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每每在提到三年这个节骨眼时眼神都沉默又恍惚。
他说“我不逼你揭伤口”,“有些你不愿意再提起那就不提”,他也不是不好奇,也不是不想知道,更不是不关心,而是他什么都知道。
盛帘招也在看着他,没说话。
景洁看了眼表说:“出发的时间快到了,我在下面等你们。
等景洁上了电梯,时舟摇一直站着没动,低垂着眼,双手攥得很紧放在两侧,过了很久才出声:“肯定很丑吧。”他很轻声地说,“那么丑又狼狈,你都看见了。”
盛帘招的心像是被猛地揪紧,他伸手把时舟摇拉进怀里,手指抚过他的脸,没哭。也对,他很少见到时舟摇哭,上一次还是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蹲在病房外的角落里,抱着他的肩膀哭着说:“哥,从此以后只有我一个人了。”
三年前刚得知时舟摇车祸的时候,他还正在《小田》剧组。无法形容当时的感觉,他几乎是立刻买了机票,跟导演打电话说对不起,我实在拍不下去。
其实那段时间他还是有气的,也不过是刚刚把时舟摇从黑名单里拉出来,想打电话和他再谈一谈。知道车祸的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谁说了分手谁先低头这种幼稚的问题,和即将逝去的生命相比都完完全全不值一提。
时舟摇最危险的那半年他一直在两头跑,戏还是不能不拍的,昼夜难眠,他只能靠药物维持拍戏时的精神。要完全入戏很难,电影的拍摄强度又很大,他那段时间是确确实实处于抑郁状态。
后来时舟摇状态稳定后他也才慢慢恢复过来,但被告知时舟摇不知什么时候会醒过来,甚至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他还是恍惚又痛苦。
再后来时舟摇醒过来开始复健后,他就很少再来探望。他知道时舟摇不会希望让他知道这些事情。
那就先这样吧,他想,可这次他不会再让时舟摇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那种感觉太糟糕了。
在生离死别面前,在一起的每个机会都不能错过。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情节交代得有点突兀,dbq是我伏笔没埋到位orz。
☆、第 62 章
去机场的路上时舟摇又拿出了手机,网上车祸事件的讨论度还依旧很热,他一直没打开来看微博,微博上的一些言论更让人难以接受,有些实在是不堪入目。
盛帘招坐在他旁边,看了他手机屏幕一眼,说:“别看了。”
时舟摇点了下头,还是很快速地点进微博看了一眼。刚打开微博,私信里入目的一句话是:你怎么没被撞死?
——你怎么没被撞死?
他看着那句短短的话,胸口泛上一股闷燥的气息。
原来真的有人会希望一个莫不想干的人去死。他要学会承受这些,不是什么很难的事,赞誉和喜爱他能接受,辱骂和讨厌凭什么就不能?可这些恶毒的祝福也要承受吗?
想不通。
想不明白。
盛帘招显然也看到了,伸手夺下他的手机,摁灭屏幕扔给后座的小罗:“手机你替他拿着,这两天就别给他了。”
小罗忙不迭地接过,很快点点头。
时舟摇手上空了,把头靠上座椅背,侧头看向盛帘招,问,“哥,你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是。”盛帘招说。他刚演电影的时候也有不少质疑的声音,很多人说当年看中他的导演高留是他干爹,一手把他捧起来。虽然是空口无凭的一些流言,但直到现在也还有人拿出来说事。
时舟摇把手伸到他放在座椅扶手的手下面,盛帘招顺势握住,干燥的掌心相触,十指相扣。
Amor拍摄组一行人早在机场等他们,有两个摄像师是外国人,很热情,还说到了俄罗斯要请他们去喝酒。
景洁这趟本来也打算去的,但现在不得不留在国内处理接下来的事,只送他们到机场。
孙佳平时很少跟着盛帘招,这回他连小林也没叫,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加上拍摄组的几位大哥,一行也就七个人。
晚上飞伊尔库茨克的航班没多少人,机舱里很安静。时舟摇靠着窗户,旁边坐着盛帘招。起飞不久后灯灭了,他拿出眼罩本来打算睡觉,脑子里盘旋着今天的事,眼睛眯上好一会儿都睡不着。
转头看看旁边,盛帘招估计是睡着了,只能看到睫毛在微微颤动。
时舟摇轻手轻脚坐直,拉起旁边的小窗朝外看。身后忽然覆上来一个人,呼吸在他耳边,低声问:“在看什么?”
