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还遇到个熟人。
他们县高中的音乐老师。
见到宋颂, 音乐老师有一瞬的慌乱。她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看起来羸弱得随时会倒下。
比起上次见面,她又憔悴了不少。
“老师好。”宋颂礼貌地问了好, 关心地询问,“您身体不舒服吗?”
音乐老师脸色更苍白了,唇微微翕动,过了一会才挤出话来:“没什么,小问题。”
宋颂问:“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我送您回家?”
音乐老师这种情况,他着实害怕她半路会晕过去。
音乐老师看了眼宋颂那张过分俊秀、甚至堪称漂亮的脸庞,慌忙摇头,说道:“不了,一会我老公会来接我。”
宋颂看见音乐老师眼底的慌乱,没说什么,只说道:“那我先回去了,我家里人还在等我。”
音乐老师缓缓点头。
等宋颂折返去和他们一家子人会合,才注意到顾临深一个人站在那儿,仿佛又和所有人隔绝开了。他笑着招呼顾临深:“你愣着做什么,回去了。”
顾临深掀睫看他,眸底蕴着泪意。
他以前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他只单纯地想要宋颂陪着自己,却不知道宋颂也想要人陪伴。
他没有发现大哥他们不喜欢宋颂。
他没有给宋颂一个家。
宋颂见他眼眶微红,知道他可能不知怎地又想到了“梦里”的事,有些无奈地上前拉着他跟上其他人。
顾临深被宋颂温热柔软的手掌握住,心一下子安宁下来。
他紧紧回握宋颂的手。
他再也不会那么笨,他再也不会放开宋颂的手。
宋融融正扶着宋爸往家里走,余光却瞥见宋颂回头去拉顾临深。
顾临深还顺势抓着她哥的手不放。
宋融融抿紧了唇,一脸的不高兴。
她七岁之后就再也没让她哥牵过了,这家伙都不止十七岁了!
宋妈她们都知道顾临深的情况,也没太在意,只当顾临深是不适应陌生环境。
一家人回到家,宋妈还特地搞了个封建迷信的驱邪仪式:端出柚子叶煮的水让他们挨个儿洗手。
能不能去晦气宋颂不知道,反正味儿还挺不错。
洗手就洗手吧,他得尊重亲妈的信仰。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过晚饭,宋颂两人的假期就结束了,得回学校上晚修去。
宋颂提前一会出门,绕路去兰姨的发廊找了个绿毛少年出来,交待他帮忙找人去音乐老师家附近蹲蹲。
最好能想办法打听打听音乐老师家的情况。
傍晚他提出送音乐老师回家时,音乐老师的态度不太对,那种惶恐太过明显,宋颂实在没法忽略。
想到音乐老师衣领掩映下的痕迹,宋颂叹了口气。
一个年轻女人出现这样的表现,很难不让人多想。
不管是在社会上还是在家庭里,女性的地位都有点低,她们体能上的劣势注定她们有时候会处于弱势的一方。
嫁人太考验运气了。
当初宋颂知道自己即将有个妹夫的时候还想方设法试探过对方。
他对妹夫的态度,可不比顾家对他的态度强多少,对于要拐跑自己妹妹的家伙,他自然得确定对方是不是能给妹妹幸福的未来。要是连他的考验都通不过,怎么能帮他妹妹遮风挡雨?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妹妹不需要别人遮风挡雨,妹夫至少也要能和她齐肩并进吧?
宋颂把事情安排下去,背着书包跟顾临深一起去上晚修。
晚自习的三节课在刷题中度过。
放学回家的路上,宋颂在路边看到颗绿毛脑袋。
宋颂招呼对方一起往回走,直至离校门远了,周围没别人了,他才问:“是不是问出什么来了?”
“有个朋友正好是李老师邻居,省了我们许多功夫。”对方据实以告,“李老师去年结的婚,老公是同校老师,他们才认识几个月就结婚了吧,据说是李老师三十岁了,家里催得紧,就结婚了。我那朋友回家少,不过听说宋哥你想知道李老师的情况,答应接下来多回家蹲着了。”
“麻烦了,回头请你们撸串。”宋颂笑道。
宋颂送走“线人”,顾临深才迈近一步,不懂就问:“你发现什么了?”
