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韵城抬起头,看见那妇人四五十岁年纪,穿着碎花的长羽绒服,齐耳的短发烫着小卷,从远处看过去,从她脸上确实能找到些许和周彦相像的痕迹。
“你等我一下,”陈韵城对宁君延说,自己朝着那个妇人走了过去,一直走到她面前停下来,态度尽量温和地说道:“阿姨你好,我叫陈韵城,是周彦的朋友。”
妇人顿时睁大了眼睛。那妇人姓李,叫李燕萍,她的确是周彦的母亲。
她对陈韵城和宁君延的出现十分警惕,一直重复说道:“周彦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宁君延站在旁边没有说话,陈韵城耐心地对她说:“你们一直没有联系吗?”
李燕萍摇头,“他十多岁跑出去了,有什么联系啊,电话都不打一个回来。”
陈韵城说:“他最近有没有回来找过你们?”
“没有、没有,”李燕萍提着包想绕过他们继续朝小区里走,看起来是不想继续交谈下去。
陈韵城对她说:“他有孩子了你知道吗?那个孩子现在医院住院,我想他可能会回来找你们帮忙。”
李燕萍停下脚步,下意识说道:“我也没钱啊。”
陈韵城突然感到难过,他看着李燕萍,好一会儿没说话。
宁君延默默地看陈韵城的侧脸,随后开口对李燕萍说:“不需要你们拿钱,只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回来找过你们。我知道你最近都不在家,可以问问周彦的爸爸有没有见过他吗?”
李燕萍露出为难的神色。
陈韵城说:“问到了我们立即就走。”
李燕萍这才说道:“他现在应该在家,你们跟我来吧。”
第30章
李燕萍让陈韵城和宁君延跟着她回家,走在小区花园的时候,她说:“我老公不是周彦的亲生爸爸。”
陈韵城并没有十分诧异,从他一开始听说这家男主人姓齐的时候,他就开始觉得奇怪。想到周彦年纪很小就离家出走,后来被警察送回来了又一次独自离家,可能正是因为他从来不觉得这个家是他自己的家。
李燕萍走进单元楼,爬楼梯的步伐显出年迈的缓慢,她说:“所以你们也不要提什么孩子、什么治病,我老公不会拿钱出来,他也没有钱。”
“那你呢?”走在陈韵城身后的宁君延突然开口,语气没什么感情,“周彦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李燕萍停下来,她回头看他们,“我前几年在外面给人守铺子做杂工,这两年已经没有工作了,我又哪里来的钱?”她语气里满是愁苦,说完之后,转过身继续缓慢上楼。
接下来的两层楼梯,李燕萍一直在絮絮念叨,“我又不是没给他吃饱没给他读书,是他自己不读书要跑出去打工,我也想他能有出息赚到钱回来让我跟着享福,而不是我一把年纪了还要操心拿钱给他孩子看病……”
陈韵城和宁君延都没说话,李燕萍也不知道是说给他们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到了三楼,李燕萍从裤子口袋里掏钥匙,然后开门。
陈韵城站在她身后,看见房门打开,里面很安静,并不像是家里有人的样子。
李燕萍把提着的旅行包放下,一手扶着鞋柜站在门口换鞋,同时唤道:“老齐?”
没有人回应。
陈韵城没有得到邀请,并没有立即跟进去,而宁君延站在门外等着,似乎并不想要进去她家里。
李燕萍换好了拖鞋,把穿回家的靴子放在鞋架上,朝里面走去,又喊了一声:“老齐?”
仍然没有回应。
然后陈韵城看见李燕萍突然僵住的背影,同时听到她发出一声凄厉而刺耳的尖叫,接着李燕萍整个身体都往地上滑。陈韵城也顾不得自己换不换鞋了,冲上去从背后扶住了李燕萍。
李燕萍本来就是个身材丰腴中年妇女,整个人像是晕倒般失去力道往地上倒,陈韵城用了不小的力气才完全托住她,自己也跟着半蹲半跪在地上,这时候他的视线完全被沙发挡住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本来站在陈韵城身后的宁君延走了进来,看见客厅里面景象时脚步一顿。
陈韵城抬头看他,“怎么了?”同时扶住李燕萍艰难起身,想把人给扶到沙发上躺着。
宁君延这时候突然伸出手遮住了陈韵城的眼睛,在他耳边问道:“怕吗?”
陈韵城心里惊疑不定,“什么?”
