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商九突然庆幸明礼的校服裤子宽阔,这使他的手有机会抓住一件东西,不至于显得孤立无援。
“没错。”
季商九话音刚落,气氛变得沉默。
季商璃看着父亲阴沉沉的脸色,总觉得风雨欲来,果不其然,未几,便听到眼前这位总是被人说儒雅随和的父亲冷哼了一声。
“我看你是疯了。”字字句句像是从齿间蹦出来,“你压根不在乎家里人的想法。”
“我没有。”季商九回答得很快,这一次,他没有避开父亲的目光,主动迎了上去,“如果我不在乎你们,我根本不会挑白,不承认即可。”
“这么说我还得夸你懂事了?”
见气氛越来越不妙,季商璃便出来打圆场,然而刚说话就开始结巴:“别……别生气啊爸……只是小孩子谈恋爱而已,不当真不当真,又不是结婚。小孩子青春期,都这样,兴许过些日子就不喜欢了,别生气,别生气。”
也不管说这些有用没用了,季商璃口不择言,找了一堆听起来倒像是搪塞的理由。
“那个孩子既不是Beta也不是Omega!”季父厉声道。
“你得相信小玖啊吧,小玖会控制自己的,是吧。”季商璃用肩膀锤季商九。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季商九接下来说的话引爆了这间偌大房子中隐藏许久的重磅炸弹。
“我愿意和他结婚。我挺喜欢他的,我到现在为止,就喜欢他一个。”季商九站了起来,他甚至提高了嗓音,从而来维持自己在尊重的父亲面前渐渐丧失的尊严,“我想和他结婚,我想和他在一辈子。”
“小玖你少说几句……”季夫人看着丈夫的怒火随时迸出,她也站了起来,想要恢复到安静的状态,可她又知道,这一切哪有那么简单……如今状况,只要有一点火星,就足够燃起整个房间。
看着这焦灼的状况,季商璃脑壳疼,双耳嗡嗡作响,他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跑到季父身边劝道:“爸……爸……你听我说,青春期都这样都这样,刚爱上,都觉得会天长地久,正常正常。”
可他们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拦下偏执的季商九。
“我知道爸你担心什么,但是我觉得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季商九的眼睛终于还是红了。
他看着周围的一切,明明住了这么久,可他还是觉得陌生,陌生到大脑茫然,陌生到恐惧涌上心头牙尖打颤,陌生到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用虚假堆砌出来的假象,陌生到想要离开这个像是一个封闭的自锁囚笼。
“我不会是姐姐,他也不会是那个男人。”季商九攥紧双手,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心中所有的不甘和埋怨通过这种方式传达给眼前这个人,“我喜欢他,我想和他有未来。”
听到季商九说到“姐姐”,季夫人的手哆嗦着,两眼无神。
看着三个亲人分别站在不同的角落,而这间房子似乎留不下眼前这个小儿子,季珏的情绪也随之爆发:“你们不会有未来的,现在断掉对每个人都好!”
他看着沉默的季商九,愤怒地说:“你没遭受过社会毒打,你撞得头破血流,你觉得家人心里好受吗?”
“不会好受,但你们不阻止我,我也不会头破血流,我面前这道墙,除了你会给我,还有谁会给我!”
“小玖,你怎么对爸说话呢!”季商璃拉住了季商九,想要把他拉出去。
这地方再待下去,迟早要把他们几个人都“烧”死。
可季商璃没想到,他拉不动季商九不说,反而只能听到对方的质问。
质问别人,质问自己。
“到底凭什么?就因为她是个悲剧,我喜欢一个人也会是悲剧吗?”季商九闭上眼睛,一滴泪珠缓缓滚落,他没有再像往日一样顾及形象,而是直接用手背覆在脸上,毫不犹豫地擦掉。
“你说什么?”季父气得声音都开始哆嗦。
“我就想和他在一起,不管,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他比我先离开……”季商九睁开了眼,他盯着地板上铺着的水墨大理石,灰色的情绪在心中蔓延,“我不在乎,我有我的想法。”
“你的想法?行,你可以,你厉害,我拗不过你。”季父站了起来,他对着拼命拉季商九的季商璃说道,“你松开他。”
“爸!”看着父亲冷冰冰的眼神,季商璃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就连季夫人也连忙快步到季父身边,拽住了他的胳膊恳求道:“阿珏!”
