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改了你的高考志愿……?”唐清之翻开书,有些艰涩地把话题找回来。
“嗯。”余秋竹道,“这么多年,他在我的人生里就干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把想走艺术的我塞去学体育,毁了我的健康,第二件就是改了我的志愿,毁了我的未来。”余秋竹的眼神里混杂着愤怒委屈,但更多的还是这段时间已经被消磨成气泡的无奈。
“我真的很讨厌他。”余秋竹说,“一直无视我的需求,自作聪明地帮我主导一切,但是他还没有我目标明确,至少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而他永远只是走一步看一步。”
余秋竹从小就喜欢音乐,他不喜欢唱歌,倒是对各种乐器都能玩得上手。
小时候爸妈吵架,他就抱着吉他在房间里从小星星弹到卡农,高中离家出走也就带了一把吉他,靠着在地铁站路演的钱,在外面游荡了一个星期。
就连改志愿之后余秋竹扬言要闹自杀,拿的都是吉他断掉的尼龙线。
可是余忠就是不懂,或者是装作不懂,然后硬是要把余秋竹这颗叛逆的尖角海星,塞进方方正正的在“正确”的模具里。
真是让人窒息。
唐清之忽然觉得,自己这种从小除了谈恋爱就没有什么远大抱负的人,活着还蛮轻松的——他没有特别想考的专业,就听了爸妈的安排,找一个稳妥的专业争取一个铁饭碗。
他和余秋竹不一样,他可以很好的适应规则,也可以把自己搓圆揉扁塞进模具里,他不需要每天活在更新不迭的环境中,四平八稳的生活更能给他带来满足和安逸。
所以从本质上来说,他和余秋竹几乎完全相反。
“那你也不要拿毕业证置气呀……”唐清之不知道怎么安慰,劝一个人去学自己讨厌的东西,简直和杀人无异,他知道这样不对,也确实又说不出怎么不对了,“你要是拿不到毕业证,以后不管干什么都会很麻烦吧……”
“这有什么麻烦的。”余秋竹笑了笑,“你见过有哪个混音师因为没有大学毕业证,接不到单吗?”
唐清之算是明白了,这人以后就指望手上这门技术吃饭了,确实,干这一行不怎么看重学历,但是辛苦是真的。
“你以后就想靠做混音过一辈子吗?”提前做好安稳过一辈子的唐清之完全想象不了这样的生活。
“也不是所有人都有五险一金的嘛……”看唐清之担心的样子,余秋竹忽然有些不忍心,居然反过来开始安慰他,“我现在混音赚到的钱已经够我一个人过活了。”
只要不考虑生病、买房、买车这种重大支出,独自一个人活下去还是没问题的。
余秋竹不过是把这四年大学,当成了租了四年集体宿舍罢了,作为一名有明确目标的在读大学生,现在所学的专业确实对他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用处。
唐清之抿了抿唇,有些无奈,又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没什么撑得住的理由去劝他,便只能跟着叹气。
“你别叹气啊,我现在的生活还蛮自由的,别搞得像我前程尽毁似的。”余秋竹看他情绪不对,阖上笔记本就去安慰他。
这人表白之后,气质突然变得温柔许多。唐清之根本挡不住他的低声细语,心绪又开始乱得不行。
唐清之念书属于中不溜的行列,成绩提不上去主要就是容易受干扰。果然,余秋竹明确表示他不学习之后,唐清之好不容易被鼓动起来的学习热情也立马消散了。
——恨不得立刻长出三头六臂、泡在愉快地海洋里钓、凯、子。
于是呼啦啦翻了几遍课本之后,唐清之趁余秋竹不注意,缓缓把罪恶的小手伸向自己放在桌边、储存着海量美男信息的手机……
“啪叽!”离目标物还有不到三寸距离,唐清之的手瞬间被余秋竹击落。
“你老鼠夹啊?!”被打疼了的唐清之忍不住呜咽。
“好好学习,不要玩手机。”余秋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语气正经得像是个监考老师。
???宽以待己严以待人,不愧是你。
唐清之不服气,伸手还是想去拿手机,结果余秋竹直接先他一步把手机拿到手里,然后摘下耳机,回头摸了摸他的脑袋:“乖,认真备考。”
大爷,这种老套的不行的哄人手段,配上余秋竹这张脸,就变得清新脱俗沁人心脾。
唐清之红了红脸,干脆直接耍起赖来:“你不学我就不学。”
余秋竹被他气笑了:“我不学我有饭吃,你不学你喝西北风去?”
