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玦的指尖极凉,冰得贺定西原地打了个寒颤。贺定西随即明白宁玦说的是什么,他的眸光一转,扬起嘴角似真似假地笑道:“吻痕。”
宁玦闻言缩了缩脖子,连忙往旁边退了一步,明显并不相信:“那您可得捂严实了,这要是传扬出去,平白污我清誉。”
贺定西皮笑肉不笑地扬了扬嘴角,刚要说话,现场大喇叭里传出了场控的声音。
拍摄要开始了。
怪石横亘的戈壁滩上四处弥漫着硝烟,冲锋的号角接连响起。在将士的呐喊声中,熊熊燃烧的大火将夜空映得血红。
汹涌的人潮前赴后继地朝城楼发起冲击,飞沙与热血交织着,这是帝国最悲壮的赞歌。
一把长枪径直刺入贺定西的肋下,贺定西步伐一顿,适时咬破口中预先藏好的血浆,一行殷红的血迹随即自嘴角淌落。
不远处接连响起爆破之声,贺定西寻着宁玦的方向望去,只见宁玦只身站在敌军的包围圈中。他的眼神狠绝,浑身是血,像一只啃食人肉长大的头狼。
敌军自四面八方朝贺定西围拢而来,贺定西收回视线,他徒手折断了枪柄,反手一剑削去了对方将领的头颅。
这时最后一辆冲车加入攻城,远处终于传来了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喊:“城破——”
贺定西将肋下的枪头拔出随手扔到一旁,拖着长剑一步一步来到宁玦面前。
他单膝跪在沙地之上,仰起头来直直看向宁玦的眼底。
今夜夜色真好,贺定西的眼中似有星子掉落。只见贺定西温柔又坚定地望着宁玦笑道:“恭迎陛下进城。”
宁玦居高临下地看着贺定西,微微伸出了手。耳边除了风声与爆破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声响。
按照剧本的要求,接下来宁玦将把一柄匕首扔在贺定西面前,留下一句“陆安平阵前叛乱,赐死。”便率领大军头也不回地进城。
可是面前的宁玦却突然瞪大了双眼,脸上是难掩的惊愕。在贺定西的不明所以中,宁玦飞身一扑,将贺定西猛得扑倒在一旁。
一片飞舞的黄沙中,贺定西仰面摔倒在地上。多亏了危机关头宁玦垫在他后脑勺的手掌,他才不至于当场摔成脑震荡。
在被宁玦扑倒的一瞬间,贺定西清楚地看见一道黑影快速地从二人身旁飞掠而过。
马蹄声来了又去,扬起漫天的尘土,贺定西原先站着的地方只留下一片凌乱的脚印。
“不好了!马群失控了!所有人员全部撤退!全部撤退!”
大喇叭里传来场控惊慌失措的喊叫声,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受了惊吓的马群撒开蹄子四处疯跑。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现场所有人都自顾不暇。眨眼间第二匹马已经来到贺定西和宁玦近前,眼看就要从宁玦身上踏过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贺定西咬牙撑起上半身。他一手搂住宁玦的腰,另一只手按上他的后脑,不由分说地将宁玦的脑袋护在自己肩上。紧接着贺定西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宁玦奋力往边上一滚。
发狂的马堪堪贴着二人的身体疾驰而过,贺定西的嗓子眼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闷哼,随即搂紧了宁玦。
原以为就此逃过一劫,没想到场上却骤然生变。宁玦一口气还没喘匀,二人便被马拖着继续往前奔去。
原来是披挂在马上铠甲勾住了贺定西身上的战甲。
戈壁滩上地势多变,地表崎岖不平。眼看着马儿带着二人来到了土坡的边缘,不远处就是一条黑嗦嗦的沟。再这么下去,不是重新卷入马蹄下,就是连人带马一起摔下土坡。
只听贺定西对宁玦喊道:“宁玦,你松手!”
宁玦置若罔闻,反而更加用力地拽紧了贺定西的衣服。
“一会儿我喊一二三…”宁玦的嗓子里呛进了一口沙,他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我们就一起用力往外拉。”
“准备好了吗,一…”
“二…”
“三!”