“没什么。”都是云。时舟摇转过头,盛帘招的上身朝他这边倾着,把他挡在座位和窗子的中间。
机舱里一片黑暗,前后的人似乎都在睡觉,没人看得见他们。时舟摇突然凑近去碰盛帘招的脸,好巧不巧,触到的是嘴唇,他又探出一点舌尖在他唇角舔了一下。还没等分开,盛帘招便低头吻住了他,抱着他往座位里压。
直到机身忽然开始不稳地晃动,广播响起遇到气流的提示音,机舱里的灯倏地亮了起来。
时舟摇很快放开攀着他脖颈的手,呼吸有些急促地朝盛帘招身后看去。
周围的人短暂地被提示音吵醒,又很快睡去。没有人往这边看过来。
盛帘招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嘴角还有笑意,过了一会儿才抱着他直起身坐好。
灯又灭了,时舟摇这时困意泛了上来,头靠着窗边一侧小声说:“我睡会儿。”
迷迷糊糊间,感觉到盛帘招伸手臂过来,扶着他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膀上,而后手指停留在他唇角边抚了一会儿才放下来。
下了飞机后他们又连夜坐车去三百公里外的酒店,车开了约莫四个多小时才看到了湖面。冬季气温很低,已近结成冰面的湖上白茫茫的一片。车可以直接开上冰面,就像在一块巨大的蓝色镜面上飞驰。
这时候太阳渐渐升起,光洒在远方的冰面上,蓝色和金色混合折射出奇异的光彩。
导演和几位摄影大哥惊呼着太美了,喊司机师傅先停一下,拿出设备下车拍照。
车门一打开,外面的冷气灌进来,像混合着朝阳的气息。时舟摇也打开车门兴冲冲地跳了下去,转过头问盛帘招和小罗下不下去。
小罗裹紧羽绒服说:“太冷了,我不想下去了哥。”
盛帘招从车里拿了时舟摇的围巾,也下了车。
估摸着摄像大哥们得拍一会儿,时舟摇一口气跑得远了些,一直跑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看向太阳升起的方向。
盛帘招很快也过来了,时舟摇回身看他,羽绒服丝毫不显臃肿,走在冰面上的人像是和这整片蓝白融为了一体。
时舟摇露着牙朝他笑,盛帘招走过来,把围巾给他戴上,往高拉了拉,遮住他冻得通红的脸颊,最后拉过他的手放进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
时舟摇贴在他怀里,两人像连体熊一样在冰面上缓慢地走。
“我都不敢相信,”时舟摇看看远处的日出,又笑着看向盛帘招,“我们居然在贝加尔湖!”
盛帘招把他抱得更紧,“嗯”了声:“我也不敢相信。”
“是你自己和他们说你也想来贝加尔湖的吗?”
“他们问我哪个地方更喜欢一些,我说贝加尔湖。”
“他们肯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们两个都选了这里。”
“嗯。”盛帘招看着他说话呼出来的大片白雾,又给他把围巾再拉高一些,在他眼睛上亲了一下,“以后我们还可以来很多次。”
时舟摇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把双手抽出来,捂在了眼睛上。
“怎么了?”盛帘招问。
时舟摇没说话,只是刚才心头忽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这里就如同一个避世的地方,少有人踏足,更不会有那些无时无刻不对着他们的摄像头。在这里他可以短暂地忘掉外面那些烦心的事,如果能一直待在这里就好了,这样他就能永远逃避下去,永远不去面对,永远躲在冰原的港湾里。
温热的液体不知不觉中沾了满手,他缓缓蹲下身,捂住流着泪的双眼。
从母亲去世以后他就没哭过,他的眼泪不多,大多数时候他觉得眼泪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倒也不是因为想起了那些事,更像是积攒了许久的压抑突然释放出来,一时无法控制,化作眼泪流了满脸。
盛帘招觉得自己的心可能不会跳了,像被突然揪紧,又猛地放开,脑中短暂的一片空白,等再恢复过来时,忽然间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蹲下身,强硬地拉开时舟摇遮着脸的双手,看到他满布泪痕的脸颊和泛红的双眼。他用手指一点点擦去泪痕,那双眼睛低垂着,睫毛上沾了泪,随着他的动作闭了闭,又睁开来看着他。
“哥,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时舟摇轻声问。
盛帘招凑近他,吻掉那些还没擦干的泪痕,冰凉的嘴唇贴上温热的眼皮,说:“我一直在这里。”
“我爱你。”时舟摇又说。
太阳完全升了起来,巨大的冰面仿佛被金色包绕。盛帘招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拉开羽绒服拉链,把人整个裹在怀中。脸埋进温暖的胸膛,盛帘招收紧手臂,嗓子不自觉有些发干,哑声说:“和好了就再不允许分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罗:我是不想下去吗?还不是怕当ddp。
20w左右完结,就快了就这几天了。
☆、第 63 章
奔波了将近一夜,导演和摄像师们一到酒店就去休息了,时舟摇经过一晚上折腾反倒睡不着觉,越过小镇外围的公路,坐在湖边雪地上吹风。
清晨的寒风冻人,湖边没什么人,鸟儿大概都冻得出不了窝,只有呼呼的风声萦绕在耳边。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盛帘招拎着一瓶酒和杯子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时舟摇把口罩拉下来,笑着问他是要喝酒吗。
“战斗民族的烈酒,解愁最好。”盛帘招说。
时舟摇接过他递来的杯子,喝了一口,呛得眼泪差点流出来,感觉到一股热意顺着喉咙流经全身。“我没有愁了。”他说。
见盛帘招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他凑过去看:“是什么?”
