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医院的路上杨梅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将宁玦骂了个狗血喷头。所幸的是祸害遗千年,一套检查下来,宁玦除了脑震荡外加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并无大碍,住院治疗几天就好了。
“敬业是好事,但也不能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你想想上次拍《悬印》的时候,我差点给你吓掉了半条命…”杨梅翻起了老黄历,自己越说越上火。公司是在追求艺人的价值最大化没错,但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妄顾艺人的健康安全。
“打住打住,我可没你想象得那么敬业。”宁玦觉得再任凭杨梅说下去,她又要开始旧事重提,于是打断道:“再说我自己的身体,心里还是有数的。”
“别说了,瞧把你能的。”杨梅拿宁玦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放缓语调道:“今晚我留在这里陪床,也好有个照应。”
“不用了,你今天跑前跑后,又担心受怕的,辛苦了。”宁玦担心杨梅不放心,又补充道:“有小叶呢,小叶留下就可以了。”
杨梅拗不过宁玦,只得把小叶叫了进来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她又陪着宁玦坐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杨梅走后,病房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其实刚刚宁玦没有和杨梅说实话,他现在的脑袋晕得厉害。
头晕是脑震荡之后的正常表现,宁玦并没有太在意。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他不想再麻烦医生来一趟。
尽管身体十分疲惫,但他现在没有丝毫睡意。宁玦只得仰躺在床上,睁眼盯着惨白的天花板。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宁玦头晕得厉害,没有搭理。
叩门声很快就停了下来,紧接着有人推门走了进来,脚步很快就在病房内响起。
宁玦以为是小叶进来提醒他起来喝粥的,于是裹紧被子翻了个身,闭上眼睛背对着来人道:“知道了,但是我现在没胃口,一会儿再喝。”
来人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他径直地走向床边,开口问道:“为什么没胃口?是哪里不舒服吗?”
熟悉的男声在上方响起,宁玦蓦地睁开了眼睛。他回过身来,忍着强烈的晕眩看向床边的贺定西,一时间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摔坏了脑子。
贺定西见宁玦一脸呆滞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有些好笑地问道:“怎么了?真的摔傻了?”
他的手很凉,宁玦想。他一把抓住贺定西的手,短暂触碰之后又迅速放开。宁玦已经从一开始的惊讶中回过神来,整个人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波澜不惊。
“你怎么来了?”宁玦坐起身来问道。
贺定西顺势收回手,拉过一张椅子在宁玦床边坐下:“今天正好在这附近跑活动,顺便过来看看。”
贺定西口中的这个“顺便”那是真的很“顺便”。他先是通过几层关系找到了小叶的联系方式,又不顾李安琪阻拦片刻不停歇地一个人连夜开了四个小时的车,这才“顺便”来到宁玦身边。
第36章
眼前的贺定西虽然说着一些不咸不淡的话,但他的一切都太过温柔,温柔地让人误以为自己被他好好地装进心里。
宁玦觉得自己被架在了一根钢丝上,正在勉力保持着平衡,稍有不慎,就会跌落陷阱。
“哪有空手来探病的道理。”于是宁玦话锋一转,自己动手打破这个幻觉。他只当了片刻的病美人就故态复萌,倚靠在床头吊儿郎当地问:“鲜花呢,水果呢,补品呢?”
他的眉梢轻轻勾起,那没心没肺的模样欠收拾得很,足以打破一切暧昧的假象。
“我瞧你现在生龙活虎的,哪里还需要什么补品?”
贺定西错开视线,按捺下满心满肺的心疼。他皮笑肉不笑地扬了扬嘴角:“况且我不是来探病的,我是来看你笑话的。”
宁玦冷笑了一声道:“那您现在笑话也看了,戏也做了,是不是可以走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说着贺定西站起身,做势要走:“没事的话我先走了,祝您早日康复。”
就在这时,宁玦看清了贺定西布满血丝的双眼。他的后背不复往日里那般笔直,举手投足间皆是无法掩盖的疲惫。
宁玦心念一动,身体比理智先行一步,开口喊住了贺定西:“贺老师。”
贺定西回过头,垂眸看向宁玦,心中百般难辨的情思都化为眼里的一抹微亮。
宁玦一时冲动喊住贺定西,但又不知道要和他说些什么。他犹豫了一瞬,伸手握住了贺定西的手,对他说道:“其实我现在难受得很。”
说着他抬头看向贺定西,笑道:“劳驾您屈尊再陪我聊两句?”