随着裂帛之声响起,两片纠缠在一起的战甲彻底断裂。马儿继续撒开蹄子往黑暗中奔去,贺定西与宁玦却因为惯性直直朝土坡下滚去。
贺定西眼下顾不上其他,只得牢牢将宁玦护在怀里。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沙地上的盐生草,二人翻滚的速度因此放慢了下来,却仍然止不住下落的态势。
一片兵荒马乱中,二人齐齐滚下土坡。
第12章
过了好一会儿,宁玦才从一阵头晕目眩中恢复过来。
四周寂静无声,远方的喧嚣似乎离他们很远。
宁玦尝试动了动身体,但不得不躺回原地。贺定西此刻正无声无息地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幸好今天两人都是武将的扮相,头盔护甲俱全。再加上贺定西全程将他牢牢地护着,所以宁玦除了浑身有些酸痛,并没有受什么伤。
“贺定西,你怎么样。”呼呼的寒风声中,宁玦开口问道。
“先别动,让我再趴一会儿。”贺定西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呼吸间还带着潮湿的热气:“头晕。”
宁玦见贺定西还能说话,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大半。他放松自己的身体仰望着漫天的星斗,随口调侃贺定西道:“晕可以,可别吐在我身上。”
贺定西笑了一声,偏了偏脑袋,说道:“那可由不得我,实在忍不住的时候,还请您多担待。”
“你受伤了吗?”宁玦问。
贺定西说:“没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谁都没有说话,耳边只有彼此沉重的呼吸声。宁玦望着夜空,任由思绪在黑夜里漫无边际地游荡。
纷繁复杂的思绪中,宁玦的手无意中碰到了贺定西的后背。贺定西的肩很平,是个天生的衣架子。他的后背紧实宽阔,威风凌凌的戏服已经破成了烂布条,摸上去微微还有一些潮湿。
潮湿?
宁玦眉头皱起,将手举到眼前。只见他的手指上一片殷红,温热的触感让人一时分辨不出是真血还是假血。
“你受伤了?”宁玦瞬间回过神,他抬手掐住贺定西的下颌,让他看向自己的眼睛。
贺定西已经从一开始的晕眩中平复下来,他微微偏过头,不着痕迹地挣开了宁玦的手。
“有一点。”贺定西翻身坐起,扭头看了眼后背,说道:“破了点皮,不碍事。”
宁玦也随之坐了起来,他的目光在贺定西身上轻轻扫了一遍,确认没有伤筋动骨之后,又移开了视线:“这一时半会儿其他人也找不到我们。”
夜里气温太低,留在这里等候也不是办法。宁玦站起身,抬头看向土坡上方。这坡虽长,好在坡度较缓,对两个男生来说,徒步上去不是很困难。
宁玦转过身对贺定西说道:“你起来,我背你上去。”
“祖宗,背倒不至于。”贺定西也站了起来,他拍了拍满身的沙土,看着宁玦道:“搭把手就行。”
滚下来一时爽,重新爬上去可是着实费了一番功夫。脚下的沙石地极易打滑,两人身上的战甲此刻都成了累赘,又重又不灵便。
贺定西背上有伤,行动有些迟缓。行至半路的时候他脚下踩空,险些又一次滚下土坡,幸好被宁玦一把抓住。
“早说了不要逞强。”宁玦抓紧贺定西的手,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去:“抓紧了。”
宁玦的手骨节分明,手掌上有薄薄的茧。他的手指冰凉,掌心却是温热,在这天寒地冻的深夜里,让人忍不住产生了十指交缠的渴望。
贺定西的手指缩了缩,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出来,却被宁玦抓得更紧。
“老实点。”宁玦侧过脸,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再摔下去我可不下去捞你。”
我是鬼迷心窍了吗,贺定西在心里想。他为了转移自己脑中各种荒诞的念头,随口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贺定西指的是宁玦手掌上的薄茧。
“小的时候练车练的。”宁玦说着笑了一声,道:“那个时候一根筋,一心想当个职业车手。”
“是个好志向。”将注意力从二人紧握的手上转开,贺定西又开始变得游刃有余起来。他想起前次参加综艺的时候宁玦和陶麟因为开车起争执的事,有些好奇地追问道:“后来怎么不开车了,还进了娱乐圈?”
贺定西身边玩赛车的朋友不少,大多是成年后有闲有钱半路出家的。赛车是一项极其烧钱的运动,那些从小就开始练赛车的孩子,大多是下定决心要走职业路线的。
宁玦不说话了,沉默地牵着贺定西往前走着。戈壁的风吹得他们的衣袍猎猎作响。
过了好一会儿,宁玦突然开口道:“其实…”
就这这时,不远处便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宁玦停下脚步朝着声音的方向回应了一声,几道大功率手电筒随之追了过来。
“找到了找到了!是他们俩吗?”
