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明白,只是一晚上时间而已,怎么会有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连方洽都看出来有些不对劲了:“顾经理怎么瘦的这么厉害,一天时间没见而已,不科学啊。”
李思傲闻言,看了眼办公室紧闭的门,又收回视线,不以为意道:“可能生病了看起来有点憔悴,所以显瘦吧。”
江絮刚才一直注意着顾轻舟,只是后者并没有往这边看,他垂眸沉默片刻,正准备进去,谁知刚起身就被方洽按下了肩膀:“你先等等,我这个单子等他盖章签字呢,客户都着急了,我昨天就预约排名了,别跟我抢。”
说完抱着文件,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的跑了进去。
江絮下意识看向李思傲,后者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好男不跟女斗,女士优先。”
方洽在里面待了有十来分钟才出来,等关上门,才一脸发现大新闻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哎哎哎,顾经理是不是要调走了?我之前怎么没收到风声。”
江絮闻言从椅子上起身的动作一顿,又坐了回去,周遭的同事也纷纷看了过来,都有些惊讶。
“顾经理要调职?真的假的?”
“他才来多久?”
方洽下意识看了眼办公室那边,然后小声道:“我刚才进去的时候正听见他和别人打电话呢,别的没怎么听清,就听见什么调职什么之类的。”
这种事在众人看来很突然,但以江絮对顾轻舟的了解,绝对有可能发生,还真是借了方洽昨天的“吉言”,好的不灵坏的灵,他刚打算找顾轻舟说清楚,结果对方这就要走了?
大家正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办公室的门忽而被人打开,顿做鸟兽散,他们有着背地里说小话的心虚,个个埋头不敢吭声,只见顾轻舟径直走到樊佳佳的身边,然后敲了敲她的桌子,低声说了句什么,樊佳佳摇摇头没吭声,他就离开了。
期间江絮视线扫过顾轻舟瘦削的脸庞,最后缓缓定格在他的左耳垂上——那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戴。
江絮指尖动了动,不由得出神片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顾轻舟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见状从椅子上起身,拿过外套搭在臂弯里,低声问樊佳佳:“顾经理去哪儿了?”
樊佳佳犹豫一瞬道:“可能去了机场吧。”
她话音未落,江絮就已经跑了出去,这栋大厦楼层很高,电梯一上一下需要等不少时间,一部备用电梯还在维修中,江絮见电梯卡在十二楼迟迟不动,干脆直接冲进了楼梯间,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往下跑去。
整整十九层,等到了一楼时,深秋的凉天,他后背硬生生出了一身汗。
江絮一边给顾轻舟打电话,一边四处找寻着他的车,发现还停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开走,料想自己速度应该比他快,这才扶着路边的梧桐树歇了口气,双腿隐隐发麻,站都站不住了。
电梯有些迟缓,顾轻舟从公司大楼走出来的时候,就见车旁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江絮尚未喘匀气息,头发被汗浸湿,像是跑了许久许久的路一样,他抬眼看见顾轻舟,有片刻怔愣,不自觉站直了身形,喉结微动,竭力将紊乱的呼吸压了下去。
顾轻舟肤色太过苍白,于是就显得那双眼愈发漆黑,让人寻觅不到视线焦点,他似乎看了江絮一眼,又似乎没有看他,只是与他擦肩而过,把手插入裤子口袋,拿出车钥匙,拉开车门准备上车。
“等等,”
江絮沙哑出声,然后拉住了顾轻舟开车门的手,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顾轻舟出乎意料的平静,却没由来让人不安,他没什么情绪的抽回手,重新插入口袋,睨着远处滚滚而过的车流,并不看江絮:“有事?”
江絮想说的话其实有很多,到了嘴边,却只说得出来一句:“……你要调走了?”
“嗯,”顾轻舟并没有否认,语气甚至称得上一句平和,与那天判若两人,“待腻了,后天就回a市,总部会派新的人过来接任。”
江絮闻言看向他,忽而不知道自己满腹的话是否还有必要说出来,又或者他前二十几年做的混账事,现在报应终于一股脑都过来了。
顾轻舟许久听不见下文,终于看了他一眼:“还有别的事?”
江絮对他笑了笑,忽而低声问道:“我是不是有些晚了?”