贺定西原来只是佯装要走,没想到炸出了宁玦的一句真心话,他原本就不坚定的一颗心瞬间就软了下来。
贺定西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手掌,将宁玦的手纳入自己的掌心。
“你这张破嘴,能一天不咬人吗?”贺定西握着宁玦的手,重新在床前坐下。
宁玦笑道:“听说贺老师喜欢狂野小野猫,我这不是在努力投其所好吗?”
贺定西没好气地瞥了宁玦一眼,说:“净瞎扯,头还疼吗?”
“不疼了。”宁玦随口扯开了一个话题:“你最近都在忙什么?每天都在热搜上看见你。”
“一部分是买的,最近有新剧开播了。”贺定西自嘲道:“当然更多是被人骂上去的,我每天呀,除了拍戏就是挨骂。”
宁玦是知道内情的,这事多半与贺安北有关。但他见贺定西没有多聊的意思,于是就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贺定西看出宁玦眼下身体不是很舒服,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陪他聊天,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对了,我最近拿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本子。”
宁玦强行无视眼前的晕眩,问:“是说什么的?”
贺定西简单回忆了一番,说道:“说的是一对亡命之徒绑架了一个孕妇,然后…”
贺定西声音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却让人莫名觉得安定。他还没将《她杀》的内容复述完,宁玦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是没人注意到,还是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刻意忽视,那两只交握着的手再也没有松开。
宁玦独行多年,自以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他从来不向往安定,更不需要人陪。但他忘了,自己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是最贪恋那一点温暖的时候。
半夜的时候,宁玦自短暂的睡眠中醒来。病房里没有开灯,窗外月色正好,如水的月光给周围的一切都笼上了一层白纱。
不知是谁给窗户留了一道小缝,微凉的晚风拂过宁玦的脸,让他瞬间清醒了起来。
掌心的热度已经消散,床边的座椅上空无一人。
贺定西已经走了。宁玦望着贺定西之前坐过的地方想。今晚贺定西的突然出现太没有真实感,或许根本就是脑震荡后出现的幻觉。
这时,不远处几声刻意压低了的男声拉回了宁玦的思绪。
“嗯,没事的放心吧…不不,不用和剧组请假,明天我就赶回去…”
贺定西和李安琪打完电话,刚回到病床旁,就看见床上的宁玦正睁着眼睛看着他。
“怎么了?”贺定西顺手倒了一杯水送到宁玦唇边:“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宁玦坐起身来,低头喝了一口水,问:“你明天有工作?”
贺定西接过宁玦手中的水杯放到一旁,又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坐好。他伸手将被子拉高至宁玦的下巴,温声道:“不要紧,明天晚上的事。”
今晚的月光很亮,尽管房间里没有开灯,宁玦也能清楚地看清贺定西的脸。他的发型微乱,眼下一片青黑,下巴上冒出了些许的胡茬。
宁玦打量着贺定西道:“你明天这副模样出去,粉丝怕不是要跑路。”
贺定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怎么,很憔悴吗?”
宁玦如实评价道:“像在金碧辉煌夜/总/会里纵欲了三天三夜。”
宁玦原想让贺定西先回去休息,不必再陪在这里了。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再说这样的话,显得他有些不是东西。
于是他拉高了被子,对贺定西说道:“要不你上床来睡吧。”
宁玦的下半张脸蒙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声音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贺定西闻言一愣,脸上露出些许讶然:“什么?”
宁玦心下一横,提高音量,又重复了一遍:“我说——”
“行了,我听到了,逗你的。”贺定西笑了起来,他伸手掀开了被子对宁玦道:“起开,往边上躺躺。”
单人病房的病床虽然不小,但也说不上有多大。一开始两人在床上直挺挺地躺着,中间默契地留出了一条分界线。
如此标准的躺姿再配合医院的白色床单,一眼望去着实是别有一番风味。贺定西和宁玦并肩在床上躺了半晌,谁也没有睡着。
小叶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整个晚上都没有出现。
“你的团队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横竖没有睡意,贺定西率先开口打破了诡异的沉默:“怎么会让你从舞台上摔下来?”