“我喝西北风?”一提到这个唐清之可来劲了,直接从包里找出钥匙串,把大大的保时捷标志甩到他面前:“你看清楚再说,我喝什么?”
余秋竹看着这把不了了之的“富婆包养证”,又难免想到了那场突如其来的掉马,尴尬之情油然而生:“对不起,您喝水只喝依云……”
“所以我不学也没事,我一辈子什么也不干也有人养我。”唐清之嚣张跋扈地把二郎腿一翘,“不学了,本富豪上学只是为了感受人间疾苦的,微服私访完了我就要回我的东海龙宫了。”
确实,唐清之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他就算躺在家里坐吃山空立地吃陷也饿不死他,这一点余秋竹还真羡慕不来。
不过作为学生怎么能不念书啊真是,余秋竹双标地想。
“快点别闹了,你在这儿跟我耍脾气的功夫,周泉他们都已经复习完一科了。”余秋竹沉下性子帮他把课本摊开,放到他面前。
“那你倒是快点儿学啊!”唐清之急得直跺脚,“我一个人学不下去,你把我困在寝室还不陪我学,我要是挂科了都赖你!”
好家伙,这人颠倒黑白的功夫简直出神入化,明明是自己赖在寝室不走,转头就变成人家逼他留下的了。
可余秋竹偏偏就扛不住不讲理的人,毕竟真不想耽误唐清之学习,就硬着头皮把自己的书也翻了出来:“我这里好几单没做完呢,唐老板误工费了解一下?”
“行啊,想要多少随便提。”富人唐对钱是真没概念,要是花钱能让余秋竹好好学习,他把小金库全倒空了也无所谓。
余秋竹轻笑一声——谁贪你的钱了,我只想要你的人。
打了好几个回合的太极,两位学渣终于头对头凑到了一起,还没开始翻两个字,姓余的某熬夜冠军就打起了气血不足的呵欠。
“我对学习过敏……”
余秋竹半死不活来了一句,被唐清之一眼瞪闭了嘴。
但是众所周知,打呵欠是会传染的,下一秒,唐清之便耷拉下眼皮,肉眼可见般枯萎在那怎么看都像枕头的两条胳膊上……
“不许睡!”垂死病中惊坐起的余秋竹,伸手掐了一把他的大腿肉。
“嗷呜!”唐清之一声惊呼,直起腰板,强打精神。
——学霸切磋学习是神仙打架,学渣搭伙念书就是互相折磨……
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复习大战,终于在两个人双双身心受创的基础上,慢慢进入了正轨。
尚未有一点课堂基础的唐清之尝试着给余秋竹讲课,不会的就发消息问任亦然,任亦然不会的就再去问江北……
然后作为被动接受者的余秋竹也逐渐听懂了一些,他悟性很好,眼看着水平就要跟唐清之齐平了——尽管唐清之的水平也是全学院的中末游,跟他齐平也不算什么难事……
“我好想哭啊。”看着习题集上满面红叉,唐清之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像我我这样,毕业联考肯定会被淘汰吧……”
毕业联考是他们这几个半包分配的专业特有的产物,简而言之,就是在学生毕业的那一年统一组织考试,与相关单位进行对接,每个单位前百分之八十可以定向分配回原籍工作,但是一旦淘汰,就相当于四年全部打了水漂。
总得有人是那百分之二十,但是考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会是在前百分八十,唐清之也不例外。
“还有四年呢,你慌得也太早了吧。”余秋竹笑起来。
唐清之很久以前就发现了,余秋竹的五官就是很温和的类型,笑起来就像是下雨天敲开窗子的一小片绿叶,总是叫人舒服得要命。
“说起来,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学了半天,唐清之觉得余秋竹对这门专业是真的没什么兴趣,便想着,真逼人家念书也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了。
“不喜欢。”果然,余秋竹的回答毫不犹豫。
“但是我喜欢你,所以我想留下来。”有些话说出口之后,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般,以前觉得很艰难的事情都变得容易起来。
反正自己不想跟他谈恋爱、反正唐清之也不排斥他,反正那家伙经验丰富、这种表白都听过无数次了,反正他们俩不会有什么故事的、那还不如直接就不要开始。。
喜欢你是我的事,跟你无关。
良久,对面那人抬头看向他,眸子扑闪得像是雪地反射出的阳光。
“那你要不要试试跟我在一起呀?”唐清之问。
第40章
唐清之说出这句话的口吻轻飘飘的,就好像是在问“你吃早饭了吗?”、“昨晚睡得好吗?”这样的问候。
险些余秋竹就一个没稳住,险些脱口答应了。