顾轻舟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江絮后背的汗被风一吹,带来簌簌的凉意,连带着腿也僵麻起来,有些站不住身形,他扶着树,看向顾轻舟的时候,眼中笑意明朗,将内里的遗憾与悔意揉杂在一起,藏在眸底深处,任何人都窥不见半点。
江絮面上仍是笑着的,像他少年时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深深的看着顾轻舟,这辈子从未这么认真的看过一个人,像是要把他牢牢记在心里。
“虽然你要走了,这些话说出来也晚了,但我总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a市离海城太远了,两千多公里,我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这世界太大,人也太多,有时候还没来得及好好告别,就被仓皇离乱所淹没,至此全无踪迹。
江絮身旁是喧嚣人群,对面是车水马龙,抬眼高楼林立,太多太多的景物掺杂在一起,最后又尽数归于沉寂,无端渺小起来。
江絮道:“我以前太浑了,现在也浑,十八岁之前打架逃学又辍学,跟人家学当地痞混混,浑浑噩噩没个人样,十八岁以后还是那个样子,没有半点长进,你们都以为我胆子大,其实我胆子可小了,连一句真心话都藏着掖着不敢说出来……”
“我妈很不容易,她一个女人把我拉扯这么大,因为工作落了一身的病,现在走路还不稳当,我就想让她开心,然后挣钱让她享清福,我每次考试考砸了都不敢告诉她,不是怕她打我,我是怕她伤心……”
他杂乱无章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事,要紧的或者不要紧的,末了停顿一瞬,才忽而低低出声道:“顾轻舟,我喜欢你。”
这句话仿佛耗尽了江絮所有的勇气和力气,他说完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能再出声,只有凉风吹过,将白色的衬衫衣角吹起。
顾轻舟站在车门旁,背对着他,看不清神情,梧桐树的叶子已经落的差不多了,仅剩了稀稀疏疏的几片,在他肩头打落下绰绰的阴影,空气有那么瞬间是静默的,不知过了多久,顾轻舟缓缓挺直脊背,终于出声,却是听不出情绪的低声道:“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江絮闻言,各种纷杂的思绪从过往回忆中纷纷收拢,他的腿因为太长时间的站立已经有些僵麻,并且逐渐蔓延至全身,他想笑,又没能笑出来,终于有了动作,却是抬手替顾轻舟拉开了车门:“没了,就是想说,那天的事,对不起……”
还有,
“顾轻舟,谢谢你能喜欢我这么久。”
在别人都把江絮当垃圾的时候,只有顾轻舟喜欢江絮,他愿意把自己为数不多的早饭钱省下来,给江絮买所有喜欢的东西,他愿意在班上按成绩排座位的时候一次又一次故意考砸,只为了和他继续当同桌。
顾轻舟曾把少年时期最纯粹的真心捧到他面前,是江絮自己没有把握住,彼时他莽莽撞撞的十八岁,既学不会珍惜,也懂不得喜欢。
顾轻舟没回答,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车,双手攥紧方向盘,然后麻木的发动了车子,脑海中一幕幕,都是江絮刚才说的话,呼吸控制不住的凝滞起来,连带着一股酸意,从鼻尖蔓延至眼眶,原本清晰的视线也有了片刻模糊。
他是真的,等了江絮很久很久,久到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了……
顾轻舟站在原地等着江絮回头,等他的一句喜欢,整个青葱的少年时期都在追逐着对方的脚步,从十六岁认识,到现在的二十五岁重逢,已经整整九年了。顾轻舟原以为自己早就可以放下,却原来还是会因为对方的一句话就轻易乱了心思。
手机静静躺在口袋里,而后轻微震动起来,接通后,却是窦寻打来的电话:“都几点了,说好的今天给我送机呢,航班都快起飞了我都没看见你影子。”
顾轻舟带上耳机,声音因为长久压抑着什么,有些不易察觉的沙哑:“有些堵车。”
窦寻在那头顿了顿,沉默一瞬,又问:“佳佳来了吗?”