“意外总是难免的。”宁玦盯着天花板,轻描淡写地说道:“这回运气不错,如果摔得寸一点,可能要提前享受退休生活了。”
听到宁玦这么说,贺定西心里一动,脑海里蓦然出现了宁玦家里那成排的奖杯。他不由自主地牵起宁玦被子里的那只手,放到月光下打量。
宁玦愣了一下,目光也随之落在自己的手上。
那是一只细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美中不足的是手面上横亘着一道狰狞的疤。
贺定西开口问道:“你当年那么早就退役,是不是因为这个?”
宁玦没有回答,他直愣愣地看向那道疤,目光却不知落在哪里。
过了好一会儿,宁玦才说道:“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贺定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宁玦手上的那道疤,似要将它抹平似的。
“这怎么来的?”贺定西问。
“车祸。”宁玦顿了顿,继而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说道:“当时我受了不轻的伤,在医院里躺了半年,康复后手上就留下了后遗症。”
贺定西想起年前宁玦提起他爸爸的事,于是问道:“那你爸爸…”
宁玦平静地说道:“在那场车祸中去世了。”
宁玦十九岁那年,父亲带着他一起去登山。车行至半路上的时候,父子俩因为前一次比赛的失误绊了几句嘴。
半山腰间的雾气很大,能见度不到50米。就在父子俩忙着打嘴仗的时候,拐角处突然出现了一辆逆行的大卡车。
宁玦躲闪不及,直接开车撞上了山壁。卡车司机见大事不妙,头也不回地驾车逃逸了。
宁玦看着满身是血的父亲,在慌乱中报了警。他踩了一脚油门,发现车子还能动,于是打算拼着最后一口气送父亲下山,最后却因为伤势过重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宁玦已经躺在ICU里,而他的父亲为了保护他当场身亡。
宁玦平静地述说着往事,这些话却化成了一根根针,细细碎碎地扎进贺定西的心里,疼得他屏住了呼吸。
贺定西侧过身,伸手拥住宁玦。直到他将自己的脸埋在宁玦的肩上,才让心里的酸楚有所平息。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这个拥抱是在安抚宁玦,还是在安慰自己,他甚至有些遗憾自己与宁玦相遇得太晚,让他独自面对这样的日与夜。
宁玦没有动,任凭贺定西将他搂在怀里。
“你爸爸是一位了不起的赛车手。”贺定西轻声道。
“你认得他?”宁玦听到贺定西这么说,也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两人额头抵着额头。
皎洁的月光下,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原本不认得,那天在你的演唱会上看到了他的照片就想起来了,没想到你爸爸是宁致远。”说着贺定西轻轻地笑了一声:“毕竟每个男孩小的时候心里都有个赛车梦。”
这下轮到宁玦有些惊讶了:“演唱会那天你去了?”
宁玦那天让贺定西把票给肖可然并不是要借花献佛,他只是知道贺定西对他的演唱会没有兴趣。如果他没有搬出肖可然,贺定西必定不会特地来一趟。
“我那天不是那个意思。”也许是今夜的贺定西太具有迷惑性,宁玦一个不留神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是真心邀请你来,还给你留了最好的位置。”
“我知道。”贺定西忍不住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他望向宁玦的眼底,真心实意地说道:“那天你表现得非常好,你爸爸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听到贺定西提起父亲的名字,宁玦的眼神中出现了片刻的空茫。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迎着贺定西的目光,低声说道:“那天他难得放假,原本不想出门。是我非要闹着去登山,还和他在车上吵了起来…”
“如果最后他没有抢过我的方向盘,撞上山壁的应该是我…”
“如果我能再坚持一会儿,开车把他送下山,也许他就不会…”
“是我害死了他…”
这些话已经在宁玦的心里反复说了千万遍,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在独自求索之时。今天是他第一次当着他人的面说出来,字字句句都带着血泪。
“别说了。”
贺定西打断了宁玦的话,宁玦突然意识到,自己今晚似乎说得有些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