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窄小木质楼梯走上二楼,一眼就能看见左右两个开着门的包间。
乔霖才刚想往里看,便听到了女孩清脆的声音。
“乔霖?”
他转过头,左侧包间里一个女孩站起身来,冲他招了招手。
“乔霖对吧,进来吧。”
她说着,大概是想要笑一笑,可惜,即使牵动了嘴角,她的面孔也显不出半分喜色,反而让人心里犯怵。
和预料中不同的是,她看起来精神状态似乎还不错,只看那双眼睛,瞳孔漆黑明亮,撑在大眼眶里,依旧带着几分往日神采。可惜,配合上明显凹陷的双颊和过度消瘦的身体,却反而显得极不自然,甚至带上了几分惊悚。
她单薄得像一具裹着皮肤的骷髅,乍一眼看不出年纪,憔悴得仿佛风一吹就会落下碎屑。
“你好,”乔霖很紧张,走进去以后没有立刻入座,站在桌边,手不自觉地往身上蹭了蹭,“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你不是也一个人吗?”乐溪南不再逼着自己保持微笑,抬手示意了一下,“坐吧。”
乔霖在入座的同时,视线下意识落在了她的左手手腕上。
那上面还贴着纱布。似乎是为了遮挡,她戴了一根较款的色彩鲜亮的手链,只可惜,欲盖弥彰,大概只能起到自我安慰的作用。
“我不是一个人,我的助理陪我来的,他在对面。”乔霖伸手朝着窗外指了指。
马路对面有一家茶馆,卓栋良那儿等他。
“那池向臻呢,没有一起来?”乐溪南问。
“要是他也来,你还能相信我吗?”乔霖说,“我真的不是想刺探你,不然没必要那么劳师动众。”
“其实我也不是一个人,我朋友在楼下,”乐溪南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不说废话了,给你看点东西。”
她说着,点开了相册,把手机推到了乔霖面前。
乔霖刚要拿起,门外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她说话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乔霖完全听不明白。
乐溪南用方言回了几句后,对乔霖说道:“你来之前我随便点了些东西,他们现在要上菜了。你把帽子戴上吧,万一人家认识你呢?”
乔霖进包间前不只戴了帽子,还架了一幅平光镜,入座后为了表示礼貌,全脱了。他闻言犹豫了一下,只戴回了眼镜。室内依旧顶个帽子,太不自然,反而引人注目。
“你这种长相打扮,在这样的小破地方,显眼得一塌糊涂。”她又说。
乔霖笑了笑,拿起手机,看了起来。
他很快皱起眉头。
“这是你当初在法庭上提交的证据?”他问。
那几张对话截图,左边的头像确实是池向臻当初那张不知所谓的几何图形,可说的话,却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出自池向臻之口。
“嗯,”乐溪南点头,“这些我没在公开平台发过。后面还有,都是。”
看来,她是没料到池向臻早就跟他提过这些。
“我有一个问题……”乔霖放下手机,舔了舔嘴唇,“你为什么只提供截图呢?有完整的聊天记录作为证据,效果肯定会更好。”
“所以,你是觉得我造假,对吗?”乐溪南问。
“不是,”乔霖说,“我只是想知道原因。”
“因为删了,”乐溪南说,“这些是我之前截给朋友看,朋友存的。跟他闹翻以后我一气之下把他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手机号码也拉黑了。”
“也许你可以试试向服务商申请?”乔霖建议,“我听说其实云端数据库里保存着所有用户的聊天记录。”
乐溪南动了动嘴唇,没有吭声。
“你听我说,”乔霖认真地看着她,“我真的不是在怀疑你。理由你可能猜不到,是因为池向臻告诉我他不觉得你在撒谎。”
乐溪南瞬间睁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他跟我说,你不是那么恶毒的女孩子,”乔霖一字一句,说的很慢,“他怀疑你被人骗了,有人利用他的身份和你接触。”
“怎么可能呢,我们当面交换的联络方式,”乐溪南一脸好笑,“他恰好把所有联络方式都给错了,而且错误对象还是同一个人,那人又那么正好知道我们两个人的身份顺势欺骗?这种话你也信?你有判断能力吗?”
乔霖进门以来,她的态度一直还算平和,此刻却随着话语情绪逐渐有了波动,声音语调都激动了起来。
“他说什么你都信,你何必还来找我?”
