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去的时候,凌笳乐的眼睛还是红着的。
凌宗夫看到后一瞪眼:“这么大个人了还那么爱哭!早就对你说过,不要做那一行,不是什么正经营生……”
张媛拍他一下:“少说两句行不行?”
凌笳乐羞惭地看向自己父亲:“爸,你也知道了?”
这是爸爸妈妈第一次同他谈论那些丑闻。
凌宗夫顿了顿,眉头皱得更紧,声音却缓和了些:“我们虽然不了解你那一行,但是我们相信你不会自甘堕落。”
凌笳乐倏然睁大了眼睛,两串泪珠滚滚落下。
“又哭!”凌宗夫训斥道。
张媛不肯再让他说话了,拿起纸巾给凌笳乐擦眼泪,顺便挡住丈夫的视线。
她柔声对凌笳乐说道:“爸爸妈妈想了很久,觉得是不是我们太失职了,一直很忙,总出差,对你关照太少,才让你在外面受了欺负也不和家里说。”
“乐乐,妈妈为什么给你起小名叫le le呀?不就是希望你快乐吗?可能你小的时候,妈妈对你要求太严格了。因为妈妈进排练室进得晚,因此吃了不少苦,就总希望趁着你还小,赶紧把底子打好,现在想想其实很后悔……妈妈现在觉得,什么都比不上快乐,就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不同意你妈妈的观点。”凌宗夫打断张媛的话,又显出些独裁,“虽然我一直不认同你做什么明星,但是更不认同你临阵脱逃——”
“这怎么能叫临阵脱逃呢?”张媛不乐意地反驳道,“这叫远离不良影响。之前是谁说的,我们家是艺术世家,必须得有艺术操守,远离恶俗——”
“可他已经入了这一行呀!他已经花费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得做出点成绩才说得过去吧!他可以是功成身退,就是自己觉得可以了,自己主动退出,但是不能像现在这样,因为遇到困难了,被逼着离开,那不成投降了吗?”
“我不同意你的想法——”
凌笳乐用纸巾擦擦脸,无奈地笑起来。
之后他们一家三口去张媛曾经的音乐学校逛了一圈,晚上凌笳乐和张媛又去看了凌宗夫的音乐会。
张媛偷偷告诉他,家里存款还够,她今年有退出舞团的打算了,想自己办一个舞蹈学校,希望凌笳乐能回家给她帮忙。
音乐会结束后,一家人回到酒店,凌笳乐去了自己的房间。
他没有马上进浴室洗漱,而是先去卧室的试衣镜前照镜子。
他脱掉衣裤,仅留一条三角裤,认真地做起热身。
拉伸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身体和以前不一样了,韧带很紧,肌肉也很不听话。别说比起小时候,就是比在Mr. Goody时的状态都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想起自己曾经代表国家出去比赛,那些掌声和赞美,缥缈得好似一场醒来许久的美梦。
他当然不敢奢望回到以前的状态,只求从前的功夫还能剩下一点点。
热身完毕后,他先尝试相对简单的竖叉,右腿在后,膝盖跪地,左腿前伸,双手撑在身体两侧。
他一直面朝镜子,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呼了口气。
左脚跟贴着地面向前滑动,胯部缓缓下沉,大腿根部的肌肉已经有轻微的撕扯感——但是还好,完全没到极限。
向下、再向下……成功了!
凌笳乐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轻易地坐了下去。
前伸的脚尖触到镜子,这条腿与镜子里的那条连成一条线,恍若一座笔直的桥,将他此刻惶惑不安的心与曾经的汗水和热爱紧紧相连。
凌笳乐俯身抱住自己的腿,脸颊贴在上面,将自己紧紧地抱住。
次日,张媛陪着凌宗夫转去下一个城市,凌笳乐自己坐飞机回国。等待的时候太无聊,他没忍住,开了手机,想着一定不看评论,只问问小雅工作的事怎么样了。
自他闹出那种丑闻,艺人们都躲得远远的,他自己也拉黑了不少人,那次试镜之后干脆连徐峰和公司里的许多人都拉黑了,所以手机一直很安静。
这会儿开机以后却是不断弹出新消息提醒,红色标志密密麻麻。
他飞快地扫过去,都是问他在哪儿的。令他意外的是陈嫣主动联系他了,让他看到消息后立刻回电话。
他有些激动地拨出电话,总算听到陈嫣的声音:
“笳乐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徐峰联系我了,和我说了很多,我好像被他说服了……”
“王序的戏终究是个难得的机会,你好不容易有了第二次试戏的机会,千万要把握住!”