宋颂说道:“也没什么,就是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他简单地给顾临深讲了讲两次遇到音乐老师时发现的事。
顾临深安静地听着。
他从来不关注这些事,感觉其他人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宋颂不一样,宋颂看到了,就会尽力去管、尽力去帮忙。
顾临深说道:“我可以做什么吗?”
宋颂笑了:“我们还在读书,哪能做什么?只是先了解一下情况,具体要怎么做,还得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顾临深没再多说。
两人一夜安睡,第二天一早他们刚走出门外,又看到颗绿毛脑袋等在外头。
宋颂讶异地挑眉:“这么快又有消息了?”
“有了,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绿毛少年说道,“宋哥你知道吗?昨晚李老师他老公带了个男人回他家过夜,看着四五十岁的模样。我朋友翻墙去他们家阳台听墙角,发现居然是那个男人在和李老师做那种事!”
宋颂怔住。
他原以为李老师是遇到家暴之类的,没想到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
绿毛少年犹豫地说:“我朋友说,李老师听起来好像不太情愿的样子。他也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不敢贸然闯进去,一大早就来跟我说了个事。”
宋颂说道:“谢了。”
绿毛少年虽然早早出来混日子,现在却自觉已经有正经职业,很瞧不起那些胡搞瞎搞的家伙。他对宋颂说:“宋哥你要怎么做?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和我开口。”
宋颂说:“你尽量让你朋友先帮忙保密。放心吧,回头有什么要你们做的,我一定不会和你们客气的。”
绿毛少年心满意足地离开。
宋颂叹了口气。
虽然有点残酷,但就算是二十年后,发生这种和性沾边的事,一般吃亏的永远是女性。
即便她们没做错什么,即便她们是受害者,最后被传得十分不堪、在当地没法做人的依然是她们。
在左邻右里往来密切的小地方更是如此。
顾临深看向沐浴在晨光里的宋颂,见他眉宇间带着叹息,不由问:“很难办吗?”
“难办。”宋颂说道。
秋日的阳光又温暖又明媚,却不是人人都能感受得到。
有的人哪怕外面阳光灿烂,也宛若置身地狱。
难办也要办。
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难道还能坐视不管?
宋颂放学就去找了兰姨,问能不能让李老师先借住她这儿。
兰姨听宋颂说出绿毛少年他们发现的情况,叹着气说:“真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就算再急着嫁人,也不能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还是得找知根知底的才行。”
从种种迹象看来,李老师明显是不情愿的。
这种连自己老婆都可以卖给别人的男人,说是人渣都不为过。
宋颂神色淡淡。
他只觉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可能不仅仅是李老师的问题。
一个男人什么情况下会让自己的老婆陪别人睡觉?除了单纯的找刺激之外,宋颂只能想到“利益交换”。
一个老师,能谋求什么利益?
无非是升职、调职之类的,而能决定这些的人不是学校的领导层就是更高一级别的领导层。
这样的人管着教育这一块,县里的教育要能上去才怪。
宋颂和兰姨商定之后,转头对顾临深说:“回头有件事想让你帮个忙。”
顾临深忙不迭地点头。
宋颂有条不紊地把事情安排下去。
涉及到地方上的情况,项仇鞭长莫及,杨光家也只是商人,顾临深外公家那边可以借借势,只是得先和他们打个招呼,这事得顾临深这个亲外孙去办。
至于能不能成,尽人事听天命吧。
宋颂把事情交代给顾临深,自己去堵李老师。
李老师没想到又见到了宋颂。
她看起来越发憔悴了,已经非常接近崩溃的临界点。
宋颂含笑说道:“老师,跟我去做个头发吧。”他语气柔和,眼神也很认真,“换一个发型,换一种心情,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第32章
李老师哪有换发型的心情。
她早就心死如灰。
可是当瞥见自己垂落的长发时, 李老师想到了许多不堪的回忆。那天她刚以婚后意外怀上为由去医院堕了胎,那个男人还是没有放过她,他们喜欢揪住她的头发, 对她做各种恶心的事。
