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少爷刚刚从前院经过,想必是回来了。”老助理微微弓着身体提醒道。老助理只比庄赫老爷小四岁,是当初陪他将庄家基业发展壮大的人,也是他十分信任的人。
老助理姓何,半辈子都在庄家大宅度过,庄老爷早已将他作为唯一的管家来看待,在这庄家大宅里,老助理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的。
庄老爷点点头,走向前厅,果然看见自己的儿子正坐在沙发上,抱着他养的蓝眼波斯猫,低着头逗猫。
“你这小子,两三天没回家,一回家就抓着猫玩,连你爸都没顾上。”庄老爷在庄启严的对面的沙发坐下,倒了一杯茶,捧着喝。
“父亲。”庄启严恭敬地喊了一声。
“说说看,这几天干什么去了?”
“这几天……在香山。”庄启严又想到那个人,悄悄地摸了摸口袋里的二百五十块钱。
庄老爷端着茶杯嗤笑一下,说道:“一天天的不归家,也没看你带个朋友回来。”
庄老爷所说的“朋友”显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朋友,在他们的那个年代,谈恋爱就叫谈朋友,庄老爷活到这么个岁数,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自己儿子结婚的那一天。
是的,做起事来雷厉风行、狠绝果断的庄启严庄大少也会被催婚。
“今年再给你举办生宴,你就这个数了啊。”庄老爷子一边教训着自己的儿子,一边用手比了个“三”。
庄启严对这些话已经做到了左耳进右耳出,自顾自地说了句:“父亲,这次谢谢您。”
庄老爷一愣,成功地被庄启严转移了话题,庄老爷脸色一变,说道:“你啊你!刚回国就差点搞出这么个幺蛾子。”
“父亲,您先别急着怪我。”庄启严把腿上的猫咪放开,调整了坐姿,继续说:“这件事情并没有结束。”
庄老爷轻啜了一口热茶,说道:“嗯,后面的人还在查。”
“恩伯克要查、星莱要查。”庄启严轻抬眼眸,又说:“必要时,庄氏也要查。”
庄老爷放下杯子,站起身来,走到庄启严的身边,说道:“这件事会一直查下去,但是你少管,我会让后面的人给你一个交待。”说完,庄老爷弯着腰招呼着在一旁伸着懒腰的波斯猫,撵着猫走了。
没走几步,又折回来说了一句:“今年!给我结婚!”
林尔把信送到庄氏大楼,让前台帮忙交给庄点,他知道,如果直接说交给庄总裁,前台小姐姐可能会觉得他疯了。
从庄氏出来,林尔背着大学时背的那只黑包,继续投简历找工作。再过几天就是春分了,冬天的小尾巴和春天的气息交织着,此时此刻,骑着单车穿梭在大厦中间,无比渺小的、感受着暖阳和寒风的林尔也是这样矛盾而起伏。
几个月过后,原来他还是在原地踏步。
华灯初上,整个城市被点点人间星火照亮。林尔辛苦了一整天一点收获都没有,略显狼狈地地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到地铁站旁,去拿自己锁着的单车。
林尔绕着地铁站外面走了两三圈,无数次抬头看了看站名,确定他没有走错地铁站后,明白了,车被偷了。
林尔定定地站在原地,他没有抱怨,也没有任何急躁。只是本来没有什么波澜的内心更加沉闷了一些,不深呼吸几次,他好像快要透不过气了。
林尔又找了两遍,还是没有,终于认命了。一头扎进人潮,搭地铁回了家。
陈镐天也从上班的厂里回了家,正开着门,看见林尔从又长又窄的街道深处背光走来。陈镐天耐着心站在门口等着林尔一起进去,替林尔搭把手提着包,问道:“今天怎么样?”
