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们本身也并不熟悉,秦渊对于颜凉的了解仅仅是半年前看过的那几张薄纸,但上面的内容就像是被烙进了脑子里似的。他记得颜凉的身世、记得他有一个生了病的妹妹,记得他小时候曾经发生过一场火灾……这些都是不该出现在花花公子脑袋里的东西。他应该像应付任何一个情人那样,把对方忘记、从脸到名字,到所有的一切。
分明是这么想着,秦渊却有些矛盾的蹲下来,他重新拾起了淋浴头,将水温调高,然后轻轻按下开关。
温暖的水流喷涌出来,冲刷着颜凉身上干掉的汗渍,后者下意识放松了身体,他半靠在浴池的边缘上,胸口清浅地起伏了几下,说了声谢谢。
那声音嘶哑到了极致,混在水流声里,很快被淹没了。
这还是秦渊第一次在事后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不熟练的替他做了清理。大少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伺候人,一套操作下来手忙脚乱,他皱巴巴的衬衫浸了水,湿淋淋的贴附在好看的肌肉上,在颜凉眼前不断晃悠。
等一切终于结束,颜凉已经快睡着了……准确说,他在不小心途中睡过去了很多次,都是被对方没轻没重的动作弄醒,如此反复几下,一时间说不清是“享受”还是“服刑”。
总之,当后背贴上柔软的床铺时,无论是秦渊还是颜凉都松了口气,伴随着窗帘被拉上,遮掩了窗外熹微的晨光,颜凉用了最后一点儿意识确认今天没有安排工作以后,放心的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窗帘仍是拉着的,房间里分不清白天黑夜,唯有一束细微的光从下方渗透出来,示意着时间仍是白天。
颜凉躺在被窝里,感受着浑身上下传来的酸痛,直到逐渐习惯以后,才极为艰难的抬起胳膊,伸出一只手。
他摸索到了床头的开关, 打开顶灯,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倒在沙发上的秦渊受到惊吓,猛然睁开眼。
“草……”大少爷迷迷糊糊的骂了句脏话,被突然惊醒的男人脸色苍白,眼神中阴郁未散,以至于看起来有些凶狠,好一会儿才缓缓聚焦。
“……我不知道你在。”颜凉眨了眨眼睛,休息过后的他似乎又恢复到了以往的状态,甚至还有力气冲对方笑笑:“早上好,秦少。”
“这还是我头一回在第二天还能看见你。”
他的嗓子依旧是哑的,却不知为何话多了起来,听得秦渊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揉按着青筋暴起的额角,将那窜起的偏头痛压下去后,才有力气训斥:“闭嘴。”
颜凉答非所问:“我想喝水。”
可能是昨天那人莫名其妙的态度让他胆子大了起来,而秦渊也不知是不是没睡醒,还真就起身给他倒了一杯,十分不耐烦的往床头柜上一磕,洒出来大半。
颜凉喝了水,润了润喉咙,刚想开口,就听见秦渊语气冰冷的警告他:“哪些事情该说不该说,你自己掂量清楚了,不然我……”
“你会封杀我吗?”颜凉有点好奇地问:“还是用我妹妹威胁我?”
“……”秦渊沉默了良久:“如果你希望我那么做的话。”
“那还真是您一贯的作风。”颜凉感叹:“放心吧,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秦渊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他看了看颜凉,却又在目光触及那枚泪痣时飞速挪开,哑声开口道:“你换个地方住吧。”
“嗯?”
“……地址和钥匙,回头我让许斓给你,”那人一边说着,缓缓走向门口:“你回去自己收拾一下行李,明天早上九点,会有车去接你。”
“还有,”秦渊侧过头,“少拍点动作戏。”
“啊?”
