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韵城强烈的不安,除了在医院见到警察,就是来源于周彦继父那件没头没尾的凶杀案,可他不愿意面对也不愿意承认,只是下意识说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宁君延说:“他怎么不能是这样的人?”说完,他没有再说什么,继续吃他那碗炒饭。
陈韵城看着宁君延,很久都没有说话。他回忆起小时候,宁君延一直都不喜欢周彦。
周彦刚被干爸带回来的时候,没有多余的房间,陈韵城在自己房间里搭了张干爸从废品站捡回来的钢丝床,让他睡上面。
第一天晚上,周彦显得有些兴奋,一直想要跟陈韵城说话。
陈韵城躺着跟周彦聊天,睡在旁边的宁君延从头到尾没有作声,后来陈韵城转头看他,发现他眼睛是睁开的,看向周彦那个方向,眼神冷冰冰的淬着点阴狠。
成年后的宁君延已经不会出现这种眼神了,可是在那个时候,那是宁君延极度不喜欢一个人的表现。
陈韵城不喜欢他这种眼神,抬起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宁君延躺着不动,陈韵城挡住他视线他也不动,过了很久眨一眨眼睛,睫毛扫过陈韵城手心。
周彦还在说话。
可是陈韵城也没怎么听进去,他在逗着宁君延玩,他把捂住宁君延眼睛的手慢慢挪开,只露出他一只眼睛,然后与他对视。
宁君延的视线被陈韵城完全占据的时候,眼神一下子就变得干净纯粹起来,眼角的弧度都是柔和的。
看了一会儿,陈韵城放下手,让宁君延两只眼睛都露出来,然后笑着看他,宁君延与他对视时间长了,伸手过去抓住陈韵城的手,又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不愿意继续看他。
陈韵城现在想起来,宁君延在乎的人从来就只有他一个。
宁君延吃完了那碗炒饭,把勺子放在饭盒里,拿盖子盖上,然后又将外面的塑料口袋系紧。
陈韵城问他:“你对周彦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宁君延说道:“没有。”
因为他这个答案,陈韵城心里突然有些不好受,他自己都说不上来是为周彦不好受还是为宁君延不好受,同时他还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他伸手从宁君延桌面上把他的空饭盒拿起来,起身走到门口扔进垃圾桶里,转回身的时候对宁君延说:“你太冷了。”他本来想说“太冷血”,可他不忍心对宁君延说那么重的话。
宁君延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抬头看着陈韵城,说:“或许吧,你要不要让我热起来?”
陈韵城先是愣了一下,他怀疑自己理解错了宁君延的意思,问道:“什么?”
宁君延很坦然:“你可以让我热起来的。”
陈韵城意识到他没理解错,宁君延虽然神态很正经,但他说的话根本就是不正经的。那一瞬间,陈韵城感觉自己又羞又恼,他伸手打开办公室的门往外走,“我先走了。”
宁君延起身追了过来,在走廊上拉住他的手把他拦了下来。
陈韵城说:“你还要说什么?”
宁君延问他:“为什么生气?”
陈韵城怒意未散,“我在跟你说正经的。”
宁君延点了点头,“你想跟我说周彦,那你继续说,我会听你的。”
陈韵城被他拉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再一次关上。
这回宁君延一直拉着陈韵城走到他的椅子旁边,他坐下来了也没有松开陈韵城的手。
陈韵城问他:“做什么?”
宁君延回答道:“看看你手上的伤。”
陈韵城没有说话。
宁君延抬头看着他,轻声问道:“可以吗?”
陈韵城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他没办法拒绝这种态度的宁君延,只能说道:“你看吧。”
宁君延低下头,动作很仔细地解开他手上的纱布,他掌心那些浅划痕看起来已经快要愈合了,稍微严重的是右手当时插进去的碎片,伤口虽然有些深,但是很短一条,现在已经结了薄薄的血痂。
“左手可以不用包扎了,”宁君延说道,随后他伸手去开办公桌侧面的抽屉。
抽屉打开时正好撞到陈韵城腿上,陈韵城侧过身想要退开半步。
而宁君延却突然握住他手腕将他拉到自己面前,一只手臂搂住他的腰让他背对自己坐在了腿上。
陈韵城吓了一跳,连忙想要起来。
宁君延的力气很大,手臂紧紧搂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背后说道:“我对周彦没有恶意。”
陈韵城着急道:“你先让我起来!”
