上课都打不起精神,搭理他的人少了一个,跟失恋了似的。”
一群人哈哈大笑。
易清扬也来过一次,他说:“去你们班送资料没看见你,一问才知道你病了请假在寝室,没事吧?”
他还是把自己高一不用的资料书带了过来,错题本也带了过来。
鹿行吟说:“我的校园卡暂时不在身边,借出去了,一下子没办法帮你换成额度。”
易清扬说:“没事。先欠着吧,以后可能要拜托你修东西来抵——对了,我一直很好奇一个问题。”
鹿行吟抬起眼。
易清扬挠挠头:“你怎么修好的我的台灯?”
“LED电珠的初期光衰现象,正常的,我帮你加大了功率。”鹿行吟说,“可能会缩短电池寿命,不过这种结构的LED台灯,光衰速度比电池折旧严重得多,在电池坏掉之前就会变得很暗,到时候可以换一下元件或者买一个新的。”
易清扬的眼神闪动了一下,更好奇了:“你好强……”
鹿行吟这个人有着一种特殊的气质,这种气质能让这个年龄的少年们忽略一些东西:比如对27班差班学生的偏见,比如他那显得过分病弱的外表。
他身上有他们没有的沉静与老成,哪怕易清扬已经算是女生们追捧的所谓“沉稳男神”,在鹿行吟面前,仍然有着压抑不住的好奇。
“月考加油。”
易清扬不清楚鹿行吟的成绩,但他知道转学生肯定是按成绩分配班级,如果鹿行吟成绩很好的话,他也不至于被分到27班。
但他记得在大厅公示板前看见鹿行吟的眼神。
凝定,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很慎重地想了想,选了一个由年纪第一说出来而不那么傲慢的鼓励方式:“加油,你这么强,努力一下的话,慢慢往前面爬,等到高三之前还有一次分班机会,年级前五十人编入冲刺班,我们说不定有机会做同班同学!”
鹿行吟点点头,眼底笑意温雅,“好啊。”
*
青墨七中的月考是走班制,全年级分开打散,按照上次月考成绩排名从高到低分了二十八个考场,每个考场三十人。
理科一共只有十四个班,多出来的十四个考场平均分配给了科技楼,比起前十四个考场的学生可以就地在教学楼找考场,后十四个考场的学生只能再走个五六分钟的路,去科技楼找上十几分钟的考场。
去之前,还要自备纸巾以擦拭桌椅上的灰尘。
作为青墨七中鬼故事的发源地,那边的洗手间密不透风还背光,大白天进去都是黑黢黢的一片。好些男生女生中场休息都不敢上厕所。
因为这些考场上的鲜明对比,青墨七中也有了一个心照不宣的事:考场在科技楼的,也就是年段排名四百开外的学生。
这一批学生,会被无比自然地归类为“学习差的学生”,俗称学渣。
每次临考,学渣们必然默不作声地快步离开教学楼,不想让其他人看见。
中场休息时,教学楼这边的学霸们不亦乐乎对答案,谈笑风生,科技楼的学生们只能无趣地坐在座位上。
这一批考场学生的答案,连互相核对的价值都没有。
考试这天下了大雨。
鹿行吟因为没有上一次月考成绩,考场编号是28,位置在科技楼顶层,而且是那个考场的最后一名。
他抱着教材一大早去班上,争分夺秒地看题刷题。
教室灯亮着,外边天幕青黑,考前的氛围弥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