“疤痕太多了,看得人倒胃口。”
说完便一甩手关上门,留下还有些发蒙的颜凉,独自坐在床上。
他好一会儿才爬起身下地,进浴室又洗了一次澡……巨大的落地镜中,青年身上有着大小不一的淤青,但大多都是昨晚那场荒唐中带来的。颜凉揉了揉青肿的膝盖,浑身上下找了半天,终于在腰腹的位置上找到一条半根手指长的划痕。那是先前拍戏的时候被碎石划伤的,伤口愈合多时,早就长出了新生的嫩肉,已经淡到几乎看不见了。
这下他也不知说点什么才好,哭笑不得的擦干了身体,换上浴袍走出来。
服务员准点送上换洗的衣物和餐点,等颜凉离开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
等到坐上计程车,他才想起还有勒令搬家这一事儿……秦渊说话向来是自我中心,也不管颜凉乐不乐意。反抗自然是没办法反抗的,好在除了楼下那家好吃便宜的馄饨店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东西。
于是他回到家里,休息了一会儿,就动手收拾起来。这半年的工作量和薪酬都比先前好上太多,出租屋内的杂物多了起来,以至于更显拥挤。颜凉收拾了几件相较新一点的衣服,把旧衣服打包准备拿到楼下的捐赠处送给山区,那些老旧的家具肯定也是带不走的,就留给房东好了。
来回忙活了两个小时,书桌上只剩下那嵌着相片的相框,颜凉坐在桌前,捧着三人合影看了一会儿,突然拿出手机播出一个号码。
“喂,是宁叔叔吗?是我……”
宁曦离开之后,宁晨风过于伤心,选择了提前退休,颜凉知道他们全家已经搬去国外定居养老,于是只寒暄了几句,便直入主题。
“你能帮我找一下宁曦的档案吗?”
当年宁曦是出车祸死的,脑袋被车轱辘碾了过去,脑浆撒了一地,可以说是面目全非。宁院长当时就崩溃了,而颜凉第一反应是捂住妹妹的眼睛,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姑娘抱离了现场。
他表现得很冷静——甚至是过于冷静,有那么一瞬间连颜凉自己都怀疑,那个少年是否真的对他存在非凡的意义,可如今看来,这更像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他的直觉告诉自己,那个不成人形的凄惨尸体,不是他的小太阳。
可再后来,随着残躯化作一把骨灰,被装在盒子里、他亲手埋上第一捧黄土的时候,颜凉又能感觉到悲伤了。他看着墓碑上宁曦灰白的头像,看着四周摆满的花圈——一个孤儿的死,除了一时的社会新闻外,掀不起半点水花,这就是现实。
以至于后来的很多年里,他时而觉得宁曦还活着,活在世界上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又时而真切感觉到对方已经死了,死在了滚滚车轮下,凶手已经判刑,在监狱里度过人生的十几年。
这两种矛盾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反复鞭挞着他那颗本就不算炽热的心脏,颜凉生怕将对方留下的最后一点儿火种也折腾没了,所以他干脆不再去想。
宁曦的死对于宁晨风而言也是最悲伤不过的经历,所以他几乎没有犹豫的答应了颜凉的请求。
挂断电话之后,颜凉又看了一眼那张合照,最终伸手将它从相框里取出来,夹进了某一本书中,丢进行李箱。
次日九点,搬家的车准时停在了颜凉家楼下,许斓从副驾驶座上拉开门,将一串钥匙抛给了他。
“上车吧。”那个精干的女人推了推有半张脸大的墨镜:“我带你去住处看看。”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有糖的(小声)
第二十章
许斓是个大忙人,这半年来颜凉统共见她的次数都不超过一只手掌,如今能让这位顶尖经纪人亲自来接,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而更让他惊讶的还在后面,等车子发动之后,许斓丢了一沓剧本过来:“这是公司新投的几个剧,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可以去试镜。”
颜凉简单翻了翻,发现都是近段时间比较热门的IP剧,虽然没有什么顶配上星,但也算是相当不错的选择,至少是个抛头露面的机会。
看来是大少爷突然转性……他心里小算盘拨得哗啦作响,面上却半点不露,认真道:“等我回去仔细研究一下。”
“不急。”许斓挥了挥手,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信息,没再搭理他。
秦渊安排的住处离市中心和公司都很近,等下车之后颜凉认出来,是秦家近几年开发的新楼盘,刚一开售就被一抢而空。作为标准的富人小区,这里的安保做的十分严密,进出都要指纹和虹膜锁,门口设有物业看管,隔绝一切狗仔偷拍。
业内不少大红的小生小花都在这里购置了房产,相较之下,颜凉就显得有些高攀了。不过颜凉到不介意这个,他一路上都盯着窗外,光顾着记附近有没有什么便宜点的餐厅……
毕竟人活着总得吃饭,这小区内的饭馆人均消费随随便便几百上千,他可享受不起。