好在他坚持了快二十年的底线说到底还是蛮坚固的:“不用了。”
这三个字脱口而出之后,唐清之的表情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余秋竹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感觉自己的舌头打成了个中国结,一肚子冠冕堂皇的借口都成了默剧。
“嘿呀,看来是我多想了。”僵持了片刻之后,唐清之突然弯了弯眸子,起身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此时唐清之笑得越明朗,余秋竹的内心越悲怆——他永远不知道这人的肚子里藏着什么坏水,这让余秋竹非常惶恐。
于是,这场肯定要来结果来得太突然的邀约,就像茶余饭后的闲聊一般,被唐清之一笔带过了。
——然而这个一笔带过貌似仅限于唐清之,这个突如其来的直球,在余秋竹本就心思不正的脑海里疯狂地四处乱窜起来。
靠。余秋竹是真没想过要和唐清之谈恋爱,现在被他这么一搅和,所谓原则底线彻底乱了套。
于是这天晚上,唐清之像之前一样非常自然地和所有人进行着互动,而被那一句话砸得七荤八素的余秋竹,只先是心烦意乱地做了一会歌,等到江北上自习回来之后,就死皮赖脸地跟着人去操场跑步了。
“放。”
跑到第三圈的时候,江北实在是忍受不了这个沉默的牛皮糖了,缓下步子回头质问道。
“唐清之今天问我要不要跟他谈恋爱。”
余秋竹脱口而出的样子就像是一条委屈的大白狗,满眼的慌乱无措,似乎在告诉江北“我已经等你好久了你终于想起来开口问问我了”。
“谈。”江北言简意赅。
“我不。”余秋竹咬牙。
江北挑眉,认真而嫌弃地睨他,仿佛在研究这人有什么毛病。
良久,江北又开口:“那就不谈。”
“可是我喜欢他。”余秋竹说完这话之后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对头。
“你脑子有病。”果然,江北掷了一个白眼过去,转身就要继续跑步。
“哎哎哎。”余秋竹没啥特长,就胜在脸皮厚,从来不怕麻烦人,直接把要溜走的江北一把薅回来,“北哥你给我疏导疏导,我觉得我转不过弯儿了。”
江北冷着脸从他的爪子底下钻出来:“说。”
余秋竹皱着眉,思索了半天:“这么说吧,我只想上他不想谈恋爱,我该怎么办。”
江北的脸从冷着变成了黑的,表情从躲避变成了嫌弃:“自杀吧,垃圾人。”
一瞬间,一米八七的余秋竹瞬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北哥,我认真问的。”
“我也认真答的。”江北道。
半天,江北看着那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还是忍不住开口:“你为什么不想谈恋爱?”
“谈恋爱不靠谱。”余秋竹叹气道,“我不相信爱情。”
……
其实这话从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青年嘴里说出来,多少有点搞笑,但是江北却垂下眸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跟我之前很像。”
按唐清之妈妈的话来讲,这俩人都是耽美的美强惨主人攻,家庭不幸福、缺乏对两性关系的信赖,对递到眼前的感情,第一反应也都是逃避。
“我跟怀儿在一起之前也说过绝对不结婚不找对象的。”江北说,“但是后来实在因为太喜欢了,喜欢到不讲原则,就随它去了。”
此时此刻,余秋竹眼里的江北,俨然已经是一副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最后得道飞升的老先辈形象,不禁发自内心开始肃然起敬起来。
“你现在不想谈,说明还不够喜欢。”江北道,“所以还是看你自己,是感觉越来越淡还是越来越喜欢,到时候自然就会做出决定了。”
江·苏格拉底·哲学家·北在余秋竹钦佩的目光中潇洒转身,在空气中燃气战歌前,江北突然想起什么的回了头。
“对了,刚刚那套的前提是你开窍快一点。”江北难得扬起了一丝笑容,但是看得余秋竹越发不对味起来,“毕竟人家唐清之吃香的很,谁愿意花那么长时间等你开窍啊。”
然后就在余秋竹崩裂的目光里走远了。
余秋竹今晚出来是找安慰的,现在更慌了——靠,他怎么就这么自信唐清之会等自己呢?他怎么能忘了,唐清之他妈的是个海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