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挺好的,我们班还有人数学月考考143呢。”顾放为微微倾身,手指交叠撑着小巴,微微歪头看鹿行吟,“新来的……小弟弟,你说是不是?”
鹿行吟装作没听见,接着喝果汁。
刘姨要给他盛饭,顾放为摆摆手拒绝了。他随手拾起筷子,把面前的两个小螃蟹都送进鹿行吟碗里:“尝尝这个,蟹壳不硬,补钙了好长高。刘姨做的酒酿糖醋小蟹一绝……这是哥哥给你的见面礼了。”
拿别人家的吃剩的小螃蟹当见面礼,不要脸!
鹿行吟捏着筷子。还没动,席间大人都已经忍俊不禁,氛围活络了起来。
刘姨说:“放为你少说点话,行吟这个孩子乖巧老实,不禁逗。”
“就是乖才要多逗一逗,不然以后被人欺负。”顾放为站起身说,“阿姨你们都要吃完了,我不跟着蹭了,刚好我想吃外面那家烧烤,我带弟弟去吃。”
霍思烈、霍思笃要跟他走,顾放为桃花眼一挑:“谁要带你们了?写作业去。圣旨可只让我哄弟弟一人高兴,今天他是主角。”
提到“圣旨”,霍母和霍父都僵了僵,彼此对视一眼。
顾老爷子对这个孩子的偏爱,已经十分明显了。这是让顾放为过来传话呢!
另外两个孩子还没意识到这一点,霍思笃过来撒娇:“哥哥!”
顾放为却认真起来,他起身来拉鹿行吟,没给他反应时间:“过来,哥哥带你出去玩。”
回头又懒懒地说:“你们两个的话,下次吧。”
玄关。
鹿行吟低下头换鞋。
他弯腰系鞋带时,就感觉到身边人的体温贴近了,顾放为微微倾身,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小计算器今天真好看。”
鹿行吟指尖发热,垂眼看着地面。
“我们走了。”
顾放为随口打了声招呼,出门撑开伞。
鹿行吟刚踏出门,就见到顾放为举着伞回身来接他。伞面罩上头顶,光线跟着暗了下来,他被顾放为堵在了门边,脑后就是一家人的欢声笑语。
雨声寂静。
“怎么在学校时不告诉我?”
顾放为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跟着看下来,居高临下,声音却柔而沉,极低地响在耳畔。
“找死我了,我之前没收到消息,今早上从教室找到宿舍又跑回去,后面他们才跟我说你先回来了。”
“告诉你,很奇怪。”鹿行吟轻轻说。
像是主动攀附他。顾放为身边本来就众星捧月,他不爱凑热闹。
顾放为笑了——他用另一只手揉揉他的头:“没吃饱吧?”
鹿行吟微微一愣。
席间的事顾放为并不知道。
他的指尖顺着他柔软干燥的发丝滑下来,又捏了捏他的脸:“你就是这么个性格,爱端着,菜放远了都不会夹。一会儿带你吃我的童年记忆。”
他和他明明才认识一周多的时间,就这么自信而笃定地判断了:他是这样一个人。
乖巧的,会被欺负的,容易端着的……小计算器。
“嗯。”鹿行吟说。
“就‘嗯’啊?”呼吸凑得更近,微热拂过脸颊,那双桃花眼眼底是他的倒影,那么近,近得盖过雨幕和灰暗的伞面,浮着笑意,热气蒸腾,“这么乖,倒是叫声哥哥啊。”
第18章
鹿行吟干干净净的眼睛望着他,嘴唇动了动,轻轻说出口的却不是“哥哥”两个字,而是:
“顾放为。”
他唇边汪着很浅的笑意,耳朵尖红红的。阴雨天,看不真切,只有昏暗的伞下闪闪发亮的眼。
顾放为还没见过这么乖这么好欺负的,差点笑起来:“好,不叫就不叫。”
他带他上车,给司机报了一个地址。霍家的司机显然跟他很熟,没过多久就七拐八弯地到了。
“一会儿我送你回家还是让司机等等你?”顾放为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硬币,随心所欲地抛着,叮当作响,“我送你那就只能乘公交了。”
鹿行吟说:“回学校。”
顾放为愣了一下:“回去干什么?”
“学习。”鹿行吟想了想,补充一句,“背英语。”
顾放为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小计算器,这才周日上午,你还有一天半的假呢。就背英语?”
不过他也没有多计较:“那你一会儿跟我一起回去吧,住我租的房子,这两天宿舍没供暖,冷。”
鹿行吟乖乖跟在他身后。
他带他来的是一家私房菜馆,不算精致华贵,黄木的桌子已经被盘得华润有光,灯光暖黄,墙壁斑驳。
雨天没什么客人,老板是个带花臂纹身的社会哥,显然和顾放为已经很熟了,一脸坏笑地说:“哟,稀客,来来来老地方坐,又带小女朋友过来玩啊?”