宁君延高挺的鼻梁在陈韵城后背突出的脊骨上轻轻蹭了蹭,说:“不然也不会同意你借钱给他儿子治病。”
听宁君延突然提到了钱,陈韵城挣扎的动作缓了下来,他说:“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宁君延却并没有继续钱的话题,而是说:“我不喜欢周彦,只是怕你在他身上投入了那么多精力,你最后会失望。”
陈韵城能感觉到他说话的时候仍是贴着自己的后背,虽然还隔着冬天的厚衣服,陈韵城还是觉得整个后背都因为他说话的气息而微微发痒。
宁君延这时伸手将抽屉完全拉开,刚好挡在了陈韵城的膝盖前面,他对陈韵城说:“不要动,等我把你的伤口处理了。”
陈韵城坚持道:“你让我起来。”
宁君延语气温柔:“很快就好,忍耐一下。”
他从抽屉里拿出碘伏喷雾和敷料,让陈韵城侧着坐在他腿上,先握着陈韵城的左手,用喷雾给他消毒,再用棉花细细擦干净;到右手时,消完毒之后,将小号的敷料贴撕开,只贴住了手上最深的伤口那一处。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陈韵城没有挣扎着要起身,只能够尽量将身体往前挪,几乎坐在了宁君延的膝盖上。都是成年男人,陈韵城觉得目前的状况已经很尴尬了,他不想遇到让自己更尴尬的情况。
宁君延说:“还是尽量不要碰水,家里抽屉有一次性的手套。”
陈韵城下意识便说道:“你怎么不早说?”
宁君延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这时候,办公室房门突然被人在外面急促地敲了两下。
陈韵城立即从宁君延腿上站了起来。
可是外面的人显然更急躁,不等宁君延回话就自己拧开了房门,探头进来道:“小宁啊?”
“余主任?”宁君延坐在椅子上,朝门边的人看过去。
那是他们科室主任,姓余,已经年近六十了,他站在门口动作有些僵硬,显然是看到了陈韵城从宁君延腿上起来,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目光直直落在陈韵城身上。
陈韵城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八年,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
宁君延态度倒是挺坦然的,问道:“有什么事吗?”
余主任回过神来,语气不太自然地说:“哦,那什么,你今天值班啊?”
宁君延起身,走到陈韵城前面挡住了余主任的视线,“是啊。”
余主任抓了抓稀疏的头发,“那什么,你在值班室看到了我一只手表没?”
宁君延闻言朝他走过去,“我陪你去找找。”
他们从办公室出去的时候,宁君延伸手关上了门。
陈韵城一屁股坐在宁君延的椅子上,趴在桌面上,抬手抱住了脑袋。
作者有话说:周彦的戏份不多,周彦的问题一直没解决,是因为文章大部分时间陈韵城都在跟宁君延谈恋爱
关于医院的内容,因为我不专业所以肯定有bug,如果不是很严重,大家将就看哈
第44章
一个人回到宁君延的家里,陈韵城坐在床上看到龙展羽回复他:“会尽力让他们开口的。”
他打了几个字上去,犹犹豫豫删改几遍,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去,仰面躺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上午,陈韵城在宁君延下夜班回来之前就出门了,他仍是回去店里收拾了一下,去对面的干洗店把宁君延那件洗好的羽绒服和后来送洗的围巾取了。之后有人电话跟他联系,想要看铺子,他又等了近一个小时,到看铺子的人过来,给对方简单介绍了一下周围环境。
那人离开的时候,陈韵城觉得他不太满意。
这周围都是老房子了,人流量一般,但是商铺环境并不好,铺面都狭窄拥挤。再往前走不到一千米就有新建的商业区,那一片环境比这一段要好了不少。
陈韵城离开之前把钥匙交给了隔壁彩票店老板,如果有两天有人来看铺子,就让彩票店老板帮忙开一下门,他自己开始认真盘算找新工作的事情了。
以前陈韵城还有些存款的时候,也想过把他的杂货店盘出去,拿钱跟人合伙做点别的生意,但是现在他手里没了成本,就算把铺子转租出去,到手的租金也要交给宁君延还债,他就只能踏踏实实找个自己可以干下来的工作。
他在手机上找招聘广告,选那种没有学历要求,虽然累一点但是钱多一点,自己能做下来的跟招聘人员联系。
中午饭买了两个鸡蛋饼蹲在路边解决了。
陈韵城到没有后悔以前没好好读书,实际上他基础太差了,学习完全跟不上别人进度,又没有经济条件支持,出来打工是必然的选择。
不过他曾经也以为自己到了三十岁左右可以稳定下来,也许成不了大老板,至少可以做点小生意,组建个家庭什么的,却没想到现在还要一切从头开始。
下午去了两个面试,陈韵城觉得都不是太靠谱,又预约了三个公司明天继续面试。
后来接到宁君延电话,问他回不回去吃饭,陈韵城才应道:“好啊,我马上回来。”
到家的时候,宁君延正在做晚饭。
陈韵城避开伤口洗了洗手,回来厨房帮他打下手。
晚饭是两个炒菜加一碗汤,陈韵城和宁君延面对面坐下来,埋头吃了一会儿饭,陈韵城抬头对宁君延说:“我在面试工作。”
宁君延问他:“有什么合适的吗?”
