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顾青峰沉声说,“思笃才多大?十六岁?哪怕不是亲生孩子,也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手段真叫下作的。更不要说,人家世代知识分子出身,哪里看得上这把戏,也亏得你霍叔叔和霍爷爷父子不合的事人尽皆知,不然霍家的脸面都要被他们丢光。”
顾放为沉默了一会儿:“那思风这里,我们至少表个态会护着他,他们不会太为难他。”
“是这样。听你的意思,你和他相处得很好?”顾青峰问道,“你觉得思风这个孩子怎么样?”
“他很好,非常非常非常好。两个月从年级百名开外奔到年级第二,您说呢?”顾放为说。
顾青峰忍不住笑:“我觉得他最神通广大的地方,是把你拉回去考了个试还学了个竞赛。”顾放为的竞赛同意书是他签的。
他看到,面前一直没大没小叛逆不羁的亲孙子,突然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一样,佯装不在意的说:“也没什么,就是看他那么努力,觉得有点搞笑,我去陪陪他嘛,毕竟我是哥哥。”
“除了这个,老头子,关于思风的事,以后我还有个比较重要的事要告诉你。”顾放为认真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顾青峰也没多想:“行,有什么事跟我说。”
*
深夜,鹿行吟接到顾放为的短信。
顾放为这人平时不爱发短信,觉得麻烦,也经常不看短信。而鹿行吟却是一个不怎么喜欢打电话的人,为了迁就他,每天早晚两个电话,随便聊聊天,两个人开着电话各做各的事,鹿行吟起床、洗漱、吃饭,等到他开始做题的时候,通话就结束了。
“小计算器,我帮你问了问,你家有一笔资产是给你的,现在放在我们家这边,等你成年就给你。”
“你家的遗产,以后也是你的。现在哥哥给你钱,就当预支你本来就有的,存在我们家的遗产,懂了吗?哥哥不是哄你,这是真的。”
【15th】发来照片:“我爷爷办公室,我刚从这出来。”
“以后不要为了钱糟蹋自己的精力和时间了,也不要再在那个灰色圈子里混了,哥哥知道你明白。”
“老爷子他很喜欢你,说居然能说动我去考试,真是个了不起的小计算器。”
消息一条一条地跳出来,“等他知道我把你拐走了,怕是得气死。我们高中毕业了,就跟家里摊牌吧?”
鹿行吟从书桌前起身离开,歪下来躺在床上。被子裹得厚厚的,温暖上浮,他把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不出声地笑,看着那几行字,微微出神。
另一边顾放为看他老不回信息,有点忐忑,大约以为他担心,于是小心地发来几行字:“这些事,都哥哥去说,好不好?你也不用担心。老头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顶多我挨几顿打。”
“小计算器,以你的资质,拿省奖没问题,保送也没问题,到时候你去哪里,哥哥就去哪里。”
“也不用有压力,等哥哥教你学英语,你想去哪里念书就去哪里,哥哥一样可以陪你。别再做错事了。”顾放为认真叮嘱,“不要跑了哦。”
他认真地计划着他们的未来,稚嫩,天真,带着他从小到大不变的自负和独断。
和只为他才变成如此的小心翼翼。
鹿行吟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抱着手机,没有回复,却反复地看着那几行字。被子里空气很闷,他探出头去深吸一口气,吸气时喉咙发热,微微颤抖。
顾氏离他很遥远,承诺的遗产、留在传闻中的疼爱,都是镜花水月,但他贪恋的不是那花月本身,而是愿意尽心为他的人。
他从小习得的事是,没有那么多天降大运,凡事必有因果。如同他当初被接回豪门,别人都在称赞他好运气好命,只有鹿奶奶对着院子里的槐树轻轻叹气。
他给他打字:“好。”
*
顾放为配得上最好的学府,所以他的目标要换一换,从普通保送的省二等奖,至少换成一等奖才行。
要拿一等奖,就不止要看无机化学了。
鹿行吟关闭了手机,从床上爬起来,把沈青云送他的书都翻了出来,分门别类放好,重新制定了一下学习计划,接着看。
陈冲在他们的小组群里发了消息,确定了他们第一个竞赛讲座的地点和时间:两天后,所有人在S市火车站集合,前往全国排行前十的Z大小区进行为期五天的讲座和培训,培训费五千,住宿在他们校内外宾酒店,已包括在报名费用中。
鹿行吟注意到,化学岛中有不少人也将前往这次培训,不管是论坛中还是群里,大片的人都在“求集合”“求面基”“求师父……。
霍思烈中途来过几次,大部分是外卖点多了给他分一点,偶尔也看看他在做什么,只是来一次,来两次,鹿行吟都在写题,霍思烈也觉得很无趣,并且有一种紧张感——亲生孩子都这样努力,他这个被收养的还有什么理由咸鱼?