宁君延说:“客厅里倒着个人,看起来像是死了。”
陈韵城瞬间觉得背后一凉,但是他说:“我不怕,你帮我把她扶到沙发上。”
宁君延轻声道:“嗯,别害怕。”随后松开了遮住他眼睛的手,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将李燕萍抬起来。
陈韵城架着李燕萍的胳膊,和宁君延一前一后把人抬到沙发上时,忍不住转头去看客厅中间。那里趴着个人,一动不动,有血迹从他脑袋后面蔓延开,看起来已经差不多凝固了。
李燕萍被放到沙发上依然没有清醒过来。
宁君延站起身,朝着客厅中间走去。
陈韵城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脸上不自觉带了些惊惶的苍白,说:“你别去。”
宁君延说:“我看看,不碰他,你马上报警。”
陈韵城这才反应过来,他匆忙拿出手机,打电话报警。
而宁君延显然比陈韵城平静多了,他走到客厅趴着的人旁边,面色如常地蹲下来,没有动手,只是冷静地看他转向一边的侧脸,又看了看他脑袋后面的伤口,随后对陈韵城说:“这个人可能就是周彦的继父。”
陈韵城看着他。
宁君延抬头,示意电视柜上摆放的一个相框,里面是李燕萍和她丈夫齐先生的合照。
陈韵城看向那张照片,心里涌上来一个非常糟糕又可怕的想法。
宁君延站起身,回到陈韵城身边,“我们最好出去等,不要碰屋里任何东西。”
陈韵城看一眼躺在沙发上晕倒的李燕萍,“她怎么办?”
宁君延说:“你去敲隔壁的门,看能不能暂时安顿一下她,我们等警察过来。”
陈韵城点了点头。
他们敲开了隔壁那位大姐的房门,把晕倒的李燕萍安顿过去,这期间李燕萍醒了,整个人脱了力地嚎啕大哭,躺在隔壁大姐家的沙发上,甚至没有力气站起来。
而那位大姐听说这边出事了,吓得不敢出来看一眼,把房门半掩着躲在屋里陪李燕萍。
陈韵城和宁君延没有离开,他们只是在楼梯间里等待。
宁君延靠墙站着,而陈韵城脸色苍白地说:“我想坐一会儿。”说完,他在楼梯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你说,周彦会去哪里?”陈韵城抬起头看向宁君延。
宁君延没有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弯下腰将手掌按在陈韵城头顶,说:“没证实的事情就不要去想。”
陈韵城点了点头,“或许是进小偷了。”
他们等了不到十分钟,警察就已经赶到了。
陈韵城和宁君延都没有再进过屋子里,李燕萍因为情绪崩溃,他们两个人被先请去了警察局做笔录。
两个人待在两个房间里,分别回答警察的疑问。
陈韵城交代了他们的身份,过来这里的目的,发现尸体的具体经过。
警察对周彦的存在显然很在意,“你说周彦回来找他父母了?”
陈韵城摇头,“我不知道,我也在找他。”
警察问:“那你怎么就这么远跑一趟过来?你是不是很确定他会回来?还是听谁说过他要回来?”
陈韵城说:“我不确定,可是我很着急找他,他儿子马上要手术了,他老婆也很担心他,就算可能白跑一趟,这一趟我也必须跑。”
警察又问:“他和他继父有矛盾吗?”
陈韵城说:“我不知道,他从来没提过他家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父母。”
笔录做得很详细,陈韵城出来的时候差不多过了半个多小时,他看见宁君延已经在外面等他。
宁君延不像陈韵城,他对周彦的了解更少,这一趟纯粹是为了陪陈韵城过来,警察简单问了一些问题,主要是关于如何发现案发现场的,之后看过他的身份证和工作证,就让他离开了。
办案民警将他们送出县公安局大门,陈韵城脸色依然不太好看,站在路边有些发怔。
宁君延没有催促他离开,只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感觉到他手指冰凉。
陈韵城反应有点迟钝地看他一眼。
宁君延突然拉开自己羽绒服拉链,把身上那件羽绒服脱了下来挂在手臂上,之后又去脱陈韵城的羽绒服。
陈韵城低着头任他摆布,恍惚问道:“怎么了?”