陈韵城摇了摇头,说:“不过我明天准备面试一个物流公司,他们跑城际长途物流运输的。”
宁君延看着他没说话。
陈韵城说:“我有B照,可以开大货车,或许可以试试。”
宁君延问他:“出去一趟需要多久?”
“还不知道,”陈韵城笑了笑,“都还没面试,也不知道人家公司要不要我。”
吃完饭,宁君延去厨房洗碗,陈韵城直觉他不太高兴,跟了进去,靠在橱柜旁边,对他说:“我总得找个工作吧,你说说我还能做什么?”
宁君延问他:“想不想去读书?”
陈韵城闻言笑了起来,“从初中读起吗?”
宁君延说:“有培训班。”
陈韵城脸上的笑容没有散去,“然后呢?参加高考还是出国?”
宁君延说道:“不要出国。”
陈韵城看着他,“读了培训班出来,学历别人也不会承认啊,到时候做什么?再说了,我快三十了还要你供我读书?我什么时候能赚够钱还给你?”
宁君延擦干净手,走到陈韵城面前。
陈韵城下意识就想要退,但是后面已经没有地方可退了,宁君延伸手拨一拨他头发,说:“可以剪了。”
“嗯,”陈韵城微微低下头,“明天去剪。”
宁君延对他说:“我不想干涉你的自由,希望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
陈韵城抬起视线落在他脸上。
宁君延说:“可是我又不能让你离开我,这让我感觉有两个矛盾的我在互相撕扯。”
“君延,”陈韵城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腕。
宁君延很温柔地对他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所以只会有一个我先杀死另外一个我,你猜哪个会赢?”
陈韵城觉得他说这些话太神经质,想要阻止他说下去:“别这么说。”
宁君延说:“肯定是更想保护你那个。”说完,宁君延转身离开了厨房。
因为宁君延的话,陈韵城一个晚上都心神不宁,实际上他最近这段时间,总是很多心事,很久都没有平静下来过。
到晚上十一点多,陈韵城已经准备睡觉了,手机接到一个陌生来电。
他盯着电话号码看了一会儿,从床上坐起来接通了电话。
那边传来周彦的声音,“城哥,可以出来一趟我们见见面吗?你一个人过来好不好?”
陈韵城顿时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就知道周彦不会这样不管不顾地一走了之,他对着电话问道:“你在哪儿?”
差不多十分钟之后,宁君延开车带着陈韵城一起出门。
陈韵城坐在副驾驶,说:“对不起,这么晚了还要麻烦你。”
宁君延没有回应他的话。
周彦给陈韵城的地址在偏僻的市郊,陈韵城本来想要向宁君延借车的,结果宁君延坚持要跟他一起去。
路上的车已经很少了,车子开起来很通畅,宁君延只偶尔停下来等待交通灯。
停车的时候,宁君延问陈韵城:“你觉得周彦会听你劝去自首?”
陈韵城说:“他既然愿意见我。”
宁君延又问:“如果他杀了人呢?”
陈韵城很长时间都没回答这个问题。
过了一会儿,陈韵城对宁君延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宁君延道:“怎么说?”
“自以为是,”陈韵城缓缓说道,“我想要帮周彦,但是其实我做不了什么,没有钱、没有能力、没有人脉;”他说话的时候,靠着椅背看向车窗外面,神情有些落寞,“就像当年的关安霖,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