顾轻舟说:“没来。”
窦寻似乎有些失望:“得了,那我先上飞机了,到a市再给你回消息。”
顾轻舟挂断了电话,指尖仍有些微微颤抖,视线清明一瞬后却仍是模糊的,他不得已靠边停了车,眼角余光一瞥,却从后视镜里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两条腿是跑不过四个轮子的,江絮却没想那么多,迈着疲惫的步伐,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或许只是单纯的想送一送顾轻舟,好在车速不快,哪怕驶离了很远,也依稀能看见踪影。
顾轻舟望着后视镜中渐行渐近的身影,闭了闭眼,忽然控制不住的低下了头去,恍惚间有什么液体从眼眶掉落,直直砸在了膝盖上,洇湿小片痕迹。
海城很小很偏,那里的道路拥挤,那里的人群混杂,公交站牌老旧掉色,热时很热,冷时又伴着连绵的阴雨,一切的一切都很糟糕,但无论离开了多久,顾轻舟也还是愿意在自己最好的时候,重新回过头来找江絮。
他们二人,一个在车内,一个在车外,原本相隔得有些远的距离,却因为顾轻舟的静止不动,江絮的不断前行而缓缓缩近,最后终于相见。
顾轻舟伏在方向盘上,许久都没抬起头,恍惚间,他似乎听见了秋风吹落梧桐叶的簌簌声,也听见江絮轻佻带笑的声音。
男子在车身旁顿住脚步,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只是眼眶有些微红,他俯身撑住车顶,然后看向里面的人,轻声道:“哎……”
江絮说:“顾轻舟,要不你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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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这世间的人,都是可遇不可求的,错过了,再没有第二个
江絮这辈子从没强求过什么东西, 无论是生活也好人也好,他总是随性无谓的,如果顾轻舟真的要离开, 他大概率是不会阻拦的,但他同时又控制不住的想, 顾轻舟万一真的走了,这辈子都不回来了呢?
江絮还会……再遇见第二个顾轻舟吗?
大概是不会了。
顾轻舟一惯都是很能忍的,他深埋在方向盘上,让人看不清任何情绪,只能看见额角绷紧的青筋,像是在强自忍耐着什么,末了终于抬起头, 却是面无表情的发动车子, 径直擦过江絮身旁飞速驶离了。
江絮有那么一瞬间瞧见了他发红的眼眶,心想,顾轻舟以前似乎是没有这么爱哭的。
正是上午人流量多的高峰期, 路上车辆络绎不绝,江絮到底怕他情绪不稳出什么事故, 抬手拦了一辆出租,动作利落的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声音低沉道:“师傅,跟着前面那辆车。”
司机闻言看了他一眼, 立刻打方向盘脚踩油门跟上,却还是慢了半拍,中间插进了几辆车,只能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江絮隔着挡风玻璃紧盯前方, 不自觉抿唇,指尖飞速敲击着手机屏幕,似乎想打个电话出去,不知为什么,又忍了下来。
司机似乎看出他暗藏的焦虑,嘴里嚼着口香糖,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道:“放心啦,我开车二十多年了,肯定能跟上的。”
江絮闻言不语,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顾轻舟大概思绪有些紊乱,连开车路线都是漫无目的,总是在绕着一个地方兜圈子,末了司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换了个姿势坐着道:“大兄弟,你这是跟我闹着玩儿呢,前面那辆车一直在附近绕圈,他到底想去哪儿啊?”
江絮说:“他不认识路……”
又道:“跟在后面就行了,车费我肯定付。”
司机大抵觉得这活儿有些磨人,闻言没说话,只得继续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好在顾轻舟也没有再继续兜圈子,不多时调转方向,停在了附近的一家酒吧门前。
司机慢了半步,卡在红灯那儿过不去,隔着一条马路,江絮眼见着顾轻舟走进了酒吧,干脆让师傅靠边停车,付钱下了车。
这间酒吧全天二十四小时营业,但白天生意有些冷清,只有零星的几个酒保在柜台旁擦杯子,江絮刚进去的时候,引起了周围一些客人的注目,他视线扫过一楼,没有看见顾轻舟的身影,又走上了二楼,最后在靠近角落的卡座里发现了他。
孤僻的人总是很喜欢坐在光线昏暗的角落,顾轻舟背对着江絮,桌上已经点了几瓶酒,蓝调的灯光从头顶倾泻下来,将他脊背衬得有些瘦削,雾蒙蒙的,无端多了些距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