宁君延把陈韵城的羽绒服脱了,随后把自己那件给他换上,仔细地将拉链拉起来。
温暖瞬间袭来,宁君延的羽绒服显然厚实许多,而且还带着宁君延的体温,将陈韵城紧紧包裹住,这使得陈韵城回过神来,他说:“我不需要。”
宁君延已经把陈韵城羽绒单薄的衣服穿到了自己身上,然后伸手进去陈韵城穿着的衣服口袋里摸出车钥匙,说:“走吧。”
第31章
陈韵城很想知道关于这个杀人案的更多情况,但是他今天必须要走了。他在这个小县城没有熟悉的人,也不会有人透露给他知道现勘的情况,有没有财物失窃,有没有找到指纹。他猜警察肯定调了最近两三天小区大门的监控,却不知道周彦是不是回来过。
回去的路上依然是宁君延开车,陈韵城一路上都很安静,他没有睡觉,因为根本就睡不着,大多数时间只是静静地看着车窗外面。
宁君延把车停在服务区,去小超市买了两瓶水,站在车子旁边喝水的时候,他问陈韵城:“你对周彦这么没信心?”
陈韵城不觉得口渴,他只是拧开了瓶盖,小口地喝着,突然听到宁君延的话,有些诧异地停下动作。
宁君延那瓶水是从冰柜里拿出来的,瓶身凝聚着一层雾气,他说:“你担心什么呢?你觉得有可能是周彦干的?他回来向继父要钱,继父不肯给,他恼怒之下捡起客厅的什么东西敲死了人?”
“不会的,”陈韵城说,“周彦不是这种人,你不了解他。”
宁君延说:“我本来就不了解他,既然你了解他,认为不是他做的,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陈韵城仰起头灌了一口水,之后说道:“我知道,我只是心里不太好受。”不管那位齐先生的真正死因是什么,陈韵城在目睹了这一切之后,心里都不太好受。
宁君延似乎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后没有再开口劝他。
他们因为在警察局做笔录耽误了时间,回到崇丰市区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宁君延把车子停在陈韵城商店外面的街边,陈韵城下车的时候,问宁君延:“要不要进去休息一下?”
他们大概在三个小时之前吃的晚饭,之后宁君延就一路开车没有停过,下高速之前宁君延买的水都已经喝完了,到现在陈韵城不只是累,也开始觉得口渴,他想宁君延同样需要休整一下。
宁君延没有多说什么,拿着车钥匙跟陈韵城一起下车。
将卷帘门拉开一半进去,陈韵城先是感觉到屋子里的一股寒气,宁君延去了卫生间,他犹豫着想要烧一壶热水来喝。
等宁君延出来的时候,陈韵城对他说:“坐一会儿吧,水快烧开了。”
宁君延说:“不用,我喝凉水。”
陈韵城于是去外面店铺给他拿了一瓶矿泉水,回来里间的时候,看见宁君延正在摆弄他的取暖器。
“坏了,”陈韵城说。
宁君延转过头来看他,“怎么坏的?”
陈韵城把水递给他,“突然就不热了,可能是线路故障吧。”
宁君延接过水没有急着喝,蹲下来摆弄了一下取暖器,发现确实打不开了,站起身说:“我去买个新的。”
陈韵城看他要朝外面走,一把抓住了他,“这么晚去哪里买?”
宁君延说:“会有地方开着的。”
这么大一个城市,总有超市或者日用品店还开着门。
陈韵城抓着他不放,“不用了,一个晚上而已,明天我就去买新的。”
宁君延还是坚持:“我去看看。”
他往外面走,陈韵城本来握着他的手臂,手掌心从光滑的羽绒服表面滑下来,直到握住了他的手腕,才再次拉住了他,“真的不用,我没那么怕冷。”陈韵城有一瞬间觉得宁君延跟以前那个脑袋转不过弯的傻小子没有区别,开始不自觉地哄他:“你的羽绒服不是还在这里吗?你再借我穿一天,晚上我搭在身上就不会冷了。”
宁君延低头看了一眼陈韵城握住他的手。
陈韵城犹豫一下,还是没有放开,而是拉着他的手走到床边,按着他肩膀让他坐下来,说:“你坐在这里把水喝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宁君延没有再坚持什么,他拧开了手里的矿泉水,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喝了半瓶水,起身的时候说:“明天我下班了过来。”
陈韵城点了点头。
第二天上午,陈韵城等到街对面的干洗店开门之后,先把宁君延的羽绒服送过去清洗。
干洗店打工的小妹翻找衣服的清洗标签时,陈韵城有些担心,问:“可以水洗吗?”
小妹在电脑里一边登记一边说道:“羽绒服当然可以水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