盛帘招把手里捂着的东西掏出来,是一把口琴。
“你还会吹口琴?”
“就会一首。”盛帘招拿手暖着琴说,“之前看到好看就买过一把,搁置很久,只学了一首。”
“你要吹给我听吗?”
盛帘招看着他:“你想听吗?”
时舟摇往他那边挪动身体,靠在他身上,做好认真听的架势,把一杯酒喝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耳边很快响起口琴声,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口琴有些音吹不出来,发得断断续续,但还是能听出来是什么歌。在贝加尔湖边听《贝加尔湖畔》,他再想不到比这更美好的事。
时舟摇小声地跟着唱,唱了一会儿声音渐渐低下去,等到一首歌吹完,他已经靠在盛帘招身上困得睁不开眼。
“哥,我想睡一觉。”他说,声音低低的。
“嗯。”盛帘招放下口琴,伸手把他揽进怀里,“睡吧。”
时舟摇睡着的时候眉心没再蹙着,舒展着,像只找到暖窝的懒猫。
盛帘招拿过他旁边放着的酒杯,慢慢喝尽杯中的酒。他看着远处彻底升至湖面上方的太阳,突然想起以前的事来。
他已经记不清他们刚相遇时的很多事情,但自动心以后的每件事他却都清清楚楚记得,包括为什么会喜欢上时舟摇。为什么?又是从哪个时候开始的?
可能是从高中那年的那个生日开始,分明上午还在气头上的时舟摇晚上拿着一个蛋糕出现在他面前,露出一排整齐白牙的时候。
所有情绪在一瞬消解,心腔猛烈地跳动了几下,他就那么怔怔看着时舟摇。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跳过,他想。
时舟摇以为他气还没消,便和起哄的高铭他们拆了蛋糕,插好蜡烛关上灯,唱完一首生日快乐歌。
“别生我气了。”时舟摇说,“许愿吧哥。”
蜡烛还在燃烧,盛帘招没有许愿,隔着跳跃的火光看他的眼睛,问:“你还生气吗?”
“开玩笑,当然……”
“不生了。”时舟摇玩了回大喘气,说完发现很冷,没有人笑,盛帘招的目光还落在他脸上,面无表情地。
他尴尬地摸了下鼻子:“你还生的话那就继续生吧,反正确实是我做得不对。”说完讪讪地去找切蛋糕的刀,高铭和吴宜已经上手要切蛋糕。
“那我开灯吧。”时舟摇转身去找开关,却听见盛帘招在身后说:“等等,我还没许愿。”
“啊?”高铭动作停在半空,“盛哥不是从来不许愿吗?”
之后一个晚上时舟摇兴致都不算太高,糊里糊涂被抹了满脸奶油。
盛帘招一直默默看着他,他发现整个晚上自己的心跳都没有慢下来过。
他不是什么感情迟钝的人,花一晚上就想明白了这种感觉是什么。
他也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喜欢的就要追到放在身边来。
盛帘招过生日从不许愿,连形式也懒得走,这次却破天荒许了个愿望。
他第一次希望能够真的借助某种力量来达成愿望,抱着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连自己都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