后面于是发展到,霍思烈偶尔也会来问他几个题。
问多了,总觉得不好意思。
霍思烈有点拉不下脸,发消息想跟霍思笃商量一下,多少给鹿行吟送点东西。
但是霍思笃没有回复,不知道在干什么。
霍思烈于是抄起自己房里崭新的五三,矜持地敲了敲鹿行吟的门。
鹿行吟开了门。
“那个你……这么努力学习,我给你送点教辅书。”霍思烈硬着头皮说,“你反正也是刚从乡下回来没几个月,中间一直在青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没回来,我送你一套五三吧……”
鹿行吟倒是没介意,他看出了霍思烈某种“求和”的意向,随口说:“放桌上吧,谢谢你。”
霍思烈抱着崭新的五三——沉甸甸的一堆,往鹿行吟书桌上一放,傻眼了。
他首先看到的是鹿行吟自己有的一套紫皮五三,是数学的,已经写完了五分之四,写过的部分页面用夹子夹着,比没写过的膨大厚重很多,书页整理得干干净净。
第二眼看见的是鹿行吟摊开了正在写的几套教材,以及旁边的堆成山的几套书。
《全国高中生奥林匹克竞赛初赛真题》
打印PDF:《福山组会题》
打印PDF:《胡波题编绘含答案全注》上边还贴了张纸条:较偏,省队之后再看
英文原版《March有机化学》
英文原版《有机反应机理的书写艺术》
第88章
鹿行吟出发前, 和霍思烈一起收到了从A国寄回来的礼物,是叶宴给他们挑的,说是今年新年不一起过, 但礼物还是得有。
或许也因为顾放为特意为他飞了一趟回来。
鹿行吟想起来,上一次这对爸爸妈妈对他示好,也是因为顾青峰去青墨七中看了一次顾放为。
鹿行吟本以为这次的衣服也会和季冰峰送来的一样, 标准高定款式一样来一套,但这一次送来的衣服,显然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尺码和他很合。给他的衣服风格干净、简洁,版型精致, 给霍思烈的则稍微花哨外放一些。
“妈她挑衣服眼光很好的,虽然她平时忙,但是过年的衣服都是她亲自给我们挑。”霍思烈跟他关系融洽不少, 在客厅和卧室之间来回跑着试衣服。
鹿行吟正在打包行李,就听见霍思烈问:“你不试试吗?衣服,新的。”
“我明天要去培训了。”
霍思烈因为在他桌上看到不少超出他理解范畴的工具书,对他心生敬畏, 建议道:“衣服呢?也不带几套吗?”
“装不下,我想多带点书,行李箱就少放点其他东西。”鹿行吟弯起眼睛,“你帮忙跟妈妈说谢谢吧。”
夜晚, 鹿行吟早早地关灯睡觉, 跟顾放为说了晚安。
霍思烈在天台跟叶宴打视频电话:“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还有思笃去哪了她这几天也不接我电话。”
“思笃也在培训呢, 她的天文比赛请了专人指导培训, 新衣服合适吗?你们两个孩子过年怎么过的?”
视频通话另一边, 叶宴看着霍思烈这边的画面:空荡荡的别墅客厅里,堆着霍思烈的电脑和游戏机,体训服,几乎看不到鹿行吟的生活痕迹。
她轻声问:“思风呢?”
“霍思风他明天要出去学竞赛啊,就先睡了。”霍思烈说。
叶宴皱了皱眉。
鹿行吟在学竞赛?
三个孩子的学习报表,总是先送到她这里,随后再拿给霍江看一遍。基本上都由季冰峰那边整理归档,详细到每个孩子的生活动态。
然而最近的报表中,根本没有提鹿行吟还要学竞赛的事。
“是吗?”她笑了笑,“你跟他相处不错?”