避开了妻子悲伤的眼神,季珏忍痛,看向那个执拗的小儿子。
“你去实践你的想法,我倒是要看看,你离开这个家,能有多潇洒!”
然而……他话音还没落,季商九便甩开了吓得发呆的季商璃,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卧槽……这回是真完了。”季商璃人都傻了,他看了看给父亲顺气的母亲,又看了看打开的房门,最后还是咬了咬牙,看着季商九洒脱的背影跟了出去。
见两个儿子都出去了,季夫人此时哪有贵妇人形象,眼里存着的泪顿时落了下来,拿着纸巾抽泣,“你这又是何必呢?你这一回来,就把我儿子气走了……”
在妻子面前,季珏刚才的威严一扫而空,他坐在沙发上将妻子搂在怀里叹气:“他就是仗着我们是他父母,他才任性……才胡作非为。”
季商九人不在,季夫人这时候倒开始为他说话了:“胡作非为?喜欢个人就是胡作非为了?”
季珏皱着眉头说:“我还不是为了他好,那孩子有病,不是一般的病,两个人在一起没法幸福的。”
“可那是我的孩子,我想让他开心点。”
“你以为我不想吗?那也是我儿子啊,可……”
季珏忍不住叹息,眉宇之间竟显出一丝老态。
可世事无常,没有把握的事儿,风险太大了,更何况人呢。
小儿子现在带着阻隔环,甚至还打Alpha信息素阻隔剂,这样的代价原本是不需要付出的。
季夫人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实在是害怕。
她的小儿子那么可爱,那么懂事,那么好的人,为什么偏偏……
“那天我问他,小玖啊,怎么不喜欢画画了,他告诉我说,说……他不喜欢了。但是当妈的会不了解孩子心里的想法吗?我心里都明白,都是我错了。”
躲在丈夫的怀里,季夫人谈起了那段如同噩梦一般的往事,这件往事是她多年以来的心结,以至于找了无数次心理医生,谈了无数次对话,在内心中无数次纠正自己。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无视了丈夫的温声细语,看向窗外不远处的风景。
“他小时候喜欢画画,最后却去学乐器,学唱歌。因为……他看到我对着小瑶的照片哭,因为我的失言,我总在他面前提起小瑶,我总说‘你要是留了长发就像你姐姐了’‘你姐姐唱歌也很好听’……后来他就真留了长发,去学乐器,去学一些他不喜欢的东西。”
“这根本不怪你……”季珏无奈道。
“他九岁那年,你批评他,说明明是个男孩子,但整天就知道撒娇,还使坏心眼把秦书.记家的小子欺负了之后装哭。于是自那之后,他还在你面前撒过娇吗?”
季珏失言:“我……”
“他现在正喜欢那孩子,你现在非要他和那孩子分开,你觉得有可能吗”
字字诛心。
季珏颤声道:“难道……就这么任着他吗?”
“可……可他是我的儿子啊!”季夫人向泛滥的情绪妥协,泪水决堤,泣不成声,“过去是我亏欠他,我现在只想让他开心!”
……
“季商玖!”季商璃捂着撞到树枝的头追着弟弟喊,他倒是不知道季商九走路这么快,等走到人跟上,他满身大汗地抓住季商九的胳膊,“叫你呢!跑这么快干嘛。”
然而,他还没摸到季商九胳膊一秒,就被对方无情地甩开了,气得他失了离职开口大骂:“我发现你这臭弟弟也真是,对着外人甜着一张脸,到了自己人这儿脸臭得堪比王致和臭豆腐,你怕不就是那种低端绿茶吧,这年头我最怕这种了。”
说完这句,季商璃还摸了摸红肿的额头:“我刚才还因为追你撞到树了。”
季商九似乎是撕破了面具,他回头对着季商璃冷嘲热讽:“你受伤,那你回去啊。”
“你!”知道弟弟在气头上,季商璃也没跟他一般见识,转而笑着脸说:“我那是心疼咱们院里的树,人家五百多岁了,被我撞那么一下,多不舒服啊……”
见季商九没什么反应,季商璃又咽了咽嗓子说:“其实吧,哥是支持你的。”
巴掌不打笑脸人,有朝一日,季商璃没想到他也得实践这句话。
“我觉得秋叶珃这人不错,当初……”
“当初什么。”听到对方提起秋叶珃,季商九才慢慢放缓脚步。
季商璃看人终于走得慢了,心里那股不爽劲儿冒了出来,嘴里说的话也开始不靠谱:“当初我也挺心动的,就普通中又觉得特别吧。”
他最后一句话刚说完,就接收到了季商九的眼刀子,这刀子凉飕飕的,季商璃着实心一跳,口中辩解道:“普通喜欢,普通喜欢,这很正常,我们学校没人不喜欢他。”
刀子收回去之后,季商璃咂嘴,叹气道:“但……怎么说呢,就是他性格太平凡了,没什么个性,你想想,学习好长得好看的人那么多,但灵魂有趣的……秋叶珃也没那么有趣。”
即便知道说这么多没什么用,可……季商璃还是想把心里堵着的那股气都说出来。
他不能理解,季商九为什么能够为一个外人,跟家里人闹成这样。
“你懂什么。”季商九冷言冷语,和之前的他判若两人。
“那本来就是。”季商璃敛了笑,“他平时就知道埋头学习的,要软不软,要元气也不元气,要佛系也不够佛系,不够辣,也不够甜。你跟他在一起也就是学习看看书,远门都出不了,能有什么意思。”
他不笑,季商九反倒别过头笑了。
“你是真的不懂。”季商九说。
季商璃:“什么?”