等车子驶过了高楼,在一处平房小别墅前停下,许斓让司机帮忙把行李搬下来,也没来得及叮嘱些什么,就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颜凉在家门口站了一会儿,研究了一下门上的密码锁。他先是用许斓给他的钥匙输入了自己的信息,倒腾了十多分钟,才终于听见电子锁落下的声音。
公寓的户型是独栋别墅,要比秦渊那“秘密基地”还宽敞些,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根据告示,应该是有人每周末过来修整一次。
等进了屋,客厅是现代化装潢,还有很多样板房自带的摆设在,估计刚装修完没多久,空气里还留有淡淡的甲醛味儿……颜凉换上柔软的拖鞋,将行李箱搬进了屋。
这房子太大,他一个人住绰绰有余,颜凉光是把各个房间逛了一遍就花了快半个小时,最终选定了一间面向朝阳的卧室。
等简单收拾完又是半天过去,肚子有些饿了,颜凉倒在客厅柔软的大沙发上,掏出手机想看看附件的外卖,找了一家便宜的快餐下了订单。
结果几十分钟后他接到快递小哥的电话,说被进不来小区。
颜凉:“……”
他只好痛并快乐的亲自出门一趟,走了足足二十分钟才把外卖提回来。
这一路上颜凉一直在想一个事,那就是如果自己买辆自行车在小区里蹬,会不会有点浪费……
不过不管怎么说,搬家这件事到底是他占了便宜,回到屋里简单填饱了肚子,颜凉回楼上眯了一会儿,却被一阵门铃声吵醒。
他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爬起来开门,也没考虑外头站着的是谁,结果伴随着门被拉开,两人都愣了一下。
苏与琦先炸了毛:“怎么又是你啊!”
颜凉还没睡醒,耳膜差点被他吼穿了,慢慢吞吞的打了个哈欠:“……我怎么知道。”
他咕哝着,看见了对方手边的行李,沉默了片刻还是侧过身:“你先进来说话吧。”
苏与琦咬着嘴唇,就跟被钉在原地似的,一双大眼睛都委屈的泛起了水光。颜凉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反应,有点不耐烦:“你到底进不进……”
话未说完,就看见一颗豆大的泪珠从苏与琦的眼眶落下,继而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再没停过,不一会儿就哭花了脸。
颜凉没想到这先前拍戏时木头人似的小子突然无师自通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说点什么。两人一个沉默一个流泪,面面相觑了老半天,才见苏与琦吸了吸鼻子,含混道:“你不应该……应该安慰一下我吗?”
颜凉:“?”
他先是准备说我们很熟吗,后来一想接下来大可能要成为室友,不免叹了口气:“你哭什么?”
苏与琦:“秦渊这个死渣男……”
这时候门口突然传来轿车驶过的声音,苏与琦吓了一跳,整个人蹦跶起来,直接跳进了颜凉怀里。
后者托着他的腰推也不是搂了不是,最后干脆倒退了一步,弯腰去拉对方的行李箱:“总之,进来说话。”
等到到了客厅里,苏与琦往沙发上一坐,就跟倒苦水似的开喷:“秦渊那个王八蛋,我说他怎么大发慈悲的要我搬家,合着是开后宫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哭:“我以为他要跟我同居了,早上收拾东西的时候还丢了好多衣服,现在想想好心疼呜呜呜……”
颜凉举在半空手指停顿了一下,才缓缓伸向纸巾盒,拿起来递给对方。
好不容易忍住了扬起的嘴角,他轻咳了一声:“秦渊是是什么时候让你搬家的。”
“就今天上午啊,”苏与琦毫不客气的扯起一把纸:“我还以为他真转性了,结果一开门你居然在……呜呜呜他就那么讨厌我,明明知道我俩不对付,还要用你来膈应我。”
颜凉:“……”有被冒犯到。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苏与琦抽噎一声:“我不是针对你啊,我觉得你也挺可怜的,之前他那么宠你,结果半年来资源都没给几个,简直是耽误人嘛!哎对了,你几岁了来着?”
“……快二十七了。”
“你看看你看看!做咱们这一行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时间啊!”苏与琦义愤填膺的一拍手:“错过了年轻貌美的这几年,以后再想出头可就难了……秦渊可真不是个东西。”
颜凉心想:您这一通话也就这最后一句还算个人话。
他这边想着,另一边苏与琦又骂上了,不过这小孩儿素质出奇的好,词汇量始终局限于“禽兽”“人渣”“垃圾”及其近义词上,不涉及家人户口本、不带粗俗字眼,导致这效果还不如微博上的土味小视频。比起辱骂,更像是在撒娇。
颜凉听着听着就有点困了,给他指了指房间摆设就上楼回屋。他先是洗了个澡,享受了一下单人大浴缸,正吹头发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忙不迭一看,竟然是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