“他人还不错……”霍思烈有点难以启齿,“学习也好,就是很安静,每天都在房间里看书。就是上次放为哥回来陪他玩,都没带我。”
“那给他买的衣服,他穿了吗?”叶宴问道。
“他还没试呢,就收起来了,让我帮忙跟您说谢谢。”霍思烈嗫嚅了一会儿,“你给他选的衣服都挺好看的。”
“你们各是各的风格,身材也不一样。”叶宴听到鹿行吟没穿她挑了送过来的衣服,心底也有一些微微的失落,“那……先这样吧。对了,你弟弟搞学习,学竞赛的这些事……”
鹿行吟回来时间越长,她心底的动摇就越多一分。
她是女人,与霍江只在意家产,纯粹的利益至上不同,也和最基础的养育感情不同,鹿行吟是真正经她十月怀胎产下的孩子,带着她的骨血和期盼。
浮华冷漠的豪门中,这个孩子,其实才是她在人生中唯一、最亲密的链接。
“怎么了?”霍思烈问道。
叶宴斟酌着语气,告诉他:“如果你爸和你爸那边的人问起来,不要说。你想想,如果你爸听见思风都在学习,那会怎么要求你和思笃?妈妈对你们是一视同仁的,但是你爸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很在意成绩。”
霍思烈看上去也有点低落:“好,我知道了。”
*
Z大是鼎鼎有名的一所超重点大学,虽然是Z省的门面大学,不过所在位置比较偏,不在省会城市。
鹿行吟、易清扬、黄飞键、沈珂四人在陈冲带领下,坐了十二小时的火车卧铺到,随后再转乘。
深夜火车晚点,要等到凌晨五点。
转乘火车站里人员稀少,三三两两的旅客坐在冰凉的座椅上,冻得手脚都缩了起来。
沈珂困得盘腿坐在地上,靠着行李箱睡了,黄飞键大大咧咧占了三个人的位置横躺着睡下。
鹿行吟跟陈冲说:“老师,我去商店买个水,您要不要喝点什么?”
“我不用。不过你过去的时候可以注意一下那群孩子。”陈冲对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小商店门外附近的座位上,聚集了七八个学生样的少年少女,旁边有两个挂着身份牌的成人。
和他们一模一样的配置。
鹿行吟问道:“也是……去竞赛培训的吗?”
“对,你看这个站转小县城的只有两趟车,都晚点到现在了。”陈冲喝了一口矿泉水,“不过没穿校服,还不知道他们是哪个学校的。明天开课才知道。”
鹿行吟走进小商店,买了一些零食,老板娘的机器有些坏了,于是让他先等等。
旁边的学生们压低的说话声传来,有几个学生蹲在地上,手里拿着试卷在看、在修改。
“你改完了吗?我改完了。”
“登记一下分数,有申诉的吗?”
“我申诉。”一个皮肤偏黑,但眼神眉睫极其沉静锋利的男生举了举手,“最后一题的有机体系中,有关1,4二氢砒啶的芳香性讨论答案都不一致,这个有标答吗?”
“没标准答案,化学岛ICHO金牌大佬出的题,这个有什么问题吗?”一个男生翻过试卷看了看,“共轭体系没有闭环,看一眼就是没有芳香性的啊。”
“等一下。”另一个女生意识到问题所在,她说:“吡啶三五号的碳没有直接连在一起,但是接近同一个平面,加起来一共有2乘2加4,6个π电子,这是符合HUCKEL规则的,应该是有芳香性的。”
两边一时僵住了。
鹿行吟看过去,发现这些学生都在思考,而旁边的老师没有要指导的意思,只是含笑抱臂,听他们讨论。
“那么这个题先跳过,明天去了Z大之后算一下,或者等化学岛版主醒了联系一下出题人。其他问题还有要申诉的吗?”
“我真烦计算……不管是有机还是无机,唉!”
“没有了!除了这个题都没有要申诉的,我们自己凑出来的应该就是标准答案。”
……
老板娘终于扫上了鹿行吟拿的商品,鹿行吟刚付完钱,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噗——辣椒味泡泡糖,还有这种口味?”
老板娘也笑:“去年进的货了,也难为这个小朋友能翻出来。”
鹿行吟回头看,一个皮肤较黑、精神气十足的少年站在他身后,笑着地打量着他手里的东西,正是刚刚讨论的学生之一。
他胸口一个类似校牌的东西,上面写着两个字:程恪。看不清是哪个学校,但校徽是非常少见的咖啡金色,整体沉稳大气。
程恪问他道:“你在哪儿拿的货?我也想买一个。”
鹿行吟说:“好像是最后一个。”
“哦,那没事,也谢谢你。”程恪看到他的书包,回头看了看聚在另一边的青墨学生,顿了顿:“你们也是去听培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