“把狂妄说成个性,把懦弱说成温柔,把做作说成情.趣,把寄生吸血的菟丝花说成娇嫩可人,这特么就是你们心中的有脾气有个性?真正上进努力有目标不爱闹事儿的,到你们嘴里,就是普通了?”
季商九一直以来不明白,他原本世界里的这些人,到底在想什么。
不变的方式,一致的社交,下面的人虚与委蛇,阿谀奉承,上面的人高高在上,自有规则。即便是普通人,也存在着乱七八糟的信息交换,所处的世界就像是一个套子连着另外一个套子,永远钻不出来。
“我没这个意思。”这一连串的质问让季商璃皱眉,他忍不住提高嗓音反问季商九,“你们才同学多长时间,可就喜欢上人家了?秦川围在你身边这么久,也没见你喜欢他啊。”
季商九理正了衣领,他平视着季商璃,冷静地说:“21个小时。”
季商璃:“啊?”
季商九一字一句,生怕季商璃听不清楚:“我见到他的第21个小时,我就对他告白了。”
季商璃懵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这也太随便了吧。”
“随便?我不觉的。”季商九摇头说,“当我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我就已经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
然而这些话在季商璃耳里就显得格外虚妄,季商璃摆手,表示没兴趣听这些话:“好好好,你说出来了你不难受了,但你现在让爸难受了,你要知道爸妈是担心你。”
季商九声音很平静:“我知道。”
季商璃瞪大眼睛:“你知道你还!”
“他害怕我会和我姐一样,最后受不了,弄了一个连命都没了的下场。”季商九看着不远处花坛里栽种的风信子,自嘲一般冷笑。
“他害怕秋叶珃会和那个Beta男人一样,因为病痛和现实的打击,成了个疯子,从十四层楼上跳下来。”
他回忆着往事,回忆着那温柔的风信子香气,回忆着家人只看过一遍的新闻,回忆着旁人的闲言碎语。
“他甚至可能想过,如果我不在乎这些,不在乎所谓的标记,和秋叶珃在一起后,秋叶珃未来不会陪我走到最后。但是哥,你有没有想过,长姐为什么会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后,又能抛弃那个Beta,和另外一个Alpha在一起。”
“那是她的选择。”季商璃只能给出这一句答案。
季商九走向花坛,他看着整株移栽过来的风信子,将手伸了过去,在叶瓣上缓缓拂过。
风信子的花语是点燃生命之火,而紫色的花语则又代表着妒忌、悲伤。
就像她的生命,被长期的求而不得所耗尽后屈服于本能,又因为走投无路,因为爱情死去。
“他们最初总是埋怨,埋怨那个男人无法标记长姐,却很少有人去怪那个Alpha,站在去伦理角度思考,那一切是不是长姐的错。”
“她追求纯洁的爱情,她追求身体的{欲}{望},她太贪心了,以至于最后一无所有,那个Beta难道不可怜吗?”
季商九的指尖逐渐移向花茎,他的眼神透着狠劲儿攥了上去。
一棵刚从荷兰移过来的花种,就这么可怜地被连根拔起。
“如果说和一个Beta结婚,最后出轨是Omega或者Alpha的本能,那简直太可笑了。”
季商九把这带有怀念意味的花种随手扔到了一旁,原本完整的花种被被他破坏得失去了原有的设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