“不是,那个,你冷静一点,”乔霖不擅长哄女孩子,怪慌张的,硬着头皮试图讲道理,“可是你想啊,如果他只是为了骗我,而我又什么都信他,那他只要一口咬定你不是好人,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还要编造这种假话,让我产生来找你的想法呢?是不是太多余了,完全是在给自己留隐患,对不对?”
看似激动的乐溪南却听进去了。她因为方才激动发言而有些喘,视线微微向下垂着,呆坐了片刻后,终于又看向了乔霖。
“他……池向臻说,我不是那么恶毒的人?”她的语气似乎有些好笑。
乔霖点头。
“他还说过我什么?”乐溪南问。
乔霖尚未开口,包间房门被推开了。服务员端来了四道冷菜,一一摆放在了餐桌上。这饭店看着粗鄙,菜点摆盘倒也像模像样。
趁着这点时间,乔霖小心组织了一下语言:“他说,你很恨他……”
“我当然恨他,”乐溪南打断,“我不该恨他吗?”
“但他真的没有做过那些事,也愿意相信你绝不是一个……坏女孩,看到你那么恨他,才会猜测或许另有内情。”乔霖说。
乐溪南似乎陷入了茫然。
她的面孔上原本一直带着几分或许是强装出来的气势,模样完全不像微博上投稿的女孩所描述的那般脆弱无助。若仔细观察,能发现她特地化过妆,好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
乐溪南或许把今天的会面当做了一场谈判甚至示威。
可乔霖所说的话,却逐渐把她打回了原型。
乐溪南皱着眉,用力地咬紧了下嘴唇,一副无措模样。这让她原本就过度消瘦的身型显得愈发纤弱。
片刻后,她摇头:“……我不信。他肯定另有目的。”
相比方才的虚张声势,语调中的无措显而易见。
乔霖无奈。
确实难以置信吧。那天卓栋良在听过他俩的话后,私底下跟乔霖感慨,说池向臻这个人真是神奇,若非心机极深,那就是个千年难得一见的滥好人。要不然,谁会被迫害成这样了还愿意站在对方立场考虑,去思考人家是不是另有苦衷。
可池向臻哪有什么心机呢,听听他平时说得那些混账话。这个人何止没心机,简直缺心眼。
这事儿乔霖不能细想,想多了心疼。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哪怕只是万一,他真的是冤枉的,那岂不是太可怜了,”乔霖不愿放弃,说得极为认真,“没有做错事的人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对待吧?”
乐溪南低着头,沉默了几秒后,轻声说道:“那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把一个问句,念成了陈述句。
当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大颗泪珠砸落在了她攥紧了的手指上,纤细洁白的指关节轻轻打着颤。
不过短短五分钟时间,这个看似坚硬强势的女孩竟突兀地落了泪。
乔霖赶紧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也不想冤枉好人,”乐溪南拿过纸巾,胡乱地在脸上抹了抹,“但你想要我相信,至少也得拿出一点猜测以外的证据。”
这可怎么办呢。
服务员再次端着盘子推门进来,看了一眼桌上完全没动过筷子的几道凉菜,又说起了方言。
这一次,乐溪南用普通话回答了:“没有,没有不和胃口。”
服务员上了两道热菜,走了。
“吃点吧,”乐溪南招呼他,“都端上来了,别浪费。不过可能不合大明星的口味。”
“怎么会,”乔霖拿起筷子,“我小时候过年都不见的能上这样的馆子吃一顿。”
两人安静地夹了几口菜,气氛沉闷且古怪。
“要饮料吗?”乐溪南问。
“不用,我喝茶,”乔霖放下碗筷,“我……我想到一个旁证,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信。”
“说说看?”
“刚才你给我看的聊天记录……里面有些话,真的不是臻哥的风格。”
乐溪南嗤笑了一声:“你跟他关系再好,能知道他撩骚的时候会说什么话吗?”
乔霖舔了舔嘴唇,僵硬着,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乐溪南皱眉。
“他……不会问人要luo照的。”乔霖说。
乐溪南看着他。
“因为……因为……”乔霖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脸变红了,可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他从来没问我要过……平时也不会这么跟我说话。臻哥这个人在这方面还蛮……蛮害羞的。”
乐溪南依旧看着他,只是眼睛睁得更大了些。
“你看,我连这个都跟你说了,”乔霖冲她憋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很信任你了吧?”