第11章 脑子好使的沈戈
“你出发了吗?”
沈戈等出餐时收到这么一条信息。
他看眼时间,斟酌着回复道:“凌老师你好,我现在的位置离你不远,会按时到的。”
“你来的路上能给我带份饭吗?”
这样一条冒冒失失、不太礼貌的问话,让沈戈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再回复时就随意许多。
“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别太油腻就行。”
沈戈看眼这家店的菜单,菜品很单一,“羊蝎子行吗?”
“那是什么?”
沈戈把菜单上的图片拍下来给凌笳乐发过去。
“是辣的吧?我不能吃辣的。”
沈戈想了想周边的饭馆,“粥?”他猜凌笳乐这种白白净净的人,可能平时吃得很清淡。
“我有点想吃肉。”
“烤肉?”
“烤肉好多糊的。”
沈戈深吸了一口气,“炒菜?荤的?”
没等凌笳乐那边回复,他等的餐出了,沈戈拎起袋子奔出餐馆。
中间等红灯的时候他看眼手机,有新订单,有催菜的,还有凌笳乐发给他的消息:
“都有什么炒菜?”
“你是不是觉得麻烦了……要不你怎么方便怎么来,不油腻不辣就行。”
“最好有肉,行吗?”
变灯了。
沈戈脚下一蹬跟着人流驶出,嘴角翘得有些高。
他单手掌着车把,将手机举到嘴边:“行。”
沈戈给凌笳乐带了半份广式脆皮鸭和一份蒸饺。
“你这小区太难进了。”因他身上这套衣服,那保安死活不信他是来找人,和凌笳乐通过话也不行,还得让凌笳乐专门下楼接了他一趟。
凌笳乐开着车过来的,鬼鬼祟祟地落下车窗:“把你那车放后备箱,快!”
他开的是辆黑色卡宴,空间很大,可沈戈将电动车搁进去以后依然合不上后备箱盖。
“算啦算啦不盖了!赶紧走!”凌笳乐使劲催他,老像有人在后面追他似的。
这么一折腾,脆皮鸭的脆皮都不脆了,凌笳乐却一点没嫌弃。和他发消息时表现出的挑剔截然相反,一把捞起外卖自带的一次性筷子吃得津津有味。
沈戈的视线从他已经痊愈的指甲移到餐桌上啃到只剩一半的生黄瓜,再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凌笳乐的家。
只是餐厅而已,就已经和他家客厅差不多大了;刚刚从小区里穿过时就觉得不同凡响,凌笳乐还给他指了个路人,说也是明星,可惜他依然不认识;进到地库更是大开眼界,全是只见过照片的豪车,凌笳乐的卡宴还算低调了。
“脆皮鸭不算油腻吧?”他问道。
凌笳乐嘴里鼓鼓囊囊,飞快地摇头,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支吾了一声,听起来好像是“不油”,也好像是“好吃”。
沈戈看他两腮胀得像只仓鼠,很怕他噎到,说:“我给你倒杯水?”
凌笳乐咀嚼的动作一顿,用力咽下嘴里的饭,站起身,“你喝什么?茶?果汁?”
沈戈忍俊不禁,“水就行,谢谢。”
凌笳乐用纸巾擦擦嘴边的油,有些不好意思地瞟他一眼,踢着拖鞋往厨房跑去。
沈戈看着他匆匆的背影,不由又笑起来。
半份脆皮鸭和一份蒸饺几乎都进了凌笳乐的肚,只剩最后几片皮比较厚的,他嫌油多,不想吃了。
沈戈不愿浪费,让凌笳乐给他拿副筷子,准备把那几片肉吃掉。
凌笳乐眼珠转了半圈,站起身,在厨房待了半天才出来,拿来的筷子上还沾着水迹。
沈戈大概猜到他是怎样一个生活习惯了,单看他干净的脸蛋和精致的发型还真猜不出来。
吃饱喝足,该说正事了。
凌笳乐带他来到客厅,两人坐到沙发上,茶几上扔着那本两人都不想多看的试镜剧本。
沈戈没有同他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也不知道王导是怎么想的,他什么都没和我说,只说希望咱们两个再对一次戏给他看看,连要演什么都没说。”
凌笳乐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也没和我的经纪人说什么,只约了时间地点。”
这次的试镜地点换了,不是酒店,而是在王序的公司。
凌笳乐不太好意思看沈戈,同他说话时其实是盯着他的衣领,“是王序和你亲口说的吗?要‘咱们两个’再对一次?”