顾放为还没搭话,老板才看清他身后的鹿行吟,迅速改口:“哦——小男朋友。”
顾放为不动声色把鹿行吟往后带了带,嗤笑一声,桃花眼一瞥:“满嘴跑火车,我什么时候带女朋友来过这?”
“嗨,去年年底那个小美女,长卷发大眼睛,好乖的姑娘,你敢说那不是?怎么现在换了新口味,不带漂亮小姑娘,改带漂亮小弟弟了,也算是跟上时代……”
老板熟练地给顾放为递了一根烟,又问鹿行吟:“小弟弟,要吗?我跟你说,跟了他可要吃苦头,他可不会疼人,只会招蜂引蝶。”
顾放为说:“就你会放屁,少说骚话,这我弟弟,奉旨要当亲弟弟看的。”
“哦,弟弟!”老板肃然起敬,嘿嘿笑着挠头,迅速改口说:“不好意思啊小弟弟,我开玩笑呢。要我说,顾放为这人疼弟弟妹妹还是很疼的……”
鹿行吟倒是接过了那根烟。
他没见过这种烟。
他印象里,冬桐市的男人们抽的烟都是黄头白尾的,各色各样的烟盒摆在绿玻璃柜里。眼前这支烟很漂亮,薄荷绿的,细长好看。
他第一次知道顾放为抽烟。
往楼梯上走,昏暗的灯光照在头顶,地毯的花纹陈旧却洁净。
顾放为比他走得快,说:“你先过去等一等。”
修长的指尖夹着薄荷绿的烟,顾放为在楼梯尽头靠窗的地方抽了半支,回头看鹿行吟一个人没找到“老地方”,只是愣愣地站在那儿看自己,于是笑了:“过来。”
开着窗,这边并没有什么烟味,只有被风携裹的雨水和泥土的气息。
顾放为看他手里捏着那支烟,倒是没跟他摆哥哥的架子,只是向他伸出手:“好学生,试试?”
他掌心躺着一个银色打火机。打开时“叮”的一声清音。
他压低声音:“别告发哥哥啊。试一次就够了。”
鹿行吟接过打火机点燃,火光“啪”地一声在眼前腾跃起来,烟雾带着薄荷与香草的气息。
他点燃了烟,学他的样子放进嘴里,轻轻咬着。
安安静静的一个人,温润白净的样子,咬着烟,并不抽,只是望着窗外,眼底有一些星星。牙齿很白,嘴唇红润。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惹人笑话,很浅地笑了一下,又掐灭了。
薄荷绿的烟头上留着薄薄水光。
“怎么不抽?”
顾放为以为他不喜欢,跟着掐灭了烟,带他往包厢位置上走。
“抽烟不好。”鹿行吟安静地说,“我奶奶跟我说,抽烟的人死后肺是黑的,这样的肺没办法捐给别人。”
“小小年纪不要说死不死的。”顾放为不以为意,坐下拿起菜单,一本正经地点菜,“夫妻肺片来一个。补一补就不会变黑了。想吃什么自己要,托你的福,今天带你出来干什么老爷子都报销。”
鹿行吟想,不讲道理。
夫妻肺片又不是真能补肺。
他点了一些招牌菜,随后把菜单给鹿行吟,鹿行吟只要了一杯热牛奶,其他的没有再添。
这家的招牌菜是菠萝烤鸭和铁板烤茄卷,顾放为都点了,小菜是椒盐土豆、鸭笋汤,甜点饮料除了已经点的,还送了奶啤和小孩爱吃的零食拼盘。
“你以前,带女朋友来过这里吗?”鹿行吟轻轻问。
顾放为苦笑:“弟弟,你饶了我吧,我哪里有女朋友?”
正好老板过来上菜,听见这句话,反而不依不饶起来,他对鹿行吟说:“小弟弟你可别信他,有空就告他家长,他去年带一个女孩子来吃了好几次饭,摆明了就是约会啊!”
“放屁。”
顾放为舀了一碗汤,白瓷勺子碰上青瓷碗底,倒是认真解释了一下,“那时候不懂事,觉得别人都谈恋爱,自己也要谈。刚好有个姑娘追我,是我喜欢的款,她约我吃了几次饭,我就带她来这里,后面还是觉得没意思,没跟她在一起。谈恋爱哪有创业好玩。”
他无比自然地把这碗汤放到鹿行吟面前。
老板鄙夷:“渣死了,就你这么下去,我看谁敢跟你。”
顾放为耸肩:“我哪里渣?”