当初她在家乡和人谈恋爱, 对方出国了,她等了对方好几年,却只等来一通分手电话。
当时她爸妈已经把她有个留学男友的事讲得人尽皆知,她们家乡也是个小地方,那时她二十八了,人人都知道她处过个对象, 还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等再有人给她介绍对象时, 已经直接给她介绍二婚的了,她不堪其扰,正好这边在招音乐老师,她就通过招聘考到这边来。
没想到这是她噩梦的开端。
即使她离开了家乡, 父母还是经常打电话催婚。她丈夫是同校老师,长得普通,但人挺殷勤,她觉得自己不会找到更好的了,两个人结婚也算是双职工, 婚后平平淡淡过日子也不错,于是就和对方相互见了家长。
新婚当夜丈夫发现她不是处女,当初就详细问她和前男友什么情况,什么时候没的第一次。
她也没防备, 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她与前男友是奔着结婚去的,大学谈了几年,自然而然就有了亲密关系, 没想到最后会为了那么个男人蹉跎这么多年。
她原以为这事可以就此揭过,没想到自哪以后每次在床上丈夫都要逼问许多细节,甚至频频用言语羞辱她。
等她察觉情况不对,和父母提出想离婚,父母不仅没站在她这边,还打电话和她丈夫说了这事。
自那以后,丈夫更加变本加厉。
今年过年的时候,丈夫请领导来他们家作客,她吃完饭后莫名其妙地昏迷过去。
当时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至几天之后丈夫拿着几张照片给她看,她才知道他们趁着她昏迷后迷奸了她。
丈夫还说她本来就和别人睡过,矫情什么?等她把人伺候舒服了,他们可以一起调去更好的学校,到那时不就皆大欢喜了?
她只能忍着。
可有些事是不能退让的,你越是退让,他们就越过分。现在他们甚至要她随传随到,不然就把那些不堪的照片散布出去。
“好。”李老师摸着自己快要及腰的长发,神色木然地跟着宋颂往兰姨的发廊走。
她觉得自己太脏了,自己浑身上下都太脏了,把这长发剪掉,身上至少能少一处被弄脏的地方。
兰姨并不知道内情,只知道宋颂说要个人过来。
见到李老师那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兰姨忍不住赞叹起来:“你这头发养得真好,真的要剪掉吗?”
李老师现在听到别人赞美自己,就会想起过去半年那些屈辱的夜晚。她“嗯”地应了一声,说道:“我不想要了。”
兰姨说道:“这么长的头发,卖出去可值好多钱。”
这年头虽然渐渐有了人造假发,可这些真发还是很值钱的,尤其是这么长、这么好的长发,齐齐整整卖出去说不准能卖个高价!
李老师强笑了一下,笑意却没达到眼底,衬得她哀伤的神色越发惨淡。
兰姨是个精明人,从镜子里看见李老师的表情,立刻知道李老师有很重的心事。她没让学徒上手,而是亲自给李老师剪起头发来。
先大剪后细修。
最开始兰姨的每一剪刀减下去,李老师的长发就少了一小片。
少了长发的遮挡,兰姨很快发现李老师衣领下藏着的秘密。
她转头看了坐在一旁给学徒们讲解设计理念的宋颂,不动声色地继续给李老师剪发。
兰姨活了这么多年,又开门做了那么久的生意,什么人都遇上过,什么事都见识过。
她开始给李老师精修头发,原本及腰的长发剪到耳根处。
兰姨边修发边夸道:“你长相气质都很好,什么发型都压得住。”
李老师闻言还是没敢看镜子。
她已经不照镜子很久了。
兰姨叹着气转了话题:“颂颂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一天到晚都不消停,平时肯定没少让你们操心吧?”
“宋同学很好。”李老师认真说道。
她和宋颂接触不多,但光凭宋颂为了同学来向她咨询艺考的事,他就知道宋颂是个热心人。
李老师一直没关注周围的事,没发现整家店由始至终只有她一个客人。等兰姨帮她把头发修好,她才察觉店里连几个学徒都不在了。
李老师脸上掠过一丝惶恐。
这时候的她就像只惊弓之鸟,脑海里掠过许多可怕的念头。
“老师别怕。”宋颂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李老师抬起头,看见镜子里憔悴的自己,也看见已经来到她身侧的宋颂。
这个少年不过十八岁,脸庞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稚气,却又莫名带着种让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奇异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