林尔摇摇头,走进不到三十平的出租屋,灯也顾不上开,找到自己的床,直挺挺地扑倒在被子上。
“好累啊……”林尔从没觉得这么累过,这两天他感到异常地犯懒,不知道是不是在别墅里关了三天后的后遗症,身体像是一颗永远充不满的电池,而他正好又是满负荷地努力着,真的累。
陈镐天把包放下,一声不吭地去做晚饭。
“要鸡蛋吗?给你磕一个进去。”陈镐天拿了个鸡蛋给林尔补补能量,鸡蛋滑进沸腾的面条里,慢慢变得滑嫩起来。
林尔看着那碗面条,狠狠咽了一下口水,胃里的酸胀感并未消退,林尔静静地等待身体好受起来。
“怎么不吃?”陈镐天扒拉了几口面条,抬头问道。
林尔沉默半晌,说道:“车被偷了。”车是他和陈镐天合买的,林尔有必要跟陈镐天汇报一下。
陈镐天愣着那儿眨巴着眼睛,一拍大腿,说道:“害,我以为什么大事儿呢?反正也是二手的,下次再买我们买个电动车,还要新的。”
“我,我把车钱还给你吧。“
陈镐天摆摆手,嘴里嚼着面条,含糊不清地说道:“不用不用,这点小钱不要在意。“
说着,陈镐天将林尔的面条往他面前再推一推,劝着林尔,想让他想开一点:“我们谁跟谁啊,车没了是小事,你不吃饭才是大事。“
林尔盯着碗里的那个鸡蛋,看了老半天,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我真的没有胃口。“
“唉——都说了车没了就没了,没事的。“陈镐天以为林尔还在惦记着这事,仍是极力地劝着他。
“不是,我真的不想吃。可能……可能是今天太累了。面你帮我留着,明早我热了当早饭吃。“
林尔起身回房,脱了外套缩在被子里,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第六章
第二天早上林尔起床的时候,外面下了些小雨,天也阴沉沉的,一时也分不清大概是什么时候。昨天晚上睡得急,忘记定了闹钟,醒来已经九点多了。
陈镐天出工出得早,五点多就走了,林尔洗漱完把昨晚的那碗面拿出来,热了热。
面冒着热气重新被放在饭桌上,林尔卷起一筷子的面,也不管胃里的不适,闭紧眼一鼓作气将面塞进嘴里。
林尔鼓着嘴巴把面条嚼烂,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都没变面咽下去。正和自己僵持着,门被人敲响,忍者不适感,林尔起身去开门。
庄点听见屋里的脚步声渐近,正把墨镜摘下来,门一打开,林尔就捂着嘴冲出来,扶着湿漉漉的水泥墙,弯着腰在花坛旁隐隐作呕。
庄点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看着林尔吐得不成样子,不知道他吐的是不是自己,庄点有点怀疑自己,这一大早的,就这么让人讨厌吗?
“你……没事吧。”庄点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林尔。
林尔简单擦了下,说道:“谢谢,我……没事。”林尔看着庄点,心里的不安感瞬时替代了生理上的不适。
“你的手机一直没有人接通,我只得亲自跑一趟了。”庄点也没办法,自己的boss一会一个主意,这些小事随便吩咐助理通知下去就好了,不知道为什么关于这个叫林尔的人的事情都要特地让自己做,要知道,在这之前,他庄点的用处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庄点不知道,总裁的私事可一点儿都不简单。可惜的是,庄点没能明白,在庄启严身边聪明了那么多年,唯独这个时候,他也迷糊了,甚至怀疑庄启严是不是对他的能力表示怀疑了。庄点这几天是很郁闷。
“不好意思,手机也许没电关机了。“
林尔重新走进屋子,请庄点进去坐坐。庄点坐在硬板凳上,稍微动一下身体屁股下面还“吱呀”响。
林尔倒了杯热水给庄点,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家里没有什么能拿出来招待客人的东西。”
庄点看了看屋子,很小,比他幼年时期“住”的黑房子都要小,客厅只能安置一张四方四正的折叠桌,墙角放了一只和他坐着的一样的小板凳,厨房也只是随意用水泥搭建的灶台,里面似乎还有间房,想必是卧室,看起来也不是很大,所幸房屋窗户向阳,太阳照进来显得屋子亮堂了很多。
“没关系,我就是来通知您。”
林尔坐在对面,双手死死揪着衣角,他明白,此时对面坐着的不是庄点,而是庄启严。
“是,是他让你来的吗?”林尔有些发怵,但仍是尽力保持着镇定。
“庄总只是让我通知您,明天您可以继续在庄氏上班,并且以正式员工的身份。”庄点观察着林尔的表情,从僵硬到惊疑再到焦虑。
林尔思考了一下,果断拒绝了:“对不起,谢谢庄先生的好意,我觉得庄氏可能并不太适合我。”
这算什么?他林尔又算什么?想辞就辞 ,觉得想可怜一下又赏赐个饭碗吗?
庄点挑了下眉,他倒是没想到林尔会拒绝,而且是这么快地拒绝,这让他一时有些难堪。他很快反应道:“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庄点边说边环顾着四周,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意味,说道:“庄氏的正式员工可不是那么好得到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您不想改善一下生活吗?”
