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的。”程扬走到楚凡身边拍拍他的肩膀。
楚凡沉默着看着父亲的墓碑,父亲的墓碑下有新鲜的水果显然刚有人来祭拜过。
楚凡四周巡视的一圈,看到不远处一个无名坟前,背对着他的轮椅男人。
楚凡与程扬对视了一眼,他示意程扬留在这里等他,主动走前方。
轮椅上的男人听到雪地里明显的脚步声,头也没回,说道:“好巧。”
楚凡看着覆上一层白雪的坟包,下面也摆放着两个苹果,楚凡知道顾缘会经常来这里,带着几个苹果,为两个根本什么都没有的空坟祭奠。
“何必总来这里假惺惺,别浪费水果了。”楚凡道。
顾缘勾了下嘴角,“你真了解我,我就爱这种假惺惺的事,每次做完心里就舒服很多,总是能忘记自己曾经的错误。渐渐的,好像我从没犯过错。并且,如果你过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你可以走了。”
楚凡冷哼一声,转身走了两步,在地上捡起一个巨大的雪块,叫道:“顾缘。”
顾缘回头的刹那,一坨冰凉的雪砸在了他的脸上。他头昏眼花的擦掉脸上的雪,骂道:“楚凡你是不是有病?”
楚凡开口:“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欠收拾。”
顾缘的脸被雪砸得通红:“你!”
楚凡打断他的话:“所以后天你走不走,这么长时间给你考虑你现在考虑好了么?”
顾缘原本怒气冲冲的脸,渐渐平静下来,他嗤笑一声:“走?我能去哪啊。”
“送你去你妈那。”
“我不去!”
楚凡看着顾缘的反应竟然比自己刚才砸他时还要激烈。
“为什么?你不想你的母亲?”
“你管不着,我不走了,留在这。”顾缘怒上心头,气得双手都在发抖,连轮椅都无法顺畅
的驾驶,但他还是坚持不懈磕磕绊绊很久后,越走越远。
楚凡望着顾缘的背影,不明白为什么一提他母亲,顾缘无法冷静。
他抿了抿唇,缓缓走回到程扬身边,程扬要去拉楚凡的手,楚凡却跪了下来错开了程扬探来的手。
他对着面前,远处,一片片的墓碑,双手撑在冰冷的雪里,用力磕了一个响头。
楚凡久久没有起身,作为楚家的族长,他不愧对于列祖列宗了。
楚凡再起来时,牵住默默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程扬,程扬看着他,为楚凡紧了紧围巾。
二人走了一段路,楚凡想着事情缓缓的说:“我把每一次告别都看得无比重视认真,我经历过太多次告别,永远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与人告别。至少有很多村民,我送走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了。”
程扬看着楚凡,他知道自己爱的这个人在这样一副平静内敛的外表下,有着一颗认真担起责任的心,在外人眼里楚凡坚毅心狠,但他明白楚凡的心也有一块柔软。
楚凡把这一块柔软全部给了自己和孩子,以至于他时常觉得自己没什么可以给楚凡的,除了钱,还有自己这整个人,但还不够,他还想给楚凡更多。
冬日里程扬冰冷的手早就被楚凡暖热,他另一只手拂去楚凡头上的雪,眼中藏着淡淡笑意。
二人回到家中,楚夏正带着楚星星看双语动画,楚星星乖巧的坐在楚夏怀里,听着他根本就听不懂的鸟语。他不喜欢这个,不明白为什么哥哥非要看这个。
可楚星河又不敢忤逆哥哥,哥哥生气起来非常非常可怕。
楚凡与程扬脱下厚重的棉外套,随即看向床上两个乖巧的儿子,楚星星如今两岁多了,楚夏在这个年纪时什么都会说会讲了,楚星星却要比哥哥笨拙一些。
程扬因为楚星星无法说太多的话还要出岛去找医生,楚凡拦住他说他大惊小怪根本不是二崽笨,同龄孩子也都这样,明明是老大太聪明了。
不过说来也奇怪,按理说同样是他和程扬的孩子,为什么差距会这么大,后来在听程扬说他们程家人每个出生后都像楚夏这样开智很早的,楚凡摇摇头我们楚家人不这样,所以归根结底,二崽是像了他啊。
“爸爸!”楚夏见楚凡回来,把楚星星往床上一放,就奔下床抱住了楚凡,一如既往黏着楚凡。
程扬可从来没这个待遇,活像个假爸爸。
楚星星挥动着小手蹬动着小脚丫,他也要爸爸抱。
楚凡两边都顾着,抱起四岁半的楚夏走到床边又抱起两岁的楚星星,两个孩子在楚凡怀里挣谁搂着楚凡的脖子。
楚星星怎么可能挣得过他那个继承了程扬性格的大哥,一抢不到眼睛一红就要哭鼻子,楚夏瞪他:“不准哭。”
楚星星抽了抽鼻子,憋回去了。
被孤立的程扬:“……”
果然他一直做好措施没意外有老三是一个明智选择,不然这家就彻底没他的一席之地了。
门在这时被敲响,这样不情不重的节奏,楚凡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楚凡走过去给楚小五开门,门一开,楚小五立刻哆哆嗦嗦的蹿了进来,坐在小太阳旁边暖身子。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小衬衫,脸上还有道红印,明显是被打完跑出来的。
“怎么回事?”楚凡转身给楚小五倒了杯热水递给他,“你爸又打你了?”