吃完饭,顾放为带他乘地铁,又教他认了一下从市中心回学校的路。
雨一直下着没停,顾放为犯懒,也想不出带他去哪里玩:“那就回我那里去了?”
鹿行吟说好。
路上,顾放为接了个电话,随后叮嘱道:“一会儿我这边可能有几个朋友要来,你要是不自在我就跟他们出去谈事。”
鹿行吟摇头说:“没事。”
他的小出租屋在青墨正对面,楼下就是学生便利店。房子只有一室一厅,很小,有些陈旧,但是很整齐。
顾放为神态自若,似乎也没有什么这个出租屋不合他阔少身份的认知。他从冰箱里拿了听可乐给他:“有事跟我说,困了去房里睡,饿了点外卖——你看,今天下雨,晚上就不出去了吧?”
他就是犯懒。
眼前的少年好哄,说什么应什么。
见鹿行吟点头,顾放为乐得自在:“你比思烈思笃省心多了。”
他去开电脑,在书桌前坐下,平常散漫的神情也收敛了,变得认真起来。
鹿行吟偏头看去,顾放为的电脑屏幕上是一些密密麻麻的英文资料,还有无比复杂的程序模型图。
电脑的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得温和寂静。
鹿行吟翻出书包里的英语书,默默背了起来。
房屋寂静,只听见外边雨声。
“你背出声。”顾放为的键盘敲起来寂静无声,“英语要背出声才有效,我这边你不用管。”
顾放为似乎天生自带三心二意的技能,能一边不受干扰地敲键盘,一边跟着校正他的发音,声音低沉平静。外面雨声潺潺,和他低沉的声音意外的和谐。
下午三点时,顾放为的朋友们过来了,一行四人,闹哄哄的。
顾放为简单介绍了一下:“我朋友。”又指了指鹿行吟:“我弟弟。”
“呀,你什么时候又多一个弟弟,好可爱!”有一个女生冲过来跟鹿行吟打招呼,笑嘻嘻的,“和你可不像。”
“霍思风。”顾放为随口说,“冰箱里有饮料,自己拿。”
“姓霍,思字辈,霍家人?”众人恍然大悟,纷纷过来自我介绍。“思风你好啊!”
也有人疑惑了一下:“我只认识霍思笃和霍思烈,他们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弟弟?”
鹿行吟自己反而怔住了,有些茫然。
霍思风?
顾放为说什么都像半真半假,他甚至反应了一会儿才隐约知道。
这仿佛是他本来的名字。
霍家从来没有跟他提过改回本名的事,甚至他都不知道他本该是这个名字。
他被鹿奶奶收养的时候还很小,身份也不详,就跟着姓鹿,而“行吟”这个名字,是请隔壁教语文的一位老爷爷给取的。
顾放为头也不抬地只低头弄着一团导线,好像这就是特别正常的一件事,随口说:“是十五年前被人贩子拐走又找回来的,亲生的就这一个,小孩文静怕生,你们别逗他。这个名字早在思笃思烈被收养之前就取好了,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没听说过吧?”
一群人静了静,果然收敛很多,不再继续追问鹿行吟的身份,只是爆笑说:“顾放为,你这中文水平可以啊!这么牛怎么刚回国语文才考六十分?”
“我爷爷在我小时候常念叨呢。他一个做生意的,还老想学霍爷爷附庸风雅,起名字都要比一下,天天给我言传身教。”顾放为缠好了导线,眼底带着隐隐的笑意,仿佛认真的骄傲,“这你们就不如我了。”
鹿行吟安静地听他们说着,仿佛在听一个陌生的自己。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眼前的少年仿佛与自己有更多渊源——从祖辈开始。
在他还是一个在遥远的人间烟火中牙牙学语的稚童时,他已经知道他的名字,把他纳入了“自己人”的范畴里。
就是这样无比自然、正常的事,他是他世交的哥哥,哪怕此前他们毫无交集,所以他也毫无理由地护着他,将他作为霍家人的身份介绍给所有人。
他知道自己仿佛有一个爱看点古诗词的爷爷,知道自己尚且还未出生世间时,他就在他身上寄予的期待和爱。哪怕这世间少有的毫无条件爱他的人已经故去。
*
一行人虽然进门时嬉笑打闹,但是坐在一起时,居然相当默契一致地严肃起来,坐成一圈轻声谈事。
“你这个交互系统的想法太超前了。”叶娉婷说,“国内外不是没有提出过,只是现在都还停留在基础语音指令上,如果你想做一些有趣的IDEA,不如换一点别的现实点的东西,比如机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