“是是是!快快!快过去!”
“贺老师宁老师!你们还好吗!”
剧组的工作人员远远看见贺定西和宁玦,连忙小跑着迎了上来,两人很快就被人群分开,各自在工作人员的簇拥下往回走去。
在贺定西和宁玦失踪的这短短几十分钟里,组里所有人都急疯了。二人一回到片场,便马不停蹄地被送上了救护车。
杨梅见宁玦毫发无伤地回来,气得眼眶都发红,当场就要给他两拳。
“别骂了别骂了。”宁玦好气又好笑地拦住了杨梅的拳头:“这不是好好的没事吗,你这一拳过来,我也得一起进医院了。”
听宁玦这么一说,杨梅的火气更大了,扬言立刻就要把宁玦身边的人都开除。宁玦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杨梅劝下来。
这回的意外是由于爆破组的操作失误惊扰了马群,造成马群失控,从而引发了踩踏。由于现场人员实在过多,除了贺定西之外,还有数十人不同程度地受伤。
受伤的人员已经陆续被送到了当地的医院。宁玦坐在救护车上,一位护士正在处理着他手上的伤口。
宁玦刚回来的时候灰头土脸的不说,还浑身是血,看得杨梅差点当场心脏骤停。好在经过仔细检查之后,宁玦的身上除了一些小擦伤,并无大碍。
杨梅在一旁心有余悸地说道:“幸好你反应够快,不然这会儿我大概要忙着给你开追思会了。”
“您能盼着我点好吗。”宁玦望着不远处亮着的车灯,问:“贺定西怎么样了。”
杨梅如实说道:“听说一回来就晕过去了。”
宁玦眉头一皱,问:“晕了?”
“可能摔到了脑袋了,看样子是有些棘手,已经送去医院了。”说着杨梅想到宁玦毕竟和他共患难一场,又补充了一句:“要不让小叶去医院看看?”
“一群专业人士围着他打转,我们去能帮上什么忙。”宁玦垂下视线,脸上无波无澜:“这种时候就别去碍手碍脚了。”
“你这个人呀,真是没心肝。”杨梅听到宁玦这么说,笑着打趣道:“不过要在这圈子里混,就是需要一副冷心冷肺,什么都当不得真。”
意外发生后,各种麻烦接踵而至,拍摄工作只能暂时停滞。宁玦在经过医生的检查确认无碍之后,便先行回酒店休息。
一回到房间,宁玦先是洗了个澡,头发还没吹干就躺上了床。此时已过凌晨一点,宁玦侧身望着窗外稀疏的灯光,无端地觉得刺眼得很。
于是他又起身倒了杯凉水来到窗边,待手中的一杯水喝完,随手拉上了窗帘。
不知又过了多久,熹微的晨光开始从窗帘的缝隙中透了进来。宁玦从短暂的浅梦中惊醒,之后便毫无睡意。
他索性坐起身来,“啪”得一声按亮了床头的灯,随手拿起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宁玦的手指在微信通讯录里依次划过,在几个名字上稍作停留后,又退出微信随手打开了微博。
《悬印》剧组出事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网络,各个社交平台上炸了一晚上的锅,真假消息混杂,各方人士出来现身说法,仿佛就在现场指挥似的。
各种相关话题中,讨论度最高的还是贺定西受伤的事。有自称业内的博主言之凿凿地说贺定西不慎坠马,摔断了数根肋骨,一阵危言耸听后附了一张像是用座机拍出来的糊图。官方媒体说已尝试拨打贺定西经纪人的电话求证,但始终无法接通,怕是凶多吉少。有营销号发布消息说刚从医院得到消息,贺定西伤了脑袋,且伤势严重,生命垂危。
这一连串消息引得不少粉丝彻夜不眠,通宵为贺定西发起的祈福微博,转发量已达数十万条。
宁玦快速地划过这些真假难辨的信息,又随手点开了一部电影。他盯着屏幕上浮现的片头发了一会儿呆,在心里对自己说:现在这个西北地级市的医院已经成为了舆论中心。
接着宁玦进一步对自己说道:无论从哪方面来考虑,都是营销的好时候。
这么想着,他又在心里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浪费。
想到这里,宁玦将手机一扔,迅速起身换了一身衣服。他用帽子围巾口罩将自己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直到确保已经伪装到每一根头发丝,这才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外天光已经大亮,走廊尽头的时针缓缓走过六点。
第13章
电梯的门刚一打开,贺定西和门外的宁玦来了个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