楚小五揉了揉脸,有点委屈但也不至于发作,毕竟他都挨打挨习惯了,“我爸他不走,还说什么要离婚,我和我妈走他就不认我们,我妈生气就骂了他两句,他就把气发我身上了。”
程扬在一边听着,看向楚小五,“你爸这是家暴,等出去了他再打你你就报警。”
楚凡拿出消炎药膏抹在楚小五脸上,楚小五板直的坐着,疼得直咧嘴也不敢动,还要回答程扬的话:“报警……这太严重了吧,不用不用的,我经常挨揍,下手也不重,我皮实没事。”
程扬:“还经常?”
“啊……”楚小五不明白老大怎么这样大惊小怪的,“……我一不听话他就打我,但我没事的,我也健康长这么大。”
楚凡抹完药,开口:“你也二十来岁了,你爸还打你确实不像话,你告诉他如果他再打你,我就要和他算算账了。”
“小叔,我爸听完不会再打我吧?”楚凡瞪他,“再打你你不还手不也能控制住他么,你这么高的个子白长了?”
楚小五点点头,“那,小叔我爸不肯出岛怎么办啊?”
“这个你不用管,我有办法,你和你妈就专心把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好吧。”
“好,谢谢小叔。”楚小五听到楚凡有办法他就安心了,他可不想因为个出岛弄得家庭破裂。
他站起来,放下水杯,“那小叔我走了。”
“去吧。”楚凡从柜子里翻出一件长棉服,塞进楚小五怀里,“别忘了给我送回来。”
“好咧。”
楚小五走后,楚凡拉开抽屉,里面一本泛黄的账本静静躺在里面,账本的页脚都已经翻起了,楚凡经常翻动它,这个本子里记录了他自从接手楚家,岛上全部的收支以及他给过的钱。
最开始的时候,楚凡为了立威,每给过一个人钱都会让他们打借条按手印,硬是把村民们吓唬住了,后来楚凡也不用他呢打欠条按手印了,但大家依旧害怕楚凡跟他们算账要钱,毕竟以前的手印欠条都没有作废。
最开始时还真有人以身试法,和楚凡又吵又闹也不还钱,楚凡说没钱好解决,用地还吧。于是扣掉了那个老赖的地,整整一年不允许任何人给这个人瓜果蔬菜,有能力就自己下海捕鱼吃,这人一开始每到半夜去地里偷菜,楚凡就叫上人把他当场抓住,让他没了脸。后来他吃了一整年鱼后,这期间熬不住了求过楚凡,楚凡丝毫不为所动,一月份到了就果决的把人送出了。
这一出杀鸡儆猴,让楚凡在岛上立了威,自那以后村里人为了自己的蝇头小利和楚凡闹是闹的,但在他们心里都有一个度,他们绝不会触犯楚凡的底线,碰了楚凡底线的没一个能过上好日子。
程扬走过去看着楚凡认真的翻着账,问道:“小五父亲你有什么办法?”
楚凡计算着总数,漫不经心的说:“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呗。”
很快迎来了楚岛那日,这一日每年都会到来,但只有今日最与众不同。
岸边堆放了大大小小的行李,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楚河妈带上了自己酿的几十坛好酒,楚栎把自己这些年教孩子的书都带着了,还有很把自己用了几十年的破锅破碗都拿着了。
大船缓缓靠岸时,楚小五愁眉苦脸的说:“怎么办啊小叔,我爸不来,现在还在家里呢!”
楚河也走过来向楚凡汇报:“小舅,平叔不来,平嫂子也不肯跟来,还有就是顾缘不见了。”
楚凡眉头一皱,拍拍楚河的肩膀:“你在这等我一下,我上船一趟。”
楚凡匆匆走进船内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船员嘱咐了几句带了出来,随即对楚栎说:“你带着他们把平叔和小五爸强带出来,不听话就把人绑来。”
楚栎看着冷着脸的楚凡,想着小叔可好多年没来过硬了,“好。”
楚凡又看向楚小五,“和我去找顾缘。”
他刚走了两步,又转回来走到抱着两个孩子担忧看着他的程扬,说道:“我很快回来,你和孩子小上船吧,外面冷。”
“楚哥,我和你去吧?”