林尔被庄点有些赤^裸的眼神看得心神不宁,他明白,自己租的房子和那天的别墅不能比,庄点这种人能坐进了好好跟他讲话已经是莫大的尊重了。
可是,他林尔,真的不能咽下这口气。林尔的母亲很早就告诉过林尔,钱不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活着比钱重要,而人活着,也就是靠着那点做人的底气。
两人正各自想着,庄点的手机响了,庄点看了看,是庄启严的来电,起身走到门口稍微回避了一下。
“你在什么地方?”
庄点看了一眼林尔,悄悄说:“在林尔家呢,您不是让我通知他去上班吗?他手机无人接,我亲自跑一趟。”
“通知完了就赶紧回来。”庄启严的声音并没有现实中的冷酷模样,乍一听只感觉是个很正常的男人的声音,很平稳、很有磁性。
“那个……庄总,他拒绝了。”
庄启严那边沉默了几秒,最后只说了句:“他随意。”说完,有些无情地挂断电话。
庄点转身朝着林尔耸了耸肩,无奈地说道:“你真的确定吗?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林尔坐着模样回答,目光刻意回避。
庄点便不再等下去,转头开了门就离开了。
庄启严在办公室里,看着落地窗外的建筑,思绪却飘到很远:“那人……难道自己真的看错了?”
此刻,没人能懂总裁的寂寞。
第七章
庄点刚回到公司,就又被自己的boss派出去了。
人间悲惨。
庄点一进办公室,脚跟子还没站稳,庄启严就说:“去,查一下星莱的少爷王子里都有哪些人,资料都给我,一个也不能少。”
星莱的少爷王子并不是字面的意思,这是常去星莱的人对里面一些干副职的漂亮男人的戏称 ,久而久之,就成了做星莱暗地勾当的人的代称。
“为了您的安危,老爷说了不让我们插手。”庄点毕恭毕敬地劝着。
庄启严摇摇头,想打发走庄点,便说道:“打听点小事而已,不算查。”
庄点走出庄氏大门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少爷怀疑那个林尔在星莱做……”庄点在心里默默分析着,越分析越带劲,终于明白了那天庄少爷为什么要把林尔辞掉了。
“原来,自家少爷以为林尔在星莱做副职,这种人换了我我也不会让他留着的。那这次让林尔回来,又让他再去调查,想必,少爷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庄点为自己的超强逻辑啧啧称赞,在协助庄启严的路上愈发自信了。
林尔还是和前几天一样,奔波在家附近的各个公司,希望着能找到既对口又能有上升空间的工作,可找来找去,不是人家要求学历很高,就是林尔不太满意工作,觉得做着压根不能提升自己。
林尔往往都后悔,没能在大学里读研,可是,他不能读,也不敢读。
林尔的老家在山村里,村子里一穷二白,很多人都像陈镐天一样被家长撵着早些辍学出去打工,因为他们明白,自己的孩子即使读了初中、高中,也很难进入大学的门,一是穷,家里实在负担不起,二是山村教育落后,孩子们的成绩和县城的学生一比,根本不能提。
所幸,林尔的父亲临终前说了一句话嘱托给林尔的母亲江荷,他说:“一定要让孩子好好读书。“也许,这只是勤恳朴实的农民在弥留之际说出的一句对孩子的期望,可林尔的母亲江荷是位极其坚韧与隐忍的女人,一个女人没有改嫁,没有靠任何人,将林尔送出了小山村。
林尔清楚地记得,他拿到录取通知书时,乡亲们一个个围观在他家门口,母亲江荷煮了一箩筐的鸡蛋,发给乡亲们。再后来,母亲把攒了一年的剩下的鸡蛋、鸭蛋和粮食全都卖了,也凑不出林尔上大学的钱。江荷正坐在屋门外,边剥着蚕豆边发愁时,村支书带着一叠的钱来找江荷和林尔,老村支书从泥泞的路上走过来,破棉衣里藏着钱,小心翼翼地让江荷收好。
“收着,这是乡亲们给娃凑的生活费,俺把他全兑成红票子了。你收好,咱能帮一点是一点。“
江荷拿着钱,眼里都是泪花,感激地不知道说什么。林尔站在门槛外,看着那一叠钱,仿佛看到了一张张五块十块二十块的钞票从一只只布满老茧的手里送出去。
学费是贷了款的,林尔这才能去上海读书,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看见那么高的大楼和那么漂亮的学校。
这些,林尔都深深记在心里边,看着身边的同学要么没有后顾之忧地去读了研究生,要么出国留学,林尔只得默默承受这一切,早早地找了工作,还钱孝敬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