沈戈从茶几上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是。我后来又和别人对了一场,结束后王导和我说的。”他放下杯子,再度看向凌笳乐,“说实话,我没想到你还愿意演。”
凌笳乐眼珠一错,也拿起杯子喝水。
“我也没说愿意演,再说这事也由不得我……唉其实我还没想好呢……你刚说你后来又和别人对了一场?”
沈戈点头。
“和谁?怎么样?给我讲讲!”凌笳乐一下子来了精神。
沈戈清了下嗓子,“闵淮安你认识吗?”
“谁?!”凌笳乐调门一高险些破了音,忙掩饰般地咳嗽两声。
沈戈好笑地看着他,“闵淮安,也是个明星,是吧?”
凌笳乐震惊地看着他,那何止是明星,那是个大腕儿啊!
闵淮安就是从王序的电影出的道,之后一直活跃在大银幕,拿过不少有分量的奖,在国际上也颇有知名度。如果一起出席什么活动,有闵淮安在的话,凌笳乐这种流量小生都得靠边站。
“你们对的什么戏?!也是那个吗?”他指指茶几上的试镜剧本。
沈戈往那边瞟了一眼,扬了下下巴:“完全按着里面的内容走的。”
他是委婉地表述这么个意思:闵淮安演得比凌笳乐好,台词都说出来了,表演也很完整,还放得开。
这也是他这几天一直疑惑的,闵淮安比凌笳乐演得好太多,而王序当时也摆明了对凌笳乐非常不满意,为什么还叫他回来再试一次呢?
凌笳乐却想起闵淮安那颇为“高级”的长相,脱口而出:“你可真有福!”
沈戈一噎,简直不知要怎样应对他这话,只得哭笑不得地摇头,并忍不住逗他:“我怎么就有福了?”
这下轮到凌笳乐语塞,试探地问道:“你是gay吧?”
沈戈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一点不为这种冒失而反感。
他坦荡地颔首承认:“是。而且我看出王导也是。”
凌笳乐对这种八卦总是反应极大,睁大了眼睛问道:“你确定?哦对!你们有那种雷达!”
沈戈笑着点头,“是,我们有雷达,能看出来。所以我有个想法。”
“我看了王导拍过的所有的电影,全是商业片,全是大众喜欢的主题,可以说当年什么题材热他拍什么,也无一不赚钱,和现在这个……《汗透衣衫》,完全不一样。”
“不过即使是那些片子,他也不是完全地迎合市场,他的那些商业片离也有他自己的思想,有他的艺术性——”
沈戈看见凌笳乐惊讶的表情,解释道:“这不是我说的,是我总结的网友和影评人的话。”
“哦……你继续。”
“我虽然只见过他三次,接触也不多,但是能感觉到他是个自我要求很高的人,所以他这次突然转型要拍……这种,我觉得不是像媒体揣测的那样,就是单纯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或者追求刺激、中年危机之类。我觉得他的追求没那么肤浅。”
“后来我又去找他刚开始尝试做导演时拍过的短片,还找到他学编剧时写过的、没有被拍出来的剧本。在他这些没有流传开的早期作品里,我发现一个共性,就是统统都是悲剧收场,和他后来拍的那些贺岁片什么的很不一样。”
“而且那些悲剧几乎全是一个走向,先扬后抑,前面有多快乐,后面就有多悲伤。”
“尤其是他研究生时期写过的一个剧本,主角就是两个女同性恋,而且身份是大学生——这里注意一下,两个人都是大学生。”
“我虽然不懂这些艺术创作,但是我觉得他作为一名同性恋——要知道王序是七十年代出生的,他读大学的时候也不过九十年代,那个时候社会上对同性恋的看法可不像现在这样开放,他自己一定有很深刻的体会——所以我认为他那些作品里表现出来的压抑,其实都是他自己当时的亲身体会。”
“再说回那个女同性恋题材的剧本。那个剧本是他读研究生时写的——你应该知道王序是研究生时才转去学编剧,之前一直学的美术……”沈戈一皱眉,“凌老师,你有没有听我说?”
凌笳乐如在课堂上醒了瞌睡,“有,有,你继续。”
沈戈怀疑地看他一眼,“凌老师,你对王序了解多少?他做导演之前的资料很难查,我费了半天劲才登上他以前大学的内网下了几篇他研究生时的作品。你是圈里人,应该知道的比我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