“你们……”乐溪南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又重复了一遍,“你们……”
看着她那难以置信的模样,乔霖决定趁热打铁,撒一个谎。
“所以,池向臻真的不可能对你做那些,”他压低了声音,“……他是个同性恋。”
第68章 最后的倔强
乐溪南展示的聊天记录截图总共有十多张。
其中一半以上都有相当露骨的内容。那个顶着池向臻头像的人在对话中肆无忌惮对乐溪南的身体进行各种臆想,详细描述两人发生关系时的场景,并且多次要求乐溪南提供自己的照片,用词极为赤luo。
那些句子,池向臻本人是万万不可能说出口的。
他也喜欢把话说得很直接,可内容却要清纯许多倍。
乔霖昨天下午便到了这座城市,晚上同池向臻打了很久的电话。两人聊过了日常聊过了狗狗,睡前自然是要说点小情话的。
池向臻在电话那头告诉乔霖,不能牵着他的手入睡,心里空落落的不踏实。还说少了个人,被窝里的味道闻着都不太一样了。
他向乔霖申请,“可不可以亲我一下”。
还对乔霖说,“很想抱抱你。”
对比之下,这个千里迢迢跑来找他时兜里藏着可疑用品,掏出来时依旧一本正经的男人,简直纯情的要命。
乔霖一度想当场出示自己和池向臻的聊天记录作为佐证,又怕会刺激到这个明显情绪并不稳定的女孩子,外加还有几分不好意思,遂作罢。
“我还有一个证明,”乐溪南低下头,不看他,说话时紧锁着眉头,“我已经把图删了,所以没有证据。但如果……如果你真的和池向臻是那种关系,应该可以知道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乔霖正襟危坐:“什么?”
“他右边大腿根,靠近隐私部位的地方,有一块暗红色的胎记,半圆形的。”乐溪南说。
乔霖毫不犹豫地摇头:“没有啊?”
乐溪南愣了一下,问道:“你就那么确定?”
乔霖的脸瞬间就红了。他抿着嘴唇,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那是他这些天见过不止一次的部位,最近的那次几乎贴着他的脸,虽然没有刻意仔细观察,可若真有胎记,不可能毫无印象。
“所以,你们真的……”乐溪南没有继续说下去。
乔霖眼神闪躲:“反正,我没看到他有胎记。”
乐溪南呆坐着,好一会儿回不过神。
之后,她又追问了几次“真的假的”、“怎么会呢”、“你没耍我吗”。
她显得混乱无措,一直摇头,几次似乎是觉得滑稽想笑,可最后却落下了很多眼泪。
“我不信,”她坐在那儿,眼神中仅剩的一丝光彩也被泪水模糊,“你肯定在骗我,我不信。”
乔霖没再强调什么。
他知道,她会这样,恰恰是因为信了。
给她带来痛苦的,搅得她人生一团乱的,使她彻底脱离了正轨的,三年来的一切,从地基开始,全都碎了。
“池向臻他到底想干什么?”她问乔霖。
“他……想帮你。”乔霖说。
乐溪南还是摇头,安静地趴到了桌上,片刻后,发出了细小却绵长的呜咽声。
那声音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放大。她开始嚎啕大哭。
服务员再次进来送菜,见状惊讶不已,离开时频频回头。
大约两三分钟后,乐溪南依旧没有抬头,包厢门又一次被推开了。门外走进来两个同乔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一男一女,都是满脸的焦急模样。
“溪南你怎么啦,”那女孩儿快步走到乐溪南身旁,坐了下来,伸手搂她的肩膀,“怎么哭成这样?”
她说完,抬起头来,看向了乔霖,表情中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质疑。
那男生比她直接粗暴许多,一把拽住了乔霖的领口:“你小子做什么了!”
“我……”
乔霖还没来得及解释,依旧趴在桌上的乐溪南动了动,喊道:“不关他的事!”
那男生并未松手,表情变的疑惑。
乐溪南坐起身来,面孔被泪水糊得不成样子,说话时因为哭泣而带着不自然的喘:“你们怎么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