“没事的你也怕冷就别在外面了。”
程扬注视了楚凡一会儿,“那好,你快去快回。”
楚凡点头,接着程扬身体前倾,飞快地亲了楚凡一下。
一旁的楚河朝程扬翻起一个白眼。
楚凡露出淡淡的笑意,和楚河去找顾缘了。
路上,楚河问:“小舅你知道顾缘在哪么?我之前把他家附近都找过了。”
“我应该知道,跟我走吧。”
楚凡带着楚河来到墓地,果不其然看到了背对着他们坐在轮椅上晚自习了顾缘。
楚河向顾缘走过去,楚凡抱起手臂说道:“别作了,今天不走也得……”
“小舅!”楚河大惊失色,看向楚凡的脸色一白,颤抖着指着顾缘道:“小舅,他他割腕了!”
楚凡一惊,立刻走过去,只见顾缘坐在轮椅上,歪着头,从手臂上滴下的血液染红了地上的白雪。
他立刻掏出纸巾绑住顾缘手腕,叫楚河:“把他抱起来,上船。”
楚河抱起顾缘,楚凡则握着顾缘的手腕,二人飞快地往船上跑,到了船上里面原本传出被强行绑来楚小五爸和楚贵平的叫喊声,结果一看到顾缘满身血的被抱进来,他们也安静了。
一群人纷纷围住楚凡,被楚凡轰散了,他用力捏着顾缘手腕,让船员告诉船长快点开船。
大船开动,楚凡一言不发地坐在顾缘身边紧紧捏着他的手腕,一刻也不敢撒手,就这样捏了很久。
程扬把孩子给楚栎带,蹲在楚凡身边问他:“楚哥,你太累了,要不我来帮你捏着吧。”
楚凡摇摇头,“我没事的。”他缓缓将头靠在程扬肩膀,纵然他恨他,可他不能见死不救。
下了船,楚凡这边忙着把顾缘送到医院,结果一出船舱,岸边也早就挤满了人。岛上忽然断了联系,程家人,楚商络都急坏了,可又进不去,一直等到到这天一齐都聚在了码头。
楚商络率先迎上来,“凡哥,怎么回事?”
楚凡一看到楚商络,立刻觉得轻松不少,毕竟后续的事他可以来安排,“我带楚家人都出来了,你安排他们一下,我先带顾缘去医院。”
楚凡说完上了最近一辆出租,程扬则被自己的大哥二哥三姐团团围住,没办法去追楚凡,只能看着楚凡的出租一路绝城离开。
楚凡将顾缘送到医院,顾缘由于失血过多危在旦夕,但好在楚凡松开的及时,把顾缘推进手术室后,楚凡看着自己满手的血,由于过度用力而开始微微颤抖。
一个小时后顾缘被推下了手术台,等他麻醉剂过,疼醒的时候,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坐在他身边的楚凡。
他眼里先是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开口:“为什么要救我?”
楚凡薄唇紧抿,他看着窗外的小县城,很久后开口:“死了就太便宜你了,你应该活着,你要永远记得自己做过的错事。”
顾缘别开头:“你就不怕我再死一次?”
“我从来不怕,你死与不死威胁不到我,只是我告诉你,你以为只是我爸不想你死么?你爸消失在海里的那天晚上,他找过我,他说让你活下来,如果你死了,你们地下见面他绝不会放过你。”
顾缘浑身一个激灵,仿佛已经想到了自己父亲看他失望痛恨的表情。
他从小敬爱的父亲,因他的错误而死,是他这些年心里永远过不去的坎,就像楚凡说的,他不敢活因为活着痛苦,可他也不敢死,因为地下无颜面对他。
并且他最不敢的是面对自己的母亲,多年前他偷偷找到了自己的母亲,那个慈爱温柔的女人已经重新组建了家庭有了新的生命。他不能再去破坏那个脆弱女人的家庭。
如今小渔岛不在,他是真正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生无处容身,死无处容魂。
顾缘翻个身,背对楚凡流下了一行泪。
楚凡看着顾缘,他撒了一个谎,顾慎根本没有对他说过这些话,那个男人他血缘上的父亲可他们说过的话寥寥无几。
但为了他父亲最后的嘱托,他不能让顾缘死,他想让顾缘活